第4章 亡靈不得入村

花亦儂知道他們要找的是只鸚鵡，但怎麼都沒想到這還是只有府邸的鸚鵡，府邸門前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廊蕪將花亦儂領至門前時，花亦儂滿臉疑惑，這是只鸚鵡的所在？廊蕪扭了扭臉，說“阿爹怎麼竟是瞧不起人，念念脾氣可是不好，阿爹休要露出質疑。”聽他說完，花亦儂想，這人間，哦，不，這幻化村外的動物都還挺有個性。

花亦儂抬手想要敲門，廊蕪又來阻止，然後說“念念家大，但是無人打理，我們跳牆進去即可。”花亦儂“啊這……”半天，覺得這大白天的翻牆而入，定是被人當做賊人，廊蕪不明，說了句“變化身形，我一隻貓咪翻牆，有什麼不妥？”花亦儂看着她不說話，半晌，廊蕪領悟，哦了一聲，說“也是，阿爹現在毫無用處。”花亦儂嘴裏嗐了一聲，覺得自己生平竟被一個貓咪小瞧了。

廊蕪顯出真身，一躍而起，跳上牆垣，翻牆而入，花亦儂看她身姿矯健，顯然已不是奶貓該有的力量，又覺得這應該就是鎮魂鈴壓制所致，廊蕪本身也已存在百年，理應成年。

花亦儂正在思索，只聽房門吱呀一聲，慢慢打開一條縫來，廊蕪伸出頭，朝他看了兩眼，花亦儂便趁着那條縫隙，竄入門內。

進入門內，別有洞天，外面熙熙攘攘，門內竟陰森詭異起來，剛剛還艷陽高照的天，此時也烏雲密佈，黑壓壓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花亦儂警覺，問廊蕪這到底是誰的居所，廊蕪不明，依然說了句“念念啊，一隻鸚鵡精。”

話音剛落，蕭音驟起，凄涼慘絕，院中也颳起了風，花亦儂覺得按照常理，這應該是亡靈所在，而且應是冤魂，然而廊蕪卻似沒發覺一般，竟然蹦蹦跳跳起來。

廊蕪一邊朝里走着，一邊喊着“念念，念念，我帶阿爹來看你了。”蕭音暫停，風停葉落，隨即屋內竟傳來聲音，那聲音尖而聒噪，在話音中還夾雜着翅膀的揮動聲。

“痴人說夢的小貓，被人拋棄的小貓，沒人要的小貓……”

廊蕪將纏着絲綢的雙手叉進腰間，哼了一聲說“哼，死念念，我現在不是沒人要的小貓，不是被人拋棄的小貓，我是有名字的小貓，我叫廊蕪，是有阿爹的小貓，是有人疼的小貓！”說著廊蕪還朝花亦儂勾了勾手指，花亦儂像所有給孩子加油助威的大人一般，嘩得就把手中的吃食放在了地上。

廊蕪繼續叉着腰說“看到了吧？這都是阿爹買給我的，我阿爹可疼我了，可有錢啊！”“沒錢。”花亦儂低聲在廊蕪耳邊提醒了一句，廊蕪那帶有奶貓腔調的聲音里發出質疑，嗯了一聲，隨後小聲說“不管，我就要比過他！”花亦儂心想你們不是好朋友嗎，動物界的好朋友攀比心也這麼重嗎？

廊蕪說完，陰森詭譎的屋內突然掌了燈，一個身穿白衣，披頭散髮的男子飄了出來，花亦儂眼睛一大一小，睜圓了想，廊蕪啊，你確定他會束髮？他怎麼不給自己先捯飭捯飭啊。

叫念念的男人往旁邊撩了撩蓋住眼睛的頭髮，圍着花亦儂跟廊蕪轉了兩圈，然後問“他真的是你阿爹？”廊蕪極是囂張地點了點頭，念念停留在花亦儂身前，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然後說“你阿爹竟是個人？”

“不是人！”

“你阿爹不是人？”

花亦儂心想，你們兩個說話就好好說話，咋罵人呢！

只聽廊蕪又是哼了一聲，說“臭念念，我阿爹就是那位禺山上下來的神仙。”花亦儂腦中一黑，暗叫一聲，想着，得，他這身份不用隱藏，廊蕪就能給他聲張得全村都知道。

聽說眼前的就是禺山上下來的那位神仙，念念又是撩了一下散着的黑色長發，瞅了又瞅，說“除了長得貌美，跟人毫無兩樣啊。”哦，也有不同，人家人好歹還梳個發，注意下儀錶儀容，可他，披頭散髮，甚至毛髮枯燥。

廊蕪收起叉着腰的手，臉上露出討好，說“念念，我帶了這麼多好東西給你，你能不能幫我阿爹梳個頭？”

念念瞟了一眼地上的東西，本還是人形的他，立馬化作了通身紅色尾間帶藍的小隻鸚鵡。花亦儂仔細查看，就覺這鸚鵡紅的似火藍的似天，彷彿在湛藍的天空中被烈火淬過一般，光彩奪目。

念念可不管花亦儂這觀察的神色，圍着吃食左飛右飛，拿嘴一一叼開，然後不屑地嘁了一聲，又飛回了屋內，隨即屋內竟滅了燈。廊蕪奔跑着追進屋內，說“念念，你就幫幫阿爹嘛。”花亦儂跟進屋內，就覺屋內更是陰冷，似無人居住的大宅，又似裏面有諸多冤魂般，陰森恐怖。

只見屋內白紗掛滿屋樑，隨風飄動，將寂靜的空氣攪動得涼風陣陣，這涼氣直接讓廊蕪打了一個噴嚏，順帶着她身上流出的水，都帶了冰碴。因為過冷，廊蕪自動縮成貓狀，萎在了花亦儂腳邊，花亦儂將其抱起，就朝她哈了哈氣。

廊蕪連連抱怨“臭念念，又故弄玄虛，啊啾。”

花亦儂抱着廊蕪邊觀看屋內情形邊往前走，忽的，一陣風吹過，白紗飄起，就見屋內正中間擺了一張大桌，大桌上擺了許多點心水果，在眾多果盤兩旁，還點了兩支嬰兒手臂粗的白蠟，燭光因着風的原因，搖搖曳曳，卻始終沒有熄。

花亦儂心想，這看着是個府邸，實則竟是個供奉死人牌位的地方？可這牌位都是什麼人呢？花亦儂止不住得好奇，抱着廊蕪向前，剛剛探身過去，卻聽一少年聲音響起，那聲音說“別碰！”

這聲音與剛剛不同，花亦儂循聲望去，就見一秀麗少年站於側門旁，隨着男子的出現，屋內的光亮瞬間多了起來，溫度也高起來，感覺到溫暖，廊蕪從花亦儂手中跳出，又化作了少女模樣。

恢復人形的廊蕪滿臉不滿，望着少年說“哼，你就是妒忌我有阿爹了。”

少年揮揮手，廳中便又多了一套桌椅，花亦儂剛剛放在地上的吃食也擺了上去，隨後少年竟向花亦儂作揖鞠躬，甚是恭敬起來，花亦儂便又好好將他打量一番。此時的少年與剛剛不同，束髮華服，彬彬有禮，似大家公子般謙遜恭讓。

行過禮，少年郎又伸出手謙讓花亦儂，並說了句“仙人，上座。”這次的聲音確實是少年郎該有的清脆冷冽，花亦儂就不覺得又納起悶來。

剛剛走了大段的路，又翻牆吵架，廊蕪覺得自己的小肚皮下去了些，隨即也坐在了桌子上大快朵頤起來。念念見廊蕪的樣子，就又看着花亦儂問“您真是禺山上那位神仙？”花亦儂點了點頭，念念又問“如何證明？”

廊蕪嘴裏塞着東西說“我阿爹知道小九的真實姓名。”念念又問“你如何知道？”廊蕪眨着眼睛不太明白念念問這個做什麼，然後依然吃着東西說“仙人問我可否知道小九的真實姓名，我說叫小鹿，仙人說對了。”念念鼻子一吸，腦子一抽，眼中對廊蕪的嫌棄又多了一層。

念念看着花亦儂說“這小貓自小無人教導，腦子不清，不大識的人間險惡，剛聽她說，你這也做不得什麼數，也算不得你認識小六小九，你若問我小六叫什麼，我隨便說一個，你就說對了，那怎能證明是你認識，還是我說對了？”聽念念一說，廊蕪瞪大了眼睛，嘴巴里的東西都忘記了咀嚼。

廊蕪說“他一看就是個仙人啊。”

念念又說“小女孩，以貌取人，做不得數，難怪你被人拐賣。”

“他還給我買吃的呢。”廊蕪覺得自己極是委屈。

念念依然不理，畢竟傳說中的拍花子人販子也是以吃食誘騙小孩，念念依然看着花亦儂，想要讓他證明自己確實是那個禺山上下來的仙人。

花亦儂想了想，問“可有紙筆？”念念隨即幻出紙筆，花亦儂將桌上的吃食推了一推，將紙鋪上，隨即作畫。不用一會兒的功夫，廊蕪就伸出了自己油花花的手，指着那畫說“是小九。”念念瞪她，讓她不要說話。

不到半個時辰，花亦儂就全畫完了自家兩個弟弟的畫像，然後問念念“這樣可是能證明？”

念念又說“這隻能證明你見過他們兩人，並不能證明你就是禺山上的那位神仙，不能證明你是他們的哥哥。”

廊蕪啊了一聲，有點懊惱，說“念念，你為什麼要為難我阿爹？”

念念又是瞪了她一眼，說“你個白痴小貓，被人賣了都不知道，隨便認人做爹。”說著念念還將廊蕪往身後護了一護，說“這小貓與我相識幾十載，想要帶她走，也須徵得我同意。”這下花亦儂信了，他信他們是極好的朋友了。

少年念念臉上露出的堅毅將花亦儂有些犯難，花亦儂就尋思這要從哪裏入手才能讓他相信，他又沒了術法不能給他變個東西，他也不能騰雲駕雲的來去自如，想來想去，花亦儂覺得依然要從自家那兩個弟弟着手，便把他們的相貌特徵、飲食喜好、說話習慣一一做了介紹，隨後又說起了花半儂給山上那棵樹取名字的事，說綠槐現在都稀里糊塗的不知道花半儂怎麼就覺得他取個名字就是他的了，而小鹿呢從鹿群抱出來，卻是個人形，從小長得跟個粉糰子一樣，到現在都天真可愛，透着一股子傻氣。花亦儂這句“傻氣”似乎很得少年念念的心意，他竟在聽着的間隙里點了點頭。隨後花亦儂又說了土地公婆拜託他勸勸廊蕪想要收養她之類的，以及廊蕪腳上的鎮魂鈴，以及跟着她的噬魂蟲。說到噬魂蟲，花亦儂又看了看廊蕪，說“你這裏陰天，那玩意沒跟着進來。”

說完這些，少年念念也就點了點頭，覺得信息一一都對得上，這似乎真的是那位從禺山上下來的神仙。見念念點了頭，臉上的表情也柔和起來，廊蕪又是得意，說“我就說了我阿爹就是那位神仙，你還不信。”

念念看着廊蕪，滿眼不舍，說“你能找到疼你的阿爹，也是不錯。”

念念這話大有依依惜別之意，廊蕪便有點不舍，畢竟一鳥一貓也算相依為命數十載，廊蕪說“念念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一起去幻化村找小六小九。”

念念搖搖頭，說“仙人可以進去，我們進不去的。”

此時廊蕪才又想起自己似乎確實進不去幻化村了，然後廊蕪問“念念啊，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記得，我之前是可以進去的，哦，那個時候你也沒來，你也不知道，但是我是可以進去的，可是那個大當家的來了，訂了規矩我就進不去了。”

少年念念拍拍她的頭說“你也說了，是因為有了規矩。”

“可是，我沒有破壞規矩啊，他說人不能幻化動物，動物可以幻化為人，我是貓啊，我幻化為人有什麼錯？”

念念嘆了口氣說“可是，也沒人說幻化村只有一條規矩啊。”

見少年在屋內來回踱步，花亦儂問“你是不是知道幻化村其他的規矩？”念念走到門口，抬頭望天，就見院內天依然是黑壓壓的，然後念念說“別的我也不知道，這幻化村具體有多少條規矩，我也不知道，除了廊蕪剛剛說的，我也只知道，亡靈不得入村。”

“啊！”廊蕪突然驚叫起來，說“所以，因為我是亡靈，所以才不能進村子了？”念念點點頭，花亦儂又是納悶，這是為何。

念念嘆了一口氣說“想必仙人也是知道，這幻化村的人，是被地氣吸引而來，而這些人都是窮凶極惡作姦犯科之輩，說不定每個人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他們從不同的地界紛紛湧來，也只是為了逃避罪罰。惹了人命官司，說不定就有那怨氣極深的亡靈追了過來，他們本是來逃命的，亡靈是來索命的，如果亡靈也能進村，對他們來說，這還算什麼庇護所在。”

念念說完，花亦儂就又是思索起來，覺得這世間不公，殺人償命，天經地義，竟因着一個地氣的緣故，有了幻化村這麼一個不講究公理的地界，這怎能讓亡靈不恨，冤魂索命卻無可奈何，這任誰都得怨念深起來。怨念……想到怨念，花亦儂也抬頭望天，就覺得這黑壓壓的天似乎就是怨氣所化，這陰森詭異就似那冤魂索命般讓人心裏發涼。

花亦儂正想詢問，就聽廊蕪說“可是這也不對啊，念念你不是一隻鸚鵡嗎，你又不是亡靈，可你也進不去幻化村啊。”

花亦儂想，這就對了，因為少年念念本身可能就是那來索命的冤魂，而這黑壓壓的天也只是為了將成群的青草色噬魂蟲擋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