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露水命

第五章 露水命

時間不大,曹信玖提着一個食盒回來了,打開食盒,是兩葷兩素四個菜,擺在新買的八仙桌上,柳氏又炸了一盤花生米,調了兩碟時令小鹹菜,燙了一壺燒酒。收拾停當,柳氏回頭喊道:“他二哥,別在那看書了,它又跑不了,以後你想看隨時來看,先來吃飯吧!”曹瑾言答應着走了過來,手裏拿着一本書,象小孩子發現了新奇的玩具,很興奮的樣子,說道:“學無止境,學無止境啊,讀了一輩子書,想不到居然還有這樣的書。”曹信玖一把搶過來:“先吃飯,咱們有的是功夫看。”

在飯桌上,曹瑾言也是食不甘味,三句話不離剛才那些書,沒辦法,曹信玖陪着快快吃了飯,酒也沒有動,柳氏收拾碗筷,老哥倆又到了房裏去擺弄那些書。

曹瑾言一本本翻看着書的封面:“《化學鑒原》《天演論》《代數術》《三角數理》《微積溯源》《幾何原本》《聲學》《電學》,真是漲了見識,這些書除了題目怪,裏面我翻看了,字行排列也跟我中華典籍大不相同,我感覺這些字都是橫排的吧?而且順序是從左向右。”

“對,二哥看得真准,確實是這樣。”

“那這些怪符號是啥?有的像蝌蚪,有的是小圓圈,等等不一。”

“這叫標點符號,共分十六種兩大類,能斷句,能表示語氣,能標示某些詞語性質等,功用良多,是洋人發明的,現在用到我們漢字上,有很強的輔助作用,減少了歧義,方便了閱讀。”

“這麼說,這些符號還真是好東西,如果我們的文書早使用這些符號,斷句的歧義就不會產生,你爹也不會被那黑文書所害了。”

“二哥能細說說我爹黑文書的事兒嗎?到現在也沒人告訴我實情!”曹信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曹瑾言。

“實話說我也不清楚,因為當年你爹讀書時,天分遠在我之上,沒想到學成后不去參加科考,我們都替他可惜,他卻說:‘煌煌幾千年一個老大帝國先是被西洋人打得滿地找牙,最近竟然被一水之隔的東洋倭奴欺辱,又割地又賠款,這樣朝廷的官,不做也罷。聽說東洋人能用二十幾年的時間做到富國強兵,四處攻伐,就是因為拋了四書五經,學了洋人,以技術實業為本。我有心盡我所能,做點小實業,濟世報國不敢說,若僥倖成功,能發點螢火之光,吾願已足。’後來賣了許多田地做本錢,與人合夥做錫器生意,幾年下來,做得也頗為紅火。做大以後,當地市場的池子已嫌太小,幾個股東要分別發展,就是在清賬分家時,其他幾個股東合夥在協議文書上做了手腳,你爹那天被他們多勸了酒,沒有看出其中的機關,遂鑄成大錯。其主要關節就出在斷句上,後來告到官府,官府收了黑錢,裁決文書時採用了對方的斷句方式,把你爹幾年辛苦經營所應得份額斷給了對方。”

“這份文書內容能看到嗎?”

“我是沒有見到,因為當年你爹賣地經商時我們大家是反對的,我們都認為地是根本,賣不得。所謂耕讀傳家,進可出仕為官,退可躬耕田畝,是我們祖輩行之數百年顛撲不破的存世之道。所以他經商時包括你的伯父們都沒有上手參與,我們只知道個大概。或許有機會你問問五嬸子,她也是識文斷字的,但要找個合適的時機,畢竟是老人的傷心事,不能唐突。”

“天道至公,這樁公案總有了卻的一天。”曹信玖臉上的咬肌繃緊了。

曹瑾言感覺氣氛有點重,轉移了話題:“兄弟你帶來的這些書是幹啥用的?”

曹信玖回過神來:“啊,這些書可以理解為洋人的四書五經,翻譯成了我們的文字。洋人為什麼船堅炮利?為什麼他們造的東西輕巧耐用?與這些書大有關係。”

“你是說這些書是工匠書?類似沈括的《夢溪筆談》或者宋應星的《天工開物》?”

“還不一樣,《夢溪筆談》和《天工開物》主要記錄了工作的方法步驟,是先人在長期工作的基礎上摸索出來的經驗,它只告訴了讀者‘要這樣做’,而沒有說明‘為什麼要這樣做’,也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洋人這些書,是經過實驗求證,找到了‘所以然’的規律,然後再做類似工作時,不需要反覆摸索,經過計算,可直接得出最佳結果。”

曹瑾言讚歎道:“那這樣就能節省大量的人力物力了。”

“我們自古以來把人分為士農工商四民,士為貴,農為本,商為末,所以‘學而優則仕’是我們讀書人的最高理想。在洋人那裏是工、商為重,他們更看重我們稱為‘奇技淫巧’的學問,殊不知正是這種‘奇技淫巧’使他們國富兵強、遠跨重洋。”然後曹信玖挑出一本書,遞給曹瑾言:“二哥先看看這本書,魏源先生的《海國圖志》,這位魏先生可視為睜眼看海外的第一人,本書可視為理解洋人‘奇技淫巧’的總綱。”

曹瑾言隨手翻了一下:“善師四夷者能制四夷……師夷長技以制夷。”不由自主擊節稱賞:“這位魏源先生是有大胸襟者,這本書先借我一閱。”

“二哥儘管拿去。還有一件事悶在我心裏好久了,我今天去‘客盛源’要菜,那位站櫃的向老闆的大姑娘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猴子說她是蠍子精,這個說法是怎麼來的?”

曹瑾言嘆了口氣:“這正是人言可畏之處!向老闆一輩子生了仨閨女,這個站櫃的是老大,叫向琋,鎮上老百姓有個順口溜:‘向家三朵花,最紅是老大。’這個老大當年出生時正是向老闆飯店開張后不久,家裏忙不開,斷了奶就送到煙台她姑那裏去了。她姑待她視如己出,還讓她上了教會的學堂。長大后出落得亭亭玉立,加上讀了書,更有一股普通姑娘不具備的冰雪聰明勁兒,所以十六歲從煙台回來后求親的擠破了門,千挑萬選的,最後與安丘北關馬大財主馬守正的三兒子訂了親,馬大財主有錢有勢不用說,他家老三也是喝過東洋墨水的,大家都說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緣。她十七歲那一年春天,兩家商定佳期定在秋收后。

這一天,正是丹山集,上午街上來了一個獨眼瘸腿的看相先生,就在‘客盛源’店面前不遠十字街向陽處支起攤來,一桿黃幡,上書‘徹地通天’四個大字,在背後鏤空院牆上掛一幅黑色布幔,布幔上掛一副對聯,道是:‘一隻巨眼,看透碌碌風塵;一張金口,指點芸芸眾生。’這口氣,簡直狂得沒邊兒了,一下子轟動了整個集市。

我閑來無事,當時也跟着去看了,只見他敲一面小銅鑼,正在招攬生意:‘……一推王侯將相命,二看發財東西南北中,三點穴,四摸骨,說盡前世與今生,指一條,光明大道任你行。’旁邊有人問他:‘說得這麼雲山霧罩,到底是看得是什麼?’看相人把獨眼往上一翻:‘貧道自幼蒙仙人指點,學道於靈虛山,三仙洞,師從玄天道長,十年苦學,窮盡周天運轉之數,洞曉鬼神不測之機,藝成下山,因為年輕氣盛,屢次泄露天機,遭受天譴,眇一目,跛一腿,直教人悔不當初。如今只有洗心革面,謹遵師命,深入凡間,拔苦救難,指望有朝一日,能功德圓滿,早登仙界。’

我看此人雖然滿嘴江湖口氣,談吐倒也不凡,於是問了一句:‘我等凡夫俗子,脫不開七情六慾,跳不出三界五行,世間萬苦人最苦,敢問道長如何拔苦救難?’看相人回了一禮道:‘獨眼看富貴,鐵口斷死生,諸位從貧道跟前走過,貧道就能說出你的前世今生,種種過往,並趨吉避凶,指你一條寬寬的大道。’眾人轟然大笑:‘胡吹大氣這麼半天,還不就是個算卦相面的嘛!’道人神色不變:‘但有三不看:一,富貴順遂之人不看,因為貧道既然是拔苦救難,只會雪中送炭,不會錦上添花;二,行一方寶地,結一方善緣,今日只看丹山鎮地面的父老鄉親,之外的一概不看,怕的是來人太多沒完沒了;三,時間晚了不看,到午時初刻為止,因為貧道也要吃飯吶,肚子咕咕叫,通天的法力也使不出來了。’

‘好,我先來看看,要是說得准,卦金不少給,不準時,拆了你的攤子。’一個粗嗓門喊道,我一看,是鎮西頭殺豬的張屠戶。

‘好,請近前兩步,轉一圈。’張屠戶依言照做了。‘伸出雙手,掌心向上。’張屠戶又照做了。看相人獨眼緊閉,右手五指微屈做掐指運算狀,口中念念有詞,然後睜開眼說道:‘看閣下目光威烈,手握刀紋,應該幹得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張屠戶連連點頭:‘對,俺是個殺豬的。’

‘法令短尖、黃髮覆額,主少時慈父見背,親母他醮。’

‘說人話,又來這雲山霧罩的!’

‘就是你很小的時候,爹死娘嫁人,從小就受苦。’

張屠戶被噎得一下子紅了臉,乾咽了一口唾沫沒吭聲。

‘你孩子少,應該只有一個女孩。’張屠戶點點頭。

‘按閣下的骨相命里有兩子一女,之所以會這樣,根子在你身上。’旁邊聽的人轟然笑了,張屠戶脹紅了臉:‘胡說,什麼根子在我身上,咱可是個真爺們,不信把你老婆給我試試!’眾人笑得更響了。

看相人也笑了:‘就貧道這天殘地缺的尊容,哪有女人願意跟我?請稍安勿躁,且聽貧道慢慢道來。’

‘那快說,說話別這麼大喘氣。’

‘你這個人吶,人要強,脾氣急,幹啥都要搶個先,你老婆因為幹活兒慢,沒少挨你打。’

‘這打到的老婆揉到的面,上講的,有啥毛病嗎?’張屠戶撇着嘴應道。

‘不是我說你,光顧着耍你那老爺們威風,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怎麼就不上講了?你老婆在娘家本來青枝綠葉,為什麼嫁了你沒幾年面瘦肌黃了?還不是因為受了揉搓?光是這洗腸子的活兒,寒冬臘月冰水刺骨的,你就讓她赤手空拳地干,就是紅孩兒的三昧真火也得煙消火滅,更何況她生下你閨女滿月還未做足,就被你趕着下了手,就為了多掙那三兩個銅板,你也真忍心!’

張屠戶被說中了要害,神色尷尬站在當地,看相人冷冷地看了一眼,繼續侃侃而談:‘貧道所說的根子就是這個:你老婆受了濕寒之氣,先是手腳冰涼、骨節酸痛,進而氣血凝結致宮寒不孕。你啥時見過冬天地里發芽長苗的?後面就是累死你這黑心的老黃牛,撒一萬斤種子,也休想再長出一棵苗。’

那張屠戶聽得冷汗涔涔而下,喏喏連聲不能置一詞,看相人問道:‘貧道說得到底准與不準?’

張屠戶道:‘活神仙,您老說得字字不差,還望指一條明路,救我一救,我本來就單丁獨戶的受艱難,如果從我這裏再斷了根,死後連個上墳的都沒有了。’說著掏出口袋裏的銅板,數也不數,嘩啦啦倒在卦桌上。

看相人呵呵一笑:‘大道至簡,知易行難,難就難在你要拉下臉皮、放下身段,從此後對你老婆要低聲下氣,冬天熱炕頭,夏天涼西瓜,渴了粘米粥,餓了白面饃,身子養得豐潤了,大地回春,後面你撒下良種,就能生出壯苗了。’

張屠戶把黑臉一抹:‘我這張黑臉還不值一張豬皮錢,什麼臉皮不臉皮的,只要能給我生下大胖兒子,我天天給她當孫子,砍塊祖宗板供着。’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閣下若真能言行一致,貧道保你子孫綿長!’

‘誰說話不算數誰是這個!’張屠戶右手比了個烏龜狀,歡天喜地走了。

看了剛才的情景,後面人群烏壓壓圍了上來。我也知道這種江湖術士三分靠察言觀色,七分靠不爛之舌,但怪的是每次他都能說得准,我到底也沒看出其中的關竅,而且每次他末了給人指的路也都是向上行善的勸人方,雖然故弄玄虛,但是用這個方法勸人向善也算功德一件。

熱鬧的人群吸引了向老闆的大小姐向琋,當時她遠遠站在人群後面的台階上,權當看熱鬧。但是因為人材實在太出眾了,看相人抬頭時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身上,一隻獨眼目光灼灼看得姑娘不好意思低下了頭。

有人發現了看相人的失態,喊道:‘活神仙不用看了,這個向姑娘就是你說的富貴順遂之人,不需要你錦上添花。’

看相人神色凝重,搖了搖頭:‘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

此話一出,人群突然安靜了,大家的目光聚到了向琋身上,向琋臉一紅,說了聲‘胡說八道’轉身跑掉了。

我一看事出突兀,想打打圓場,說道:‘遊戲人間,只宜吉言善語,添人間祥和,萬不可拿人的終身大事開玩笑。’

看相人仍保持凝重神色:‘如果我說得不準,挖了我這隻獨眼去!先說這位女公子是不是姊妹三人,她排行老大?是不是有幾年在親戚家寄養?是不是讀過幾年書?是不是結了一門高門大戶的好親事?’

看相人每問一句,下面的人就回答一個‘對’,然後突然沒有了下文,有人好奇問道:‘後面呢?’

看相人沒好氣答道:‘沒後面了,貧道只是想證明以上所言不虛,不想為了迎合凡夫俗子的花好月圓心理而妄加杜撰。’

‘後面活神仙就應該再指一條明路才是啊!’

‘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這忠言逆耳難入耳呀。眾位,這眼看午時是未到,但貧道自覺法力已盡,要收攤告辭了,山水有相逢,有緣再相見!’

這時下面有一人說道:‘活神仙說的癥候都對,現在就差藥方了,您老總不會撒手不管呀。要不這樣,我們跟向老闆街里街坊的,這卦金我出了,就想聽您這這金口一開。’說著就聽‘嘩啦’一聲一把銅子兒落在卦桌上。

看相人眯了獨眼,捻着三根山羊鬍笑道:‘都說丹山人講義和,今日一見名不虛傳。那好,貧道也破個例,不能讓人看了小肚雞腸。’

下面接着有人搭腔:‘說得是,活神仙法力通天、肚量如海!’

‘說起來這位女公子本命相是極好的,萬水朝宗、氣魄宏大、取之不竭、注之不溢,是大富大貴的大海水命。只可惜出生時偏偏命裏帶來一段晦紋,這晦紋橫亘千里,塞九泉、壅百川,硬是滴水不漏,把一個好好地大海水命截成了朝露水命。’

‘這朝露水命又怎麼樣呢?’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說能怎樣?這凝結在草尖樹梢的一點露水朝陽一出便煙消雲散了。女屬陰,男屬陽,洞房花燭夜,便是陰陽相逢時,結果怎樣不用貧道多說了吧!’

‘那總不能不結親了吧?’

‘依貧道看來,有兩條路可選:一,遁入空門,緇衣芒鞋托缽化,青燈古佛伴餘生。’

‘出家當姑子去?那不行,俺們要一條寬寬的光明大道。’

‘這第二,要結親的話,就得推掉原來的親事,另找一家,以五行方位看,東木、西金、南火、北水,中央土,所以要從正北方找,男方要海中金命的,身子骨宜弱不宜強,長相宜丑不宜俊,這樣金水相生,以弱承強,庶幾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這樣也不好,憑着如花似玉的大閨女,上趕着去填那癩蛤蟆的血盆大口,想想就磕磣。’

‘人生在世,哪個能保事事如意?半由天命半由人吧。貧道言盡於此,就此別過,有緣再會!’

這件事哄哄揚揚傳播了開來,不久傳到了馬守正耳朵里,大財主就托媒人退了親,一門好好的親事就這麼黃了。”

曹信玖問道:“那馬大財主見多識廣,怎會聽信這等無稽之談?”

“這就是人言可畏處了,大部分平頭百姓有幾分見識?自然是人云亦云,三人成虎而魏王信讒,曾參殺人而慈母見疑,古已有之矣!”

“如果我是向老闆,我會再把她送到煙台,讓她姑幫着找婆家,不就避開家裏這些風言風語了嗎?”

“既然你能想得到,他們怎麼會想不到?向琋從煙台回來不久,她姑家裏因為買賣的關係,舉家遷到南洋一個叫新加坡的地方去了,據說距離咱這裏有好幾萬里,比唐僧取經的路都遠。”

“我說呢!二哥,獨眼老道這事兒你信嗎?”

“當然不信,活了大半輩,自信也見過幾分世面,讀過幾本史書,如果世上真有這等能人,還要官家幹什麼?”

“事出反常必有妖,難道偌大一個丹山街就沒有個明白人?”

“這事兒我也跟老黃討論過,老黃也說事有蹊蹺,他說遠了不敢說,附近兩三百里是沒聽說過這麼個能人。”

“昔者‘蒼頡造字,天雨粟而鬼夜哭’,因為有了文字以後,‘造化不能藏其秘,靈怪不能遁其形’,現在都過了五千年了,所有裝神弄鬼的事一定有跡可循。我們把事情捋一捋,看能不能猜一個大概。”

“好我那大兄弟,這好幾年過去了,已然成了人們口中的鐵案,你還想翻過來不成?”

“我們當然不能改變所有人的看法,但既然你也知道這不是真相,我們可以從尋找真相入手。”

“這正是最犯愁的地方,老虎吃天,無處下口啊!”

“二哥,凡事有果必有因。這位看相人既然如此談吐不凡,肯定不是一般人,能請動這樣的人煞費苦心來攪黃這門親事,只能說明有人想通過這種見不得人的手段來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娶到這位如花似玉的向家大小姐。兄弟敢斷言,此事之後肯定有某個人家不止一次來向家求過親,這家人應該就在丹山北面不遠某個村裡,而且小夥子長得肯定貓嫌狗憎。”

曹瑾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兄弟你說得正對正,北面五里田家疃有個土財主田茂財,為了他的獨生兒子田家駒,馬家退親以後託人到向家求了好幾次親,說他兒子正是海中金命,要多合適有多合適。”

“二哥說得這個田家駒長相如何?”

“長得那是天下極品,鬥雞眼、齙突牙、招風耳,更難得常年抽大煙練就了一副三道彎的好身板。”

“這就對上了,田家駒看中了向琋,就象高衙內看中了林沖的娘子,這個田茂財就是那高俅,為了獨生兒子先要拆散這對親事,請了陸謙,就是獨眼瘸腿看相人。”

“兄弟要這麼說,還真有點靠譜,這個田茂財是有這蛤蟆鬼心眼子。”

“看相人選的地方是在鏤空牆邊,那鏤空牆後邊是哪一家?跟田茂財什麼關係?”

“鏤空牆後面是曹瑾瑜的院子,他跟田茂財,呀,他跟田茂財是姑舅表兄弟!”

“所以,看相人用布幔遮住了鏤空牆,為的是有人能從牆後面向他傳遞信息。特別是他宣佈的三不看,當中的第二項,丹山之外的都不看,這就防止了來看相的他們不認識,不能傳遞正確信息。”

“呀,大兄弟,你今天開了我的竅,那這個看相人的相貌肯定也經過偽裝。”

“對,獨眼可以用一個眼罩遮住,瘸腿可以假裝,鬍子可以裝上,這說明這個看相人是怕別人看破他的本相,他是本地人,或者說本籍離我們這裏並不遠。”

“話說到這個地步,真相已經明白了一大半。大兄弟,真有你的!”

“這個看相人思慮周全,是個高手,擺開卦攤后,他前面先是做了好多鋪墊,說中了好多人的情況,給出了勸人向善的好多建議,使大家對他崇敬有加,最後才把向琋的事情順理成章地帶出來,使大家對此深信不疑,最終達到他的真實目的。”

“處心積慮,煞費苦心啊!”

“這裏還有一個紕漏,看相人要怎麼樣才能把要說的話當眾說出來,這就象說相聲一樣,這位看相人是逗哏,還需要一個捧哏。”

“大兄弟你這一提醒,有了,人群里最後搭話茬的人,那個付卦金的人,就是捧哏。我說我半天想不起他是誰,壓根兒他就不是丹山街的人。”

“對,這就是看相人埋下的暗樁。”

“可恨的是他們通過這番如狼似虎的操作已經在老百姓的口頭輿論上形成了鐵案,這幾年向老闆的二女兒、三女兒均已婚配,只剩這個老大。這樣出挑的閨女肯定有好小伙兒上眼,家裏的老人為了阻止這樁婚事,就編出了‘蠍子精’這樣的荒誕之言,久而久之竟相沿成習,這相當於給向琋又加了一道枷鎖。”

“二哥,黑雲不能永遠遮住太陽,我們要沉住氣,才能見到雲開日出的時刻。”

“好,大兄弟,老哥今天算是對你刮目相看,自古君子鬥不過小人,最主要的原因是君子走大道,在明處,小人走邪道,在暗處,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大兄弟今天分析這事兒能八九不離十,說明背後長眼睛了。”

“在青島的這幾年,除了學手藝,也看慣了商場的爭鬥,看多了,你會發現,來來去去就那麼幾招,向琋這事兒,老哥還是以君子之心看待了,所以沒有發現小人的陰險。”

“話說到這裏,老哥問一句,兄弟這幾年在青島學的哪門手藝?”

“說實話我還沒有跟我娘把話挑明,只是籠統地說我在學手藝。今天跟二哥說實話,也請二哥一塊兒拿個主意,我在青島學的是錫器加工。”

“多虧你還沒跟五嬸子挑明,當年我五叔就是折在這上面,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還掇弄這東西,我要是五嬸子肯定不同意。”

“當年我爹看中了這門生意肯定是經過慎重考察的,這個行業並沒有錯。二哥你看,我們丹山地處山東中心地帶,膠濟鐵路的中點,到達南海、北海的距離幾乎均等,錫器加工是當地傳統手藝,藉助便利的交通,我們完全可以把盤子做大。這幾天我想先考察考察附近幾家錫器作坊的規模和經營模式,再做進一步打算。”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兄弟你這幾年看來是真長進了,讀了洋人的書,又在商場爭鬥中冷眼旁觀許多年,眼界見識在我們丹山那是一等一的了。老哥支持你!”

“二哥先別貪親忘了丑,以後走到三岔路口,少不了要向你討主意。”

“咱兄弟就別說這見外的話,能用到我這把老骨頭的,儘管吱聲。咦?你這個箱子裏裝的這個大喇叭是個啥物件?難不成又是洋人的東西?”

“二哥說對了,這個東西是洋人發明的,叫留聲機,等屋子修繕好了,家裏收拾利索,一切安頓下來,我也把它裝起來。”

“留聲機的意思就是把聲音留住?這個東西聽得見摸不着,怎麼留住呢?”

“關於這個東西的原理在《聲學》那本書裏頭就有,等有空看看那本書,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果然是學無止境,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有空我一定看看。呀!咱們越聊越熱乎,時間已經不早了,我還要去找找張麻子和三隻眼,給你定定房子修繕的事兒。”

“那就有勞二哥,記得帶上你要看的書。”

“這個忘不了。有了回信再回來找你。”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丹山往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丹山往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五章 露水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