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先婚後愛(10)

第97章 先婚後愛(10)

一陣風吹過,裹挾着細密小雨,如針扎一般劃過***的皮膚。

葉然回過神,眼神逐漸變得清明。

剛剛咖啡館內的一幕幕彷彿情景重現一般閃過腦海,他以第三視角旁觀着程嘉銘的一舉一動,某一瞬間,依稀從程嘉銘惱羞成怒的臉上,看出幾分羞愧與躲閃。

葉然緩緩眯起眼。

他掏出手機,頂着細雨朝車站走去,路上行人寥寥,小水坑被打出細碎的聲音,他卻出奇的冷靜,在安瑜接通電話后,單刀直入道:「阿瑜,你幫我查下程嘉銘。」

安瑜咋咋呼呼的聲音響起:「什麼?這狗……咳,這傢伙又幹什麼了?」

葉然沒有回答他,道:「只是猜測,我今天約他見面了,他表現得很奇怪。」

電話里,安瑜敏銳的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幾秒后,他咬牙切齒的聲音才響起:「好,給我一天的時間,他的行程好查得很,我去套套阿明的話。」

阿明是京城gay的通訊錄,也稱京城八卦小達人,北美、歐洲留學圈的八卦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安瑜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急吼吼地掛斷電話,便着手去查程嘉銘的事了。

葉然握着手機,眼瞼低垂。

……他更希望是他猜錯了。

程嘉銘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一個燦爛愛笑的大男孩,但現在看來,他對程嘉銘的印象,似乎一直都產生了偏差。

下雨天路上車很少。

耳邊響起一聲喇叭聲,他下意識偏過頭,看見一輛緩緩停在身邊的黑色賓利。

賓利車身被雨水打濕,如潑了墨。

葉然正在茫然,後車窗平穩下移,沈時的臉露了出來。

「上車。」他目光掃過葉然被雨淋濕的衣角和褲腿,眉心微蹙。

葉然臉色有些白,他本就是很白的膚色,被冷風一掃,衛衣緊貼着清瘦的脊背,像一隻濕了皮毛的流浪貓。

葉然自然不知道自己在沈時眼裏是什麼形象,他連忙收起傘,上車前抖掉身上沾得雨水,一進車廂,暖氣拂面而來,空調扇葉發出細微的嗡鳴,好像一下從冬天進入春天。

旁邊有烘的溫暖的毛巾,葉然從沈時手裏接過來,擦了擦臉。

放下毛巾后,沈時又遞過來一杯熱飲。

紅豆奶茶。

插入吸管的剎那,有醇厚的奶香飄出,茶湯應該是熬煮過的,不膩不甜,葉然喝了兩口,冷的發白的臉色才緩和過來。

他沒問沈時車上為什麼會準備奶茶。

在葉家的時候,每每他煮了奶茶沈時都會喝完,兩個人一人一杯,正好夠一個小奶鍋的量。

果然,奶茶這種飲品,連霸道總裁也逃不過。

葉然咽下甜香的紅豆,車子已經重新啟動,下雨天車速不快,路上不少行人被風吹的直不起腰,車窗漸漸被斑駁的雨痕遮擋,葉然收回視線,聽沈時不咸不淡的問:「怎麼不讓老李送你。」

老李是沈時從海城時就在用的司機。

從葉然和程嘉銘放出訂婚消息開始,老李便沒再陪沈時出來過,被他放在葉家,給葉然和沈父沈母用。

現在開車的一直都是許文,許文如今除了特助工資,還拿了老李的工資,一時間五味雜陳,覺得駕照考的挺值。

葉然不明所以:「李叔?」

他想到這些天因為閑的不行,每天幫他搗騰葉家後花園的老李,猶豫片刻,委婉地問:「李叔是不是最近身體不太方便?」

沈時微微掀眸,拿着報表的指尖稍頓,黑沉的目光落到葉然身上,聽他無知無覺道:「我看他好像沒有事情做。」

難道是得罪沈時,被貶了?

葉然百思不得其解,又喝了口醇香的奶茶。

沈時沉默着,沒有說話,放在車載桌面上的手機這時亮了起來,他垂眸瞥了眼,看見老李慌裏慌張發來的消息。

老李:[先生,我剛才一個沒看住,小少爺自己打車出去了。]

老李:[我現在就去接他。]

沈時拿起手機:[不用,我送他回去。]

老李:[小少爺在您那?]

老李:[好的好的。]

時間已經不早了,快到中午,許文朝城南的私房菜館開去,葉然沒有拒絕,沈時的口味和他幾乎一模一樣,同樣不愛吃辣,喜歡吃清淡、甜醋口的食物。

這家私房菜館的味道很熟悉。

直到這頓飯吃完,被沈時送回葉家后,葉然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在陳媽沒來京城前,沈時打包帶回來的食物似乎都是這個味道。

他站在客廳愣了會兒,無意間看到笑盈盈的買了新鮮蔬菜回來的陳媽。

陳媽拎着大包小包,看見他心疼的不得了:「哎呦,小少爺啊,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就穿個衛衣,晚上我熬點魚湯,你和大少爺都得好好補補。」

「這大少爺,以前在海城的時候也沒見他這麼忙,這來了京城見天的看不見人影,你們啊,現在不知道保護身體,老了就要受苦了。」

她絮絮叨叨的,聲音回蕩在從葉然很小的時候起,就總是靜默無聲的葉家,這間空蕩蕩的屋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便多了許多人間煙火氣。

他忽然間有點怔忡。

……沈父沈母經常要去走訪親友,沈時一日三餐除了晚飯,也都在公司吃。

那陳媽,究竟是來照顧誰的?

……

車子駛離葉家。

路上風雨飄搖,街邊雨景飛速晃過。

吃飽喝足後有些犯困,許文強打着精神,仔細開車。

後座上,沈時也沒有休息,他手裏拿着用不透明文件夾裝起的報表,蹙着眉心在看,不知看見了什麼,他沉着臉,從一旁拿過鋼筆,標註似的寫起來。

許文無聲的收回視線,默默嘆了口氣。

周六沈時要在華庭辦酒會的消息,如暴風雨般席捲了整座京城。

許多老總一時間還以為自己是不是聽岔了,打從來到京城起,沈時便一直遊離在京城經濟圈子之外,像是真的只是來探親,又像避嫌。

沈氏身為龐然大物,哪家企業不想爭取個合作,分一塊蛋糕嘗嘗鮮,奈何沈時油鹽不進,生意場上比他們這些心黑手黑的老生意人還會打太極,冷冷淡淡的,從不放鬆點口風。

如今可算瞧到點希望,整個京城的金融圈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周六晚的華庭。

包括野心勃勃的程家。

……

生意場上的事葉然不知道,也不清楚。

葉家自從有了程嘉銘的注資,事情便少了很多,彷彿重新走上了正軌。

那些經常來找他的股東、經理,也紛紛沒了來打擾他的由頭,近一個月來,他竟然沒有再怎麼聽過葉家的消息。

不過網上鋪天蓋地的依舊是關於葉家「良心國貨」的好評,只看這些評論,他便明白程嘉銘注資盤活葉家,是一件大功勞。

所以在得知程嘉銘和一個女人來往過密的消息后,葉然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安家客廳。

茶几上泡着熱氣騰騰的紅茶,裏面放了方糖,喝起來甜滋滋的,讓葉然失控的心跳重歸平靜。

安瑜暴跳如雷,要不是葉然還在這坐着,已經拎着砍刀殺出去宰了程嘉銘這個狗東西。

「操!我就知道這孫子不是好鳥!在你面前裝的怪深情的,實際上朝秦暮楚,就是一雙插頭,媽的真是噁心死我了,這臭***哪天最好死在女人床上,不然我一定砍了他老二,剁成碎肉餵雞!」

葉然心裏隱隱的怒火頓時轉換為哭笑不得,他去拉安瑜的胳膊,讓他不要在沙發上跳來跳去,小心摔倒。

安瑜順從的被他拉了下來,火氣還沒散,問他:「然然,你都不生氣嗎?」

「當然生氣,」葉然點頭,他面色微冷,捏着咖啡杯的指尖緊的泛白,很平靜地問:「確定這周六晚上他們還會見面嗎?」

「確定,周六晚上,盛華酒店,房間號我也知道。阿明說是有天晚上程嘉銘喝醉了自己說的,」安瑜瞬間明白了他想做什麼,眼睛冒着亮光,摩拳擦掌:「操,你要去抓/女干?帶我一個帶我一個!我老早就看那孫子不順眼了,媽的!我一定要踹爆他老二!」

葉然沒有搖頭,而是嗯了聲。

他看着茶杯中微微搖晃的茶水,印象里程嘉銘那張燦爛、陽光的臉,彷彿漸漸淡去,自從葉家出事,那張臉便蒙上了一層陌生的紗。

在程嘉銘眼裏……這場訂婚究竟意味着什麼?

葉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人將對他的愛意表露的如此熱烈、赤忱,卻又在背叛的時候也如此輕易、簡單。

愛可真不是個好東西。

他想。

葉母因為愛,拼了命不要也要將他生下來;

葉父因為愛,這些年守着葉家的公司,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面;

葉姥姥因為愛,竭力想要補償他,卻又總會在不知覺的時候,對他流露出幾分埋怨。

他孤身一人成長至今,這些年身邊兜兜轉轉,一直陪伴他的只是安瑜,程嘉銘大學時追他追的熱情似火,他看的害怕,好像有什麼沉重的、他無法理解的枷鎖扣在身上,所以他一直迴避着程嘉銘,生怕被灼傷,陷入某種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唯一真誠投入的愛好,便是繪畫、色彩。

看着美麗的圖畫在自己手下出現,不亞於看見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但是現在,他好像又搞砸了。

如果葉氏沒有了,葉父醒來后,他該怎樣面對他。

當初知道他想學藝術,葉父沒有思考便同意了,等葉父醒來,會不會也後悔自己做的決定?

葉然迷茫的看着虛空,腦袋裏亂糟糟一片,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的葉家。

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天邊雨勢不減,沈時還沒有回來。

廚房裏傳來洗碗的聲音,嘩啦啦的水聲不絕如縷,客廳開着昏黃的燈,陳媽沒有回頭,高聲喊他:「小少爺,怎麼出去這麼久?我熬了點冰糖雪梨水,你去盛一碗喝。」

冰糖雪梨水晶瑩剔透。

葉然慢慢捧着碗,坐在客廳一口一口品嘗,知道他不愛喝太甜的,陳媽只放了幾塊冰糖,一口下肚,好像渾身都溫暖起來。

放下碗,葉然緊繃的思緒漸漸放鬆,他正準備上樓,無意間瞥到茶几上的小錦盒。

熟悉的黑色錦盒放在茶几邊角,好像只是隨手一放,並不多麼正式、莊重。

陳媽從廚房出來,看見茶几上的錦盒后,哎呦一聲,拍了下腦袋:「瞧我這記性,剛才大少爺回來了一趟,拿了東西又走了,這東西是他讓我交給你的,說只是個小玩意,讓你拿着玩。」

從第一面見面起,沈時零零散散送他的小錦盒都快擺滿了一抽屜。

葉然感到頭大,無奈的嘆口氣:「我知道了。」

他拿着小錦盒上樓,卧室里只開着玄關處暖黃的燈光。

葉然穿着棉絨拖鞋,重重的倒在床上,今天一天的事彷彿一個個沉沉的擔子,壓在他的肩膀上,他把錦盒放在枕頭邊,疲憊的睡了過去。

夢裏好像又難受的掉了眼淚。

有人坐在床邊,身影落了下來,和很多個夢境裏那樣,輕輕幫他擦着眼淚。

他好像聽見了男人倦怠而溫和的聲音,摸了摸他微紅的眼皮,對他說:「……快了。」

時間一晃而逝。

很快便到了周六晚上。

沈時八點將在華庭舉辦酒會,沒人敢遲到,都去的很早,只是到的時候出了點小岔子,沈時還沒來,華庭酒店的宴會廳水晶燈不亮,電路出了故障。

來得早的老總們坐在大廳,看了看其他幾個更小型的宴會廳,心裏都打着小九九。

萬一去了小點的宴會廳,他們這個層次的壓根擠不進去,估計怎麼來的就要怎麼走。

越想越惱火,幾個老總看到一旁盛裝打扮的程家人,目光掃過這一家三口,忽然怪模怪樣的問:「程總,今天怎麼沒帶小兒子來啊?」

誰還不知道程嘉銘和和葉家的關係,平日裏恨不得鼻孔朝人的程家人笑得不太自在,程父心裏也氣程嘉銘今天一天沒見着人影,但在外人面前,自然不會說兒子不是。

「這臭小子,我給他安排了點事兒干,他都這麼大年紀了,也該進公司歷練歷練了,以後萬一要扛更大的擔子可怎麼辦?」

這話一出口,幾個老總一噎,不耐煩他們這副做派。

「還真以為跟沈家扯上關係了?」有人低聲道:「我可聽說過,沈總壓根沒跟他們見過面。」

「可別說這種話,這程嘉銘以後說不定這能跟沈家牽上線,就是不知道今晚為什麼不來,這麼不給沈總面子?」

「笑死了,一個二世祖,還跟沈家牽線……」

程父程母臉色都不好看,能聽出來旁人語氣里的奚落。

自打前幾天他們眼巴巴地去沈氏拉合作,連大門都沒進去以後,程家在圈子裏的名聲便一落千丈,不少人似乎都明白過來,程家是程家,沈家是沈家。

這些時日幾人夾着尾巴做人,生怕惹了沈時不高興,程家就是個家族企業,毫無戰鬥力可言,幾個合作案沒談攏,可就要在虧損邊緣徘徊了。

今天他們來參加酒會,也是想趁機漸漸葉然,拉拉關係。

和沈時說不上話沒事,但葉然以後和他們可是一家人了,偏偏最該來的程嘉銘最近脾氣差得很,動不動就要在家裏發火,一言不合就摔門而出。

程母忙着討好沈家,沒工夫管他,等到了今天,便發現程嘉銘早早的不見了,手機關機,消息也不回。

「這臭小子最好今晚別回家,」沈父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不然我拿皮帶抽不死他!」

程母噤聲,不敢惹憤怒下的程父。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都來了,進不去宴會廳,大家心裏都不舒服,華庭酒店的經理滿頭大汗,點頭鞠躬的和各位老總道歉,又當著眾人的面,給沈時打了個電話。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經理面露難色,像要解釋,最終只是苦哈哈的掛了電話,和諸位等的心急的老總說:「沈總對我們的工作很不滿意,覺得其他幾間宴會廳太小,難免會有疏漏。

「現在沈總已經決定在隔壁盛華酒店舉辦今晚的酒會了……各位,此次是我們華庭的不對,下次各位老總再來舉辦就會,將獲得打五折和免預約一次的補償。」

逐漸蔓延的煩躁氣氛被這句話徹底抹平。

生怕會被趕走的一種老總喜上眉梢,其他並不在意這些小事的老總也點點頭,盛華酒店就在華庭隔壁,等級層次差不多,大宴會廳自然比小宴會廳上檔次,他們看的就是格調。

等到了盛華,時針即將指向八點半。

萬眾矚目中,一亮黑色賓利低調駛來。

車子同樣停在露天停車場。

許文深吸一口氣,想到今晚將會發生的事,忍不住看了眼後視鏡,鏡子內,穿着昂貴妥帖西裝的沈時單手繫着袖扣,他眸色冷淡,氣勢從容,天邊積蓄着的烏雲席捲而來,醞釀著一場來勢洶洶的暴雨。

「什麼事?」沈時頭也沒抬,問他。

許文道:「真的不用讓葉少爺也來嗎?」

他真是有些不明白沈時了,設計程嘉銘時,心狠手辣、一擊必中,如今即將收穫成果,卻又將葉然牢牢護在葉家,不讓他親眼目睹這一幕。

沈時動作頓了頓,他神情沉斂,濃密平直的眼睫遮住了幽深的瞳孔,讓人看不懂究竟在想些什麼,語氣卻格外平淡的,說:「沒必要。」

葉然只需要知道程嘉銘是個什麼樣的人,就夠了。

剩下的事情,由他來收場。

沈父沈母已經被他送到國外,葉然如今應該還在二樓乖乖的畫畫。

他獨自一人站在這場由他一手推動而成的颱風中心,平靜的,要讓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他要讓程家爬的有多高,摔的就有多慘。

車門被拉開,沈時緩緩下了車,許文撐着黑傘,靜默且無聲,隨着他一步一步、沉穩而篤定的走進會場。

天邊漫卷烏雲,雷聲大躁。

走進華燈溢彩的會廳前,傘面被細密的雨點敲打出了聲響,眼前是一幕幕被燈光映照得繁華、熱鬧的景象。

不少老總言笑宴宴,端着酒杯走上前。

彷彿一副歌舞昇平的畫卷,狂風暴雨被一扇大門阻隔在外,沈時寬闊結實的肩膀如今承擔著兩個企業的榮辱,他垂着眼帘,蒼白修長的五指端着酒杯,一如既往的讓人摸不清在想什麼,與周圍的老總溫聲交談。

「哎……沈總?沈總?」交談的雅興驟然被打斷,正和沈時說話的老總上了年紀,有些不悅地皺眉,和沈時一同看着笑得諂媚殷勤的程父程母。

「沈總,這可真是,早知道今天華庭會出這亂子,我們就幫您找今晚舉行酒會的宴會廳了。」

程父笑得和煦,再也沒有之前和沈時套近乎時的熱情,甚至有點小心翼翼,生怕沈時不搭腔,再把他的臉皮踩在腳底。

前些時日去找沈時被拒之門外的事實在太丟臉,這幾天程家緊跟着丟了兩個投資,京城的風口一向掌握在大企業手裏,如今沈時這副作態,誰還不明白程家算是個什麼東西。

原先被程家若有若無擠兌的幾家企業終於找到機會,接連幾天連番打壓程家,壓的程父苦不堪言,只能把苦水咽回肚子裏,來參加沈時的宴會碰碰運氣。

沈時抿了口酒,他沒看程父,語氣也意味不明:「找你?」

大廳不知不覺靜了下來。

華爾茲舞曲的聲音也降低不少。

所有人的視線都若有若無的集中在這方天地。

程母見程父搭上話了,忙不迭掛着燦爛的笑,好像已經看見程家重啟風光的場面,帶着程嘉朗立刻走上前,豎著耳朵去聽。

程父卻頓了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從沈時這句話里聽出些嘲意。

「是啊……」他最終還是道:「我們一家人經常來盛華吃飯,對盛華了解挺多的。」

有老總實在聽不下去了,「了解挺多的,了解什麼?哪道菜好吃嗎?」

人群里頓時響起些笑。

程父臉皮掛不住了,忍下這股恥辱,圓滑的說:「我夫人的手藝才是一絕,等以後有機會了,還是希望沈總能帶着然然一塊來家裏做客,保管你們滿意。」

程母眼皮一跳,立刻笑着走上前,程嘉銘不在,程嘉朗也不會說話,程母只能自己道:「說起來這些時日一直沒怎麼見着然然,然然是不是太忙了,都把自己要訂婚的事忘了?」

周圍竊竊私語的聲音一頓。

不論怎麼說,葉然還是程家的准親家,沈家就算現在不給程家面子,等日後程家真出事了,也不可能幹看着。

程母程父敏銳的覺察到周圍氣氛的變化,心氣暢通了不少。

只要程嘉銘還和葉然有一層即將訂婚的聯繫在,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盛華宴會廳比起華庭的大不了多少,建築格局差不多一模一樣。

城堡狀的宴會廳連接着二樓、三樓,高高的樓梯旋轉而下,中間的平台上掛着巨幅油畫,四面八方的雕花歐窗的窗紗被寒風吹得盪起漣漪。

「轟隆——」

窗外陡然炸響一道驚雷,巨大的閃電彷彿要劈碎天地。

傾盆大雨轟然落下,黃豆大小的雨水將天地籠罩在一層濛濛雨霧中。

「噠」的一聲。

眾目睽睽下,沈時不緊不慢的撂下酒杯,似是對程父程母總是借用葉然名頭感到無趣,那雙黑沉沉的眼眸稍抬,他開口道:「他應該沒有你們忙。」

程父笑容一僵,聽沈時說:「聽說這幾天程家又拉了幾個合作,忙的腳不沾地,倒不像生意不好。」

程父後背頓時滲出了一層冷汗,他眼皮不祥的跳動着,心頭大駭。

……這幾天程家只談了兩個合作。

兩個合作都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合作,他沒跟任何人說,也沒告訴程母、程嘉朗。

沈時、沈時是怎麼知道的?

他忽然打了個哆嗦,臉色煞白,像見了鬼,程母背對着他,沒看見他的表情,笑盈盈的道:「哪有拉到合作,這陣子生意不景氣,老程連飯都吃不好,體重都下降了不少,我們——」

「閉嘴!」她的話陡然被程父打斷,周圍人都嚇了一跳,不滿的看過來。

程母也是頭一次在眾目睽睽下被程父不給臉,她眼眸睜大,怒火上頭的前一秒,又被她強自壓下,她想瞪程父一眼,程父卻已經彎着腰,謙卑的近乎惶恐:「沈總這話說的……我們程家都是小本生意,哪能拉得到大合同。」

即便是周遭看戲的老總也覺得他這副作態未免太過不喜。

怎麼說也是個董事長,點頭哈腰的事兒做的倒是熟練。

幾個老總已經不耐煩的收回視線,直接把兩人擠出包圍圈,饒有興趣地和沈時聊起別的話題。

沈時似乎也不關心程家人的事,他漫不經心的捏着酒杯,餘光里,程父兩腿顫抖,直不起腰,一個勁的拉着正沖他嚷嚷的沈母要走。

程母快被程父氣死了,「走什麼走!今天來這的目的是什麼你別忘了,今天必須跟沈總把訂婚的事說清楚了,不給個說法我可沒完,我們程家給葉家那麼多資金,要不是我們嘉銘心善,他們葉家——」

「不訂了……」程母的話忽然被打斷,她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程父滿頭大汗,瞳孔滲出了血絲,是極度驚恐下的震顫:「不訂了,我們走,我們現在趕緊走。」

「爸,你沒事吧?」他的模樣就連程嘉朗都感覺到不對勁。

程父卻連連點頭,捂着胸口,像要喘不過來氣,一個轉瞬的瞬間,他便吞着口水,艱澀的說:「回家,現在就回家!嘉朗,明天我會買機票,你跟你媽還有你弟弟先出國幾天,我……」

他口乾舌燥,聲音一直在抖。

程嘉朗見勢不對,立刻給他端了杯白水過來,程父一飲而盡,汗濕的鬢角貼在臉上,好像一瞬間老了十歲,不住的握着程嘉朗的手:「照顧……照顧好你媽媽和弟弟,我……」

話沒有說完,隔着綽綽人影,在這響着華爾茲舞曲、優雅溫暖的宴會廳里,他對上了沈時隨意看來的視線,那雙眼睛像無意一瞥,漠然又平靜,如注視着路邊一塊石子,淡淡移開。

程父卻已經沒了任何說話的心氣。

大腦一片空白間,他竭力讓自己回想前段時間的所作所為,每一個步驟都沒有疏漏,葉氏那麼一丁點的小企業,每個月的凈利潤甚至比不少程家的零頭,但正因為處於破產邊緣,才有可操作的空間。

沈時……沈時為什麼?

他忽然感覺渾身發冷,好像這段時間自己的行為都在一雙冰冷、居高臨下的眼中靜靜旁觀,如芒在背的恐怖感令他目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沈時為什麼一直放縱程家扯大旗。

……他要程家徹底身敗名裂。

爬得越高、摔得越狠。

直到此刻,他才在頹唐的窒息感中,明白了沈時這個人究竟有多麼可怕。

他會一直牢牢地、死死的盯着想要處理的人,直到時機成熟,再扼住這個人的喉嚨,徹底咬碎。

……

宴會廳大門處忽然傳來一陣聲響。

門被一舉推開。

一陣狂風裹挾着細雨灑進來,門口處厚重的羊毛地毯被雨浸濕,滲着寒氣的風雨刮過每一個人皮肉,冷的驚人。

有女人不耐煩的回過頭,正要抱怨,聲音頓時一靜。

門口冒着狂風大雨走進來幾個警察,一路走來人群如摩西分海,最前面的中年男人展示着證件,忽略掉所有人不安的目光,徑直走到角落裏渾身一軟,直接跌坐在地的程父面前。

「程安邦,程嘉朗,陳茹,跟我們走一趟。」

程母不明所以,在被警察扣住胳膊前尖聲叫起來:「幹什麼?你們幹什麼?你們無緣無故憑什麼抓人!」

程嘉朗護着程父程母,面含薄怒:「我要舉報你們違規執法!」

幾個警察面無表情,其中一個冷冷道:「你們三個是程氏食品的法人代表,承擔企業的連帶責任,現在你們涉嫌操縱公司資金、偷稅漏稅、大規模洗錢,幫助他們洗錢,惡意散播流言致使其他公司瀕臨破產等刑事犯罪行為,不要做無謂的反抗,帶走!」

人群中驟然響起一陣吸氣聲。

同是混一個圈子,不少法律沒有規定的灰色地帶,各位老總都鑽過空子,只是心裏都有一道底線,絕不能踏過。

如今程家所做的這些事一曝光,惡行令人髮指。

程母還要反抗,餘光瞥到面容衰敗,倉惶的像老了十歲的程父,心頭陡然一跳,和程父結婚這麼多年,她太了解程父心虛時的模樣,嗓子裏的尖叫如被掐住喉嚨的雞,瞬間消散於無。

巨大的恐慌與畏懼襲上心頭,程母幾乎是崩潰的撲到程父身上,拚命的錘着他:「你幹了什麼?你幹了什麼!什麼洗錢?什麼惡意攻擊,你到底幹什麼了!」

程嘉朗更是臉色煞白,像個小丑一樣被眾人打量,一動也不敢動。

所有人冷漠的圍觀着這場鬧劇,看着程母發瘋似地暴打程父,程嘉朗被程父程母管教的極嚴,難承大事,就這檔口,除了無助的喃喃幾句「是不是誤會」再也說不出其他。

程父身子抖如篩糠,早年他的心臟就有問題,如今雖然感到不舒服,但居然還是頑強的撐了下來。

……他該慶幸什麼?

慶幸當初偏心大兒子,縱容小兒子,沒有把程嘉銘的名字寫道法人欄上嗎?

只要程家還有一個人在外面,只要……只要程嘉銘還和葉然有一點聯繫,只要程嘉銘能籠絡住葉然,他就算進去了,程母和程嘉朗還有逃脫的希望。

程嘉銘什麼都不知道……程家只有程嘉銘是無辜的。

葉氏破產是他搞的鬼,網上的流言也是他請水軍買的,他只想借葉氏的空殼洗點小錢花花,只想借葉氏的賬簿,和幾個大企業的老總拉近點關係,也幫他們洗點小錢——

他從想過整垮葉氏。

從沈時來了京城后,這些事他再也沒幹過,知道沈時和葉家有關係后,他險些嚇破了膽,好在程嘉銘居然和葉然扯上關係,這也讓他徹底放下了心。

葉氏那群飯桶……

究竟是怎麼發現賬面不對的。

他買通的可是孫國海那個酒囊飯袋的東西,程家大筆資金注入,葉氏的賬面不應該被人看出問題的……不應該的。

究竟是怎麼暴露的?

究竟……

程父嘴唇顫抖,像一頭年邁的、瘦得只剩骨架的狼,被面無表情地警察捏着手腕抓起,他心神俱顫,汗如雨下,什麼也不幹想,耳邊是程母依舊在發瘋撒潑的哀嚎,還有程嘉朗無助的喃喃。

可這時,他心心念念的只有程嘉銘。

嘉銘沒對不起葉家過。

嘉銘還是葉家的大恩人……當初程嘉銘忽然往葉氏注入資金,險些嚇得他以為事情敗露,好在陰差陽錯,居然還推了他一把。

也正是因此,程嘉銘要和葉然訂婚的事,他沒有多加阻攔。

程家人在一眾複雜、譏誚、幸災樂禍、驚惶的視線中,像一個個被拔了牙齒的鬣狗,狂吠着被警察帶走,宴會廳的地毯被污跡染濕,髒了一片。

經過最中央寬闊的廳堂時,他遠遠的,忽然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葉然!今天你敢從這離開,明天程氏就能從葉氏撤資!沒了我,你們葉氏早就破產了!」猖狂暴怒的聲音陡然從本應該被封閉的樓梯上傳來。

人群中,無趣的低着頭,漫不經心的喝着紅酒的沈時驟然抬頭,神色頓變!

他猛地放下酒杯,紅酒溢出杯沿,浸濕了桌布,光潔的杯麵上,映出一道大步離去的身影。

葉然怎麼會在這?

沈時驚怒不定。

從知道程父藉著葉然和程嘉銘訂婚的借口開始蠶食葉家的勢力起,他便明白這件事將會對葉然造成多麼大的打擊。

葉然如果知道了全部真相,只會忍着險些將葉氏送入虎口的愧疚、麻木,將全部情緒如以往那般默默堆積,然後一個人消化掉。

為了轉移葉然的注意力,他簡單粗暴的把程嘉銘推到他眼前,最起碼程嘉銘在葉家一事上確實幹凈些,葉然如果真的去查程嘉銘,也不會查到程家暗地裏噁心的勾當。

所謂的教訓,只是他給自己的嫉妒找的借口。

他容忍着葉然對程嘉銘的信任,也策劃着讓程嘉銘在葉然面前顯露原形,有了程嘉銘做緩衝,程家的謀算如果真的不慎讓葉然知道,也能減少一點葉然的愧疚。

程家人都是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他甚至能想到該用什麼樣的語氣、語句去寬慰葉然。

但他絕對沒想過,這兩件事居然會陰差陽錯的發生在同一刻!

大門口剛放下對講機的許文也猛地抬起頭,堂下眾人同時仰頭,難以置信的朝聲音來源處看去——

……

宴會四四方方的雕花歐窗外響起駭人的驚雷。

「轟——!」

鋸齒狀的閃電劃破天際,將天地倏然切割成兩半。

本應該因為一樓有宴會,而封鎖的樓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四個人,走在前面的是兩個同樣穿着衛衣的青年,緊隨而來的,是只披着浴袍的一男一女。

兩人身上還有荒唐的痕迹,程嘉銘暴跳如雷,被抓/女乾的羞恥、恐慌、害怕,一瞬間轉變為對葉然如此情況還能保持冷靜的憤怒、厭恨。

在葉然眼裏他究竟是什麼人?

出/軌了甚至都不能引起他一點動容!

四人之間氣氛極為緊張,甚至沒有一個人發現堂中這場聚集了整個京城上流階層的宴會。

一樓大廳的水晶燈光閃爍耀眼。

怒火上頭的程嘉銘根本不願意看向別的地方,他飛快地追着葉然,在樓梯平層處終於追到葉然,這也讓他徹底顯露在眾人的視線中。

他穿着浴袍,脖子上還有刺目的吻痕,緊跟在他身邊的女人長發披卷,不經意間撩起了長發,更是一片斑駁痕迹。

場面已經一目了然。

幾乎不用多想,就能知道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程嘉銘。

出/軌了。

還被抓了個正准。

程家這可真是——

上樑不正下樑歪。

程家眾人的臉色也從狐疑,終於變成了死寂。

不同於眾人震驚的心情,平台上僅僅只過了幾秒鐘,安瑜比程嘉銘還憤怒,恨不得把手裏的手機砸他臉上,但想到剛才混亂之中錄得像,又忍住了。

「***你大爺的程嘉銘!***當我們安家是死的啊?媽的我拼了我的股份不要,也不會讓葉家破產,你以為你算老幾!就你□□那二兩肉,也他媽值得女人喜歡你,我他媽剁了喂***都吃不飽!」

程嘉銘氣到跳腳:「你——!」

安瑜還在輸出:「***,當初在學校我就覺得你不是好鳥,越來越牛逼了,玩雙插頭是吧,你一點碧蓮也不要,那我肯定也不會給你,操,我一想到跟你有過接觸就噁心,我不會得愛滋吧,然然,你倆有沒有看過對方的體檢報告?幸虧還沒訂婚,不然可虧大了!」

程嘉銘怒到極致,甚至覺得眼前恍惚間出現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影。

他甩甩頭,咬牙切齒的盯着安瑜。

今晚真是倒了大霉,他正運動的好好的,酒店忽然沒電了,本就是情趣房,沒了燈光還情趣個屁,他興緻沒了,發著火開門要去找經理的事。

結果才推開門差點就被撞飛,安瑜跟個炮仗一樣沖了進來,就在這時房間裏忽然又來了電,葉然就這麼冷漠的站在門口,目光一寸寸的掃視着他,以及床上的女人。

那一瞬間,程嘉銘的血液凝結,天旋地轉間,他就被女人的哭鬧、安瑜的大罵,和葉然一句平靜的「退婚吧」攪亂了所有理智。

如今京城都當他們已經和葉家訂婚,所謂的退婚,甚至只需要放出一句話就能輕鬆解決。

程嘉銘所有解釋的心思都咽了回去,他像一頭赤紅着眼睛的野獸,要來質問葉然,下一秒,炮仗似的安瑜錄好了像,後頭一個飛踹差點把他踹飛,接着拉着葉然就跑了。

程嘉銘憤怒之下想也不想追了上去,沒曾想那原先還一點力氣也沒有的女人也追了上來,腰肢裊裊的,不停的在他耳邊哭着問「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程嘉銘怎麼知道怎麼辦!

一個玩物和真心喜歡過的對象,孰輕孰重他還能不知道嗎!

他恨不得把身邊的女人掐死,要是沒有她的出現,他早就能和葉然訂婚在一起了,哪用得着面臨如今的險境!

一路上他薄弱的理智被女人的哭喊激的越發燥動,在看見葉然暢通無阻的下着樓梯,即將下到一樓,離開酒店后,他腦袋裏瞬間閃過程父程母的叮囑、葉然的臉、沈時幽深冷漠的眼睛,一幅幅畫面交織着、糾纏着,理智徹底燃燒殆盡,他憤怒大喊:

「沒有我們程家你們葉家算什麼!」

終於,葉然停下了腳步。

他也對上了葉然極為失望的眼睛,那一剎那,彷彿一頭涼水兜頭淋下,程嘉銘恐慌的近乎失語,沒有任何說話的力氣。

葉然就這麼靜靜的看着他,身板挺直,對他說:「那你就撤資吧。」

他很輕的說:「我們兩不相欠了。」

……

耳邊聽見劇烈的雷鳴。

天地被狂風暴雨籠罩。

程嘉銘頭痛欲裂,眼眸猩紅,不自覺地,他死死盯着轉身離開的葉然,以及和跟他肩並肩的安瑜。

那一剎那,體內灼燒的理智彷彿化為了被背叛的、不相信的衝動,長長的樓梯彷彿沒有盡頭,直通一樓大廳,被水晶燈光照出些光影。

他看着葉然清瘦利落的背影,單薄的衣服穿在身上,他頭髮烏黑,脖頸細的好像一掐就能斷。

他邁出了腳步,在一陣頭暈目線的空白中,重重的、殘忍的去推葉然的肩膀。

葉然只能屬於他。

如果不能,那就……

下一秒,尖叫聲四起。

葉然被一隻胳膊摟住腰,猛地朝前一抱。

黑影襲來,程嘉銘躲閃不得,隨之而來的,是一股直衝小腹的巨力,恐怖的力道幾乎搗碎了他腹部的器官,劇痛如潮水般蔓延,程嘉銘被一腳踹的飛出去,重重摔倒樓梯上,接着如死狗般臉色煞白、哀嚎着滾下了最後幾節樓梯。

「啊……」

他在劇痛中抬起頭,幾乎以為自已要死了。

水晶燈映在他赤紅的瞳孔中,光影顫顫,他看見了沈時暴怒、凶戾的神情。

男人胸膛起伏極大,死死箍着懷裏人的腰,另一隻手摁着葉然柔軟的黑髮,壓在自己肩膀上,低頭看向他的眼神卻像在看一坨爛泥,冰冷又森寒,一字一句,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你敢!」

……

程嘉銘唇色慘白,神智終於從害怕與劇痛中抽出一點清醒。

他看着乖乖靠在沈時懷裏,頭也被沈時壓着,不讓他回頭來看的葉然。

再看看還沒回過神的安瑜,最後,他的視線落到靜謐無聲的大廳里的人影,視線陡然一清,他茫然地,囁喏的抖了抖唇,對上了被幾個警察抓着手腕,面色灰敗到徹底沒了生氣的程父。

……怎麼回事?

這裏怎麼這麼多人?

為什麼程父程母和大哥都被警察抓着……發生什麼事了?

隔着重重人影,程父佝僂的腰背終於垮掉,他癱在地面上,獃滯的、渙散的瞳孔朝人群中,正蹙着眉在檢查葉然有沒有事的沈時看去。

……

一切的情景彷彿重現。

當初茫然無措的葉然親眼目睹了葉氏的垮台、葉父的昏迷;

如今,沈時便將這一切償還到他的孩子身上。

他讓程嘉銘和程嘉朗體驗到當初葉然的感覺,讓他的兩個孩子,如今也用一樣的惶恐、不安、小心翼翼地眼神來看他。

這比任何懲罰都要誅心。

這是在割程父的肉。

程父神魂俱痛,五臟六腑彷彿都被毒藥蔓延滲透。

他面白如紙,眼神直直的,與越發慌亂、甚至想要爬過來的程嘉銘對視,終於,在看清了那雙眼睛裏,如葉然當初一模一樣的迷茫與慌亂后,他「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黑血。

「……爸?」

「老程!!!」

他顫巍巍的,終於在昏迷前的一秒,理順了沈時這段時間來蟄伏的目的。

他以為沈時冷眼旁觀着葉家的衰落、無視程家的攀關係,他以為沈時對葉然漠不關心,他以為沈時早晚要回海城。

原來不是,原來一切都在沈時的佈局內。

從再次返回京城那天起。

這場針對程家,針對他、程嘉朗、程嘉銘的局便如天羅地網般設下了。

……報應。

程父頹廢的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都是報應。

現在輪到他們程家,自嘗苦果了。

酒會虎頭蛇尾的結束。

臨走前,警察們還向沈時致歉,表示今晚才拿到完整證據,如果早知道會給宴會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就等結束了在進行抓捕了。

如今兩輛警車正好坐了五個嫌疑人。

程嘉銘涉嫌故意傷害以及嫖/娼,和陌生女人順便也被警察拘走,整個程家直接被一窩端了。

葉然在遠處和安瑜說話,他臉色有些白,從安瑜嘴裏才明白剛才程嘉銘想對他做什麼,他眼神很是安靜,還有一絲難過。

程嘉銘在他面前純真、炙熱了這麼久,假面戴久了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什麼人,如今確定這個男生已經和他記憶里的模樣不再相同,他難免會感到難過。

就好像一副本來濃墨重彩的油畫,臨到完稿,卻在撕膠布時撕裂了美好的表面,露出漆黑的內里來一樣。

安瑜知道他有多重感情,這些年來獨自一人的生活,讓葉然很珍惜的對待每一個人,每一份善意。

他是家裏被漠視的孩子,他的青春也是安靜的,他的世界裏只有寥寥幾個人,每少一個,就好像失去一段珍貴的回憶。

安瑜忍不住,輕輕捏了捏葉然的手掌。

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總是將所有難過都藏在自己心裏,他害怕葉然以後真的會出事。

那邊正在和警察說話的沈時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敏銳的看過來,警察面色嚴肅,連連保證:「您說的程嘉銘和未成年少女……的事,我們會嚴肅調查,絕對不放過任何細節。」

「嗯,還有他的那群朋友,」沈時簡單道:「似乎有一條專門的暗路做這些生意,你們查吧,我先走了。」

警察緊皺着眉頭,正要道謝,便看見熱心市民沈先生快步走向另一邊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青年是被程嘉銘故意傷害的對象。

他想了想,還是決定明天再讓對方去警局做筆錄吧。

沈先生可真是一個具有正義感的企業家,如果所有企業家都像他這麼有社會責任感,哪還會教育出程嘉銘這樣的敗類。

警察感慨不已,開着警車,滿載而歸。

……

和安瑜的聊天中止於沈時的到來。

時間太晚了,今天大家經歷了抓/女干、看戲、吃瓜等等一系列跌宕起伏的事。

葉然和安瑜都有些精力不濟。

沈時走過來,要帶葉然回家休息,安瑜現在對沈時很是放心,見到他就覺得輕鬆了一半,於是爽快的點頭:「行啊,那我走了。」

安家父母在遠處等他,見葉然和沈時看過來,還招了招手。

葉然:「安姨,我們也走了。」

沈時也對他們微微頷首。

很快,聚集在盛華門口的各輛豪車依次離去。

許文今晚喝了酒,開車的是老李,老李樂陶陶的開着賓利車過來,為兩人拉開車門,他消息靈通,早聽說了宴會廳里似乎有人被警察帶走的事,怕這些消息不能外傳,他先把擋板升起,給葉然和沈時流出交談的空間。

車廂內很靜。

葉然垂着眼皮,腦袋裏閃過的,還是剛剛酒店裏的一幕幕。

「在想什麼?」沈時的聲音響起,他遞過來一瓶溫熱的牛奶。

葉然愣了下,道:「謝謝。」

牛奶劃過口腔,車廂內似乎也有了股醇香的奶味。

葉然靜靜看着窗外一晃而過的街景,忽然想到什麼,問沈時:「程叔叔他們怎麼了?」

他一直被沈時護在身邊,直到晚宴結束,也不知道程父程母怎麼被警察抓了。

安瑜也滿頭霧水,那些和安瑜玩的好的公子哥們,也沒有跟他解釋是什麼情況,甚至有些忌憚的看了眼沈時。

至今,葉然還被瞞在鼓裏。

潛意識告訴他程父程母這件事很重要,他才不解的去問沈時。

沈時聞言沒什麼情緒,淡淡道:「偷稅漏稅,被帶走調查了。」

「哦。」葉然點頭,提不起什麼興緻。

這些年因為偷稅漏稅被查封的企業太多了,他和程父程母也沒什麼感情,聽了也就是聽了,如今程家和葉家也算是沒了任何關係,但這兩個月的經歷,彷彿比以往都要來的沉重。

他嘆口氣,無意識的發散着思維。

淅淅瀝瀝的小雨又下了起來。

窗戶被打出斑駁的雨痕,路邊的一家三口穿着雨衣,出來玩水。

小男孩被爸爸媽媽提在手裏,笑得很是燦爛。

他忽然很想隨沈父沈母一同去新西蘭靜養的葉父,從小到大,葉父給他的關懷很少,他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辭的,但每當受了委屈,葉然總是天然的,想回到父母身邊。

寂靜的車廂內,依稀能聽見雨水拍打車窗發出的細微聲響。

沈時垂着眸,在一片沉默中,聽見葉然很輕的說:「我想去出國一趟。」

葉氏走上正軌,葉父病情好轉,他也完成了稿子,在下一單工作發過來前,有幾天的休假。

京城那麼小。

這幾天一定到處都充滿談論八卦的聲音。

他只想在一個安靜的、無人干擾的地方,慢慢的整理自己的情緒。

「然然。」

遊離的思緒被喚回。

男人沉冷平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讓葉然感到些不自在。

從第一次和沈時見面起,他便總會有這種不自在的感覺。

這也讓他總是無意識的躲着沈時,像築巢將自己保護起來的小動物。

他回過頭,車子駛過高架橋,橋下的陰影將整個車廂掩埋在一片黑暗中,他在這片黑暗中,聽見沈時不輕不重的說:「我讓你看清程嘉銘的為人,不是讓你逃避的。」

心跳陡然轉急。

這片黑暗彷彿走不到頭。

那被刻意壓下去的,腰間和腦後感受到的溫熱觸感,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清晰。

屬於成年男性隱晦無聲的懷抱,帶着他不懂得溫暖氣息,將他隔離在一眾混亂的人聲外,獲得短暫的清凈。

葉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下意識地,很乖順的叫:「沈時、哥哥……?」

食草動物的第六感讓他嗅到了危險的氣味,叫完這聲稱呼,他被撫上側臉,男人粗糲修長的指尖帶着薄繭,輕輕劃過他洇着淺紅的眼尾,帶走了那點水漬。

那雙在黑暗中,深邃、溫和的眼眸此時定定的倒映出他的模樣。

葉然在裏面看見了眯着眼睛,眼睫有些顫抖的自己。

沈時對他說:「然然,你應該明白,什麼樣的人,才配和你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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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直男都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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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先婚後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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