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連棠踏着暮色進了書閣。
一進去她就覺察出氣氛不對勁,宮人全都謹小慎微的候在廊外,書閣內光線晦暗,沒有掌燈。
空氣中飄蕩着梵木的味道,自她來了以後,書閣已經很久沒有燃梵木香了。
連棠又朝里走了幾步,見祁衍斜倚在椅背上,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而易碎,常福在身後為他按摩額頭。
連棠心裏一咯噔,緩緩頓住腳步,她後悔自己今天不該來,天子毫不掩飾脆弱一面的時候,應該不希望被旁人瞧見。
雖然她和元寧帝已經算“熟識”,遠還沒親近到能窺探內心的程度。
她默默向後退了一步。
“進來。”祁衍聲音懶怠,有點暗啞。
連棠腳下一頓,乖乖走上竹簟,在寬幾一側跪下,祁衍仍閉着目,下顎線稜角冷硬,分明。
連棠目光在香爐上掃了一眼,問,“陛下為何又燃了梵木香?”
聲音細細的,帶着一絲關切。
祁衍伸手示意常福停下,掀開眼皮看向連棠,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道:“你今日怎麼在宮裏?”
連棠成功被他帶偏,把她今日如何帶橫兒去見東陰先生的事講了一圈,末了才道:“橫兒不在侯府,我一個人待着也無聊,不如回來做事。”
她故意略去沒說志物館那段。
祁衍漫不經心的覷了她一眼,順手撈起攤在書桌上的奏摺,提筆欲寫,才發現沒有掌燈,“啪”的一聲,那封奏摺又被狠狠扔到桌上。
“常福,傳朕口諭,聖尊皇太后寬仁慈惠,適逢大衍之年,當普天同慶,屆時宮內大宴群臣,各地亦開倉放糧,施搭粥棚,為太后祈福。”
常福顫巍巍跪着,半天沒敢領命。
連棠心裏亦微微詫異,按理說太后的生辰,請一些宗親女眷在後宮舉辦即可,大宴群臣、開倉放糧,那可是皇帝生辰才有的規格。
且這對天家母子關係並不親厚,皇帝常常數月都不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
這大操大辦的,確實不合常理。
“陛下三思。”常福急切道。
祁衍睨了一眼撂在書桌上的那份奏摺,淡淡道,“那些文臣每逢太後生辰就要彈劾朕不聞孝悌,是時候堵上他們的嘴了。”
連棠心裏一揪,彷彿聞到了血雨腥風的味道?
常福不再多說,領命下去。
連棠也沒敢說話,只悄悄熄了梵木香,擺了安神香點燃。
一直沒人來掌燈,祁衍難得片刻安閑,他暫時從冗雜的政事中抽離,意態閑閑的看連棠擺弄面前的香事三件。
連棠感受到他的凝視,有一點緊張,只好找話來說,“我給太后抄了佛經,等她老人家生辰那日送給她。”
“唔——”祁衍聲音很沉,“朕什麼都沒準備。”
連棠倏而抬起了頭,這對母子的關係已經惡化到這種地步,以至於每年一次的生辰他不願意敷衍?
祁衍對上她詫異的目光,提眉,“怎麼,太無情?”
“有...有點太無情。”連棠聲音小小的,“再怎麼說她都是您的母親,多少都得送點什麼?”
“再怎麼說都是我的母親...”祁衍細細品味這句話,好像生平第一次聽到。
他目光投向窗外無盡的黑暗,沒有焦點,“她懷上我的時候,父皇正遭受內閣那幫文臣一波又一波的彈劾,連番的打擊之後,曾經威風凜凜的開國君王變得意志消沉,在女子的溫柔鄉里尋找安慰,她那時看着一個又一個女子爬上龍榻,怨恨肚子裏的孩子讓她失寵,為了爭寵,她喝了無數碗墮胎藥,想打掉腹中的胎兒,哪知那胎兒命硬,生生長到足月,生下孩子后,她徹底失去了丈夫的愛,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無數次想餓死、溺死、掐死那孩子...”
他聲音平淡,彷彿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可是連棠還是從中聽出了無力的絕望,不小心就紅了眼圈,“我收回剛才那句話。”
祁衍轉目看她,“哪句?”
“說您無情那句。”她鼻音很重,帶着紙糊般的狠厲,奶凶奶凶的,“是她先無情的。”
縱然是祁衍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抖着肩膀哂笑起來。
夜越來越深,連棠第一次賴着不想走,祁衍讓人掌了燈,已經開始伏案處理公務,連棠默默陪在寬幾的另一側,紅袖添香。
她在阿娘的溺愛中長大,無法接受想親手害死自己孩子的母親,更想不到這個人竟是太后。
她認識的太后,雖算不上慈愛,至少隨性簡單,直接大度,沒有一點惡婆子的跡象,難道說嫉妒真的會令人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