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瑜用詐，計誆呂范
建安十五年農曆十二月，這個冬天有點冷。
巴丘大雪紛飛，夜色初降。
山川大地一片銀白，積雪已有尺許。
以周瑜現代人的眼光看，這絕對算得上豪雪了。
他披着厚實的大氅、手中捧着個精巧的小暖爐，在屋內來回踱步，心中有點後悔讓鐵嬋娟回江陵。
江陵駐地離這巴丘三百里，幾十號軍中健卒，護着她乘坐馬車清早動身，已在半路，搞不好會被大雪困住。
還是以現代人的眼光而言，這等溫婉可人的夫人絕對是大大的賢妻，讓他如何不挂念？
“大都督，主公遣使者前來探望。”
侍衛報告。
“哼，探望，恐怕是來憑弔吧！使者是何人？”
周瑜停下腳步。
“彭澤太守呂大人。”
這個江東重臣，地位不比他差到哪去。
“呂范？就說本都督傷勢未愈，不便見客，請他下榻迎賓館。”
周瑜目光微閃，冷冷吩咐。
既是孫權的人，先晾一晾再說。
“是。”
“叫周光立即帶一隊人出發，趕上去看看夫人車隊情形如何，如果大雪封路便接回來，若是無礙，叫他兄弟倆一起護送。”
“是。”
周光，家將頭子，他二哥周明從軍做了小隊長，早上那幾十號人由其帶隊。
兄弟倆本是周府家奴，當初周瑜瞧着身手不錯、忠心耿耿，便栽培了一二。
...
巴丘不比江陵，迎賓館簡樸的很。
呂范向來奢華，住的很勉強。一連三日下來，周瑜對他不聞不問，讓他十分鬱悶。
鬱悶之中，呂范也十分憂慮。
身為孫權心腹重臣，他自然知道這次行刺周瑜的，並不是主子安排的刺客。
但也不能說跟主子毫無關係！
旬月前，周瑜獻策，依託荊州、攻取益州、吞併漢中，與曹操相抗衡。孫權表面上樂呵呵地接受周瑜建議，同意他攻取益州。轉頭就遣人八百里加急到了公安，做了一番暗示。
劉備心領神會，精心安排了這次刺殺。
孫權得了萬無一失的回訊，大喜之下，急不可耐地派他呂范出馬，過來奔喪。
不想剛到巴丘，看見將士們喜形於色，原來是替大都督蘇醒高興，讓他大吃一驚。
先前他就不贊成採用如此激進手段！
辣手不成，以周瑜的脾氣，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赤壁之後，周瑜威震宇內，聲望暴漲，隱隱約約已是蓋過主子孫權一頭。
更為可慮的是，周瑜手握重兵，東吳精銳之師大半在他掌握。如果查實孫權扮演的角色，他大怒之下豎起反旗，那就完了。
“呂大人，大都督傷勢再度惡化，他請你火速前去一會，再晚就來不及了！”
一名圓臉侍衛突然衝進房內，連珠炮的語音帶着哭腔，把喝着小悶酒的呂范嚇了一大跳。
“快快，快帶我前去！”
呂范大喜，捶胸頓足地悲呼。
...
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無數勁卒全副武裝，把安置周瑜病榻的屋子圍得鐵桶相似。
呂范跟着侍衛自迎賓館一路過來，起碼遭到了三十起盤查。
連內衣兜都未放過！
“看樣子，公瑾絕對是真的不行了。”
呂范如此想着。
把守最後一關的呂蒙大手一揮，示意放行。
“公瑾吶，大都督！你怎樣了？你是江東擎天柱，可萬萬不能有事啊！”
方一進門，呂范即熟稔的熱淚奔流，碎步急行，嚎啕之音，慘絕人寰。
他撲到榻邊，緊緊握住周瑜的手，寒涼如冰。
打眼瞧去。
只見周瑜臉上蒼白無血，形銷骨立，嘴唇乾裂全是死皮，雙目無神，氣若遊絲。
完全是一副大限將至的模樣。
呂范最後一絲擔憂，化為虛無。
“庸醫，全是酒囊飯袋。”
立在一旁的幾個大夫，乃是軍中探子假扮，挨了呂大人的怒斥，唯唯諾諾，慚愧萬分。
大都督如今生猛着呢！
今日乃是奉命調理偽裝，務必要讓大都督如同垂死掙扎命在旦夕，作假如有差池，罪該萬死！
看到呂范如此作態，幾人大鬆了一口氣。
“生死有命，都是天數使然。”
奄奄一息的周瑜：“他們已經儘力而為，子衡不必苛責。”
這時候呂蒙走到近前，恰到好處的一聲厲喝：“還不快滾！”
假大夫慌忙抱頭鼠竄而出。
“公瑾，我...”
呂范熱淚盈眶，泣不成聲。
“哎。”
周瑜嘆息：“我戎馬半生，能為主公效命疆場，實乃幸事。不料遭遇小人毒手，命在頃刻。子衡，我有一事相求。”
“公瑾莫要喪氣，我立即遍請天下名醫，無論如何都要將你治好的。有話但說無妨，只要力所能及，我絕不推脫！”
呂范眼淚汪汪，一副至交大善人的模樣。
周瑜如傷重身死，他奔喪的差事算是大功告成，不必再做一些不情願做之事。
此行，孫權為保萬無一失，特地讓他帶了沾之立斃的毒藥，讓他心驚膽戰。
他本身與周瑜並沒有直接利益衝突，以他的老謀深算，自然不肯牽涉這等險局，另外，他和周瑜同屬老臣，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現在周瑜貌似要托以後事，他答得也有三分真心。
“我傷勢極重，按理活不過兩日。”
周瑜掙扎着起身，失敗了。
“好在我有武藝在身，體能較常人勝上一籌，此外家中藏有一株千年老參，大夫說，若是物盡其用，尚能保半年之命。”
呂范心中咯噔一下，半年，未免太長。
臉上卻是破涕為笑：“如此真是太好了！”
“如今大敵環伺，天下不安。我想請子衡代我向主公致意，周瑜願以寥寥餘生，為主公拿下交州，如此，心愿足矣。”
“請主公一定恩准！”
周瑜盡量維持着凄慘之態，勉力把自己扮作一個赤膽忠心、心念國家安危、腦子裏全是主公利益的大忠臣。
“嗯，公瑾的意思我一定帶到。”
呂范隨口應承，接着問道：“公瑾，你原先不是要攻打西川嗎，怎的現在卻想着征南了？”
若是周瑜果真往南邊去，他便可以託詞不予暗下毒藥。
主子孫權和周大都督的矛盾，以周瑜執意攻打益州開始激化，否則，孫權不介意繼續用周瑜抗衡曹操的。
這個，呂范一門清。
“咳咳...其中道理，子衡一想就明白了。西川實力不弱，若是我身體無恙，怎麼說也要拼盡全力，為主公拿下這千里肥沃之地。現在命不久矣，只能退而求其次攻取南邊的交州了。”
“你轉告主公寬心，半年之內，我必能拿下區區交州！”
周瑜曉之以理。
他琢磨三天擬定的這個計劃，成功的機會不小。
交州，孫劉都想要，是雙方的矛盾點，可以利用。
站在孫權的角度，用他周瑜取疆域不小的交州，開疆拓土，有百利而無一害。那裏不像益州，本與揚州接壤的。
交州偏遠，士燮實力也弱。
周瑜計劃先蒙過孫權，等拿下交州之後悶頭髮育，那比待在這鳥江陵絕地，遠勝百倍！
“嗯，是這般道理。不過公瑾你何必如此艱辛，好好調養的話，說不定就康健如初了。”
呂范沒有發現什麼不對頭之處，又假意勸慰起來。
“哎，子衡何必說這樣安慰的話。”
周瑜握緊呂范的手：“事不宜遲，我就不留你了。請你快馬加鞭去見主公，周瑜在這切望迴音。臨了如能再為主公做成此事，子衡你當是首功。”
“好說，我立即動身。不過主公能否允准，我可不能保證。”
呂范正中下懷，早點離開巴丘也好，萬一孫權來催他下毒手，豈不是兩難？
倘若事敗，必為周瑜麾下碎屍萬段！
“子衡留步！”
等呂范走到門口，周瑜出聲挽留。
“公瑾還有什麼交待？”
呂范疑惑地問道。
“多謝了。”
周瑜費勁抱拳一禮，語氣誠懇。
“哪裏話，公瑾好生養傷，告辭。”
呂范凝視周瑜半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