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共染淤泥
寒岐軒大喝:“搜!天涯海角,也要把人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澤川暗守接連退出金鑾殿,進行搜捕。
金鑾殿總算安靜下來,等候信涼帝發話。
經此一鬧,信涼帝確信那黑裳人不是墨雲簫,恐怕是別人刻意易了容,存心來攪亂這場聯姻。
信涼皇后嚇得不輕,眼神有些飄忽,“都怪臣妾管教不嚴,太子他……”
信涼帝也身心俱疲,叫人尋找太子下落,並將其帶回,“等太子回來,朕定給予重責,之後叫他在府中閉門思過,寒太子以為如何?”
寒岐軒點頭,“楚叔叔安排妥當,岐軒沒有異議,但那假冒之人,阻我大婚者,澤川斷不會放過!”
信涼帝道:“你消息比朕靈通,隨你處置吧,信涼不再插手。”
寒岐軒回過頭,目光重新落在那紅帳下的女子,“輕然,你看,我沒有騙你,他的確是死了。”
御華帝姬低了頭,不言不語。
寒岐軒明白她心情低落,遂牽起她的手,嘆道:“我接你回澤川吧!”
寒岐軒握緊了她的手,帶她向信涼帝與信涼皇后告別。
“報──”金鑾殿外忽然響起一個士兵的高呼。
剛恢復笑容的信涼帝神色一改,寒岐軒也皺了眉頭。
那士兵全身上下風塵僕僕,往大殿中央一站,“陛下,有八百里加鞭傳來的密信。”
“呈上來。”
主管太監捧過密信,交到信涼帝手中。信涼帝拆開一看,當即神色大變。
與此同時,寒岐軒也接到一封來自辰族的密函,上面寫着:一女子劍法高超,單槍匹馬硬闖幽魅林,直奔碧落台,身形頗似輕然玄女。
寒岐軒驟然望向身側的人,運力掀起那紅帳,裏面是和玉輕然面容一模一樣的女子。
“你究竟是誰?”寒岐軒緊抓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嚇人。
那女子被攥的生疼,抿緊唇不願開口。
瞧見她這副模樣,寒岐軒猜到了七八分,面上青筋綳起,周身氣息陰沉至極。
他又一次被騙了。
又一次因為那個人,她戲耍他。
為了這場聯姻,他費盡心思策劃,萬丈紅錦相迎,以國主之禮迎娶,忍受楚越和顏言的挑釁,忍受他人的非議,忍受病魔纏身之苦,在玉輕然的眼裏,就如此不值一提!甚至還不如一個死人!
呵,蒼天未免太不公!
寒岐軒在心裏冷笑着,緊接着又是一聲士兵的吶喊。
“報──”又一士兵前來,聲音響中發顫。
大臣們也紛紛不安起來,按理說這該是一場盛世婚姻,為何頻頻出現意外?
信涼帝在驚慌中穩住身形,問:“這次又是何事?”
第二位士兵回答道:“幻族玄女於今晨突然向天下公佈罪己詔,請陛下過目。”
信涼帝拿到手,同皇后一起觀看,兩人再度大驚失色,身子一晃,差點暈厥。
信涼百官一一傳看那張罪己詔,全部瞪大了眼,不敢相信。
這封罪己詔,落筆雖是輕然玄女,但字裏行間皆在陳述罪狀,條條與那已故的辰族少主相關。
余夫雲簫,動搖社稷安危,現已伏法,余亦同罪。余之罪,于山河,有拋棄之罪;於臣民,有欺瞞之罪;於親朋,有不義之罪;於夫,有殘殺之罪。余既不德,愧對幻族先祖,無顏再駐高位,現自甘退位,改任家父重臨君位。今特陳列罪狀,願與夫婿共染淤泥,請諸公閱目。
詔書傳到禮部尚書手裏,禮部尚書深深哀嘆,惋惜道:“都說幻族儘是痴情人,輕然玄女果真是情深義重,可惜深情錯付,不值啊!”
明眼人都知道,輕然玄女還是放不下墨雲簫,儘管墨雲簫臭名昭著。
霽風從暗處現身,手捧一疊紙張走到寒岐軒面前,以只有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殿下,輕然玄女的罪己詔現已弄得滿城風雨皆知,這是屬下搜尋來的復刻印紙。”
寒岐軒奪過這些罪己詔,翻了幾張,越翻越急躁。以往的時刻,即使面對澤川那些虛與委蛇的兄弟,也沒有這般沉不住氣。
寒岐軒拋開所有人,怒氣沖沖往出走。
“殿下!”永思從後面拽住寒岐軒的衣袖。
寒岐軒忽然想起這是在信涼金鑾殿,猶豫一瞬,還是掙開了永思,快步消失蹤影。
永思差些摔倒,踉蹌幾步,也跟着閃身而去。
大好的聯姻鬧成這樣,任誰心中都忿忿不平。有人埋怨寒太子匆匆離場的草率,有人埋怨輕然玄女的識人不清、感情錯付,但更多人仍舊怒啐聲名狼藉的墨雲簫,就算死了,也要禍亂天下。
信涼帝后不知如何收場,只能兩眼一翻,雙腳一蹬,佯裝昏暈過去。一時間,金鑾殿上混亂不堪,群臣像極了熱鍋上的螞蟻。
寒岐軒一走,蘭翩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再待下去。她冷笑看着這些大臣,心中一橫,轉道去了辰族。
信涼京城郊外,永思用最快速度追上了寒岐軒,瘋了一般抱住他,一邊掉淚一邊說:“殿下,我求你回頭看看我,我為了你背叛了柳霜,背叛了信涼,現在父王一蹶不振,母妃病倒了,信安王府孤立無援,我只能出此下策......”
寒岐軒不動聲色拿開永思的手,轉過頭看她。涼風習習,兩個身穿鮮紅喜服的人迎面相視。
寒岐軒道:“你父王手握信涼一半兵權,即便人不如從前,但府中只要你在,信安王府就永不會倒。你可以借澤川權勢,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
永思不再唯唯諾諾,將心徹底與寒岐軒攤開,“我知道殿下為了這場聯姻策劃許久,我又何嘗不是?我做了這麼多,為的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抓住自己的幸福。我想嫁給殿下,這個目標,無人能阻!”
寒岐軒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我不會娶你,你好自為之!”
永思目視寒岐軒不近人情的身影,忽然勾起半嘲的微笑,“你我三禮已拜,殿下不娶我,怕是和天下交代不過去吧?”
寒岐軒被激怒,轉頭掐緊了永思脖頸,咬牙切齒道:“楚永思,你敢威脅我?”
永思漲紅了面頰,一雙清透明亮的眼睛裏分毫沒有對死亡的懼怕。
寒岐軒本已怒極,當看到永思脖頸邊許久之前殘留的扎眼紅痕,驀然將手拿開。
永思得到釋放,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氣。須臾,她站起道:“我只是提醒殿下,莫要衝動,畢竟做過的事不能回頭。”
為了這場聯姻,層層設計,一環扣一環,寒岐軒自詡一世聰明,卻不想今日被楚永思和玉輕然聯手擺了一道。
此時霽風趕來,寒岐軒拿出那一沓窩藏在手裏的罪己詔,寒了聲色問:“有多少?”
霽風猶豫一瞬,答道:“每家每戶,幾乎人手一張。”
寒岐軒看了一眼永思,神色陰雲密佈,“你知情?”
永思搖頭,寒岐軒又看向霽風。
霽風連忙解釋:“是輕然玄女身邊的迎雁。”
這一刻,寒岐軒的心冷酷至極,輕飄飄吐口:“殺了她。”
霽風心驚,為了掩飾為難,只能低頭,“迎雁在幻族,屬下……進不去。”
“她和隱塵一樣,不能留。”
霽風眼珠睜大,呼吸都停止了,小聲道:“是。”
寒岐軒看了他一眼,“也罷,你沒有那個能力,迎雁那邊本宮親自處理。”
霽風起了身,想隱匿暗處,又聽寒岐軒叫他。
“帝師去地宮了?”
霽風點頭,“帝師要帶人走,不惜強闖。”
寒岐軒譏諷一笑,“他見到人了?”
“防衛嚴實,只聽到一點聲音,並未見到人。”
寒岐軒稍默,又道:“告訴老爺子,不要動輕然。”
霽風似乎想起什麼不好的事,面色猶豫道:“地宮那邊……情況不樂觀,殿下要不要回去瞧一眼?”
寒岐軒不以為意,“關本宮何事?”
“可辰族主所做實在是……”霽風有些難以啟齒,只能用一句話形容:“他瘋了。”
“那是他活該!”寒岐軒嗤笑一聲,踏起白賦往辰族方向趕去。
永思見狀,顧不得脖子上的青紫傷痕,連忙去追。
直至辰族幽魅林,寒岐軒和永思同時察覺出不對。黑壓壓的樹叢沒過頭頂,大地陰影成片,多半有危機靠近。寒岐軒驟然回首,運起五成功力,打出一記狠厲的掌風。頃刻間,周遭樹木斷裂砸地。
永思驚詫看向寒岐軒。早些年,水欲宗師與清玄道長兩相對峙,兩人手中各有一套內功與心法。水欲定居西北追音涯,通曉歌舞器樂,掌純陽內功;清玄定居東南眾星居,通曉星象陣法,掌至陰內功。他們把各自的內功心法盡數傳授給自己的得意弟子,以期他們將畢生所學發揚光大。
永思百思不得其解。上次寒岐軒施展至陰內功時,同樣是五成,威力絕沒有如此大。短短時間內,他的至陰內功進步神速,是如何做到的?
永思不禁看向自己手中的封靈鏡。此鏡表面有輔助功效,實則還有不為人所知的一面,她也是與它接觸久了才得知。封靈鏡之所以名封靈,是因為它可以封除一個人的功力,再將這份功力轉化到自己丹田融會貫通。兩人獨處時,她曾經同寒岐軒講過封靈鏡的妙用,難道……
恰逢此時,“轟隆”一聲巨響,永思抬頭望去。只見上空出現了一個黑影,看身形是剛才聯合楚越顏言大鬧金鑾殿的黑裳人。他手中操縱着一本書卷,接二連三的字符從書中飛出,向他們襲來。
永思認得這書卷,是文漪的夜明聖書。此刻真相大白,里岳太子文漪,便是黑裳人。
文漪實力不弱,所以寒岐軒不敢鬆懈,兩人在上空大戰十幾回合,才罷手。
落地后,寒岐軒冷聲道:“文太子,澤川與里岳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此番冒充墨雲簫,毀我婚事,里岳當如何收場?”
文漪依舊一身簡易黑裳,負手淡漠道:“此事僅我一人所為,與里岳無關,我今日阻婚,只為替兄弟奪回屬於他的東西。”
寒岐軒嘲諷:“如此深厚的兄弟情誼,真是讓人羨慕!文煜和葉惜瑤同他的關係不比你親近?今日不見他倆身影,只見文太子前來,文太子說好不好笑?”
文漪看着寒岐軒,眼中透露着惋惜,“寒岐軒,你為何會變成這樣?多少年過去,你心中還是對那屆百技大賽耿耿於懷。”
寒岐軒面色一僵。
“是非已成定局,你能改變什麼?通過迎娶玉輕然來證明你比他強嗎?”文漪言辭犀利,不留一點餘地,“你從小錦衣玉食,父疼母愛,權勢滔天,天下傾心女子比比皆是,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你以為墨雲簫贏了你就高枕無憂了?辰族主事後對他挖苦諷刺又痛打折磨,他的恨遠比你的恨深得多,儘管如此,他依舊不曾害過你。唯獨一次,你搶走玉輕然,他恨極才燒了你太子府,前前後後你府上沒損失一人,光憑這一點,他就值得玉輕然對他的偏愛。”
寒岐軒道:“我承認自己不夠寬宏大量,但總比他一味在輕然面前賣慘實在。”
文漪氣不過,“到現在你還認為他是靠博取同情得到玉輕然的愛?你可知他曾經有多羨慕你?你的童年衣食無憂,他卻受人冷眼,遭受重刑滿身屈辱,儘管他傷痕纍纍,卻仍記得你和玉輕然關係匪淺,願意把你當成兄弟看。他救過你,救過大家,把世間所有醜惡替玉輕然擋去。他的為人,根本不需要靠博取玉輕然的同情,別人沒資格評頭論足。老天很公平,正因你什麼都有,才叫你缺失玉輕然的愛;而墨雲簫什麼都沒有,所以他得到了她的愛。”
寒岐軒靜靜地聽完,依舊不以為意。這樣的話他聽得太多,不止文漪一個人說,永思、父皇、霽風,還有其他人都曾說過,讓他不要和墨雲簫爭,因為墨雲簫是個可憐人。每每他都想,憑什麼?只因為墨雲簫可憐,他就要一讓再讓?他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難道連爭取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么?
文漪見寒岐軒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嘆言:“他臨行前,把玉輕然託付給了我,待此間事了,我會接玉輕然去里岳,那裏清靜,不必日日與你們同流合污!”
寒岐軒攥緊拳頭,呵聲冷笑。須臾,他像是勘破了文漪隱藏的天機,越笑越大聲,“原來多年不近女色的文太子,也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
文漪驀地回頭看他,這一眼很深邃。
寒岐軒沒再多說,和文漪擦肩而過,繼續向辰族裏面走。永思不可思議地看了文漪一眼,低頭跟上寒岐軒的腳步。
暮光打入幽魅林,這裏成年不見陽光,因為剛才的大戰,照進些許光亮。此刻遙望,遠處山頭聳拔挺立,即將下落的太陽金黃明亮,如同那淡藍白月紗的人兒,無論何時何地,都耀眼得叫人無法離開目光。
文漪望得出神,腦海中想起無數片段。在里岳第一次見她,人雖小,卻不傻。她的言談舉止,絲毫不像那個年齡的女子做出的事。星河幻境裏,發現被欺騙,在不確定對方會不會殺她時,敢單獨向墨雲簫迎戰;以八面玲瓏的心思,不惜傷害自己,也要保下想要保護的人;不懼世俗偏見,一條路摸黑走到底,執着又固執……
她就像天邊的太陽一樣,光芒閃耀得刺人眼,任誰都抵擋不了。墨雲簫抵擋不了,寒岐軒抵擋不了,江兆抵擋不了,他也奈何不了。
但如今的玉輕然,被重重力量積壓,猶如快要落山的夕陽一般,眼中光芒漸弱。
不知為何,文漪心底忽然生出一個不好的念頭,心跳驟然加速。他飛速往碧落台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