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偷星換月
那日一過,楚越暫住文煜府中,沒過多久,顏言也來到府上。
碰巧遇到楚越,顏言特意上前,張開嘴的同時又有些遲疑,最終還是道出一句,“那日……對不起啊!”
發生了這麼多事,楚越早已麻木如常,淡淡嘆了一聲,問她:“你來這裏做什麼?”
顏言忽而壓下沉重的眼神,“來找文煜談點事。”
“是關於墨雲簫的?”
“算是吧。”
顏言抬步先走,楚越着急之下去追,“我也要聽!”
顏言回頭,神情嚴肅地阻攔他,“本閣秘務,望楚太子不要干擾!”
楚越望着如此陌生的顏言,心默默垂下,任由她而去。他在原地冥思空想了一會兒,就見顏言已經出來。
“談完了?”楚越問。
顏言依舊神情沉重,點頭。
像是篤定什麼,楚越拔出紫昊弓,搭了一根靈箭,並念出一段咒語。頃刻之間,弓箭被放大。
楚越踏上金靈箭,向顏言伸過手,恢復了他的張狂本性,“艷婆娘,上來!”
顏言愣神瞧他,手已不自覺地搭上去。
楚越一提力氣,將顏言帶到身後,紫昊弓放飛靈箭,他們腳踩靈箭而飛。風力巨大,顏言緊抱楚越問:“去哪裏?”
“去信涼!”
顏言頓時豎起眼睛,“這時候去,你瘋了?信涼澤川早已萬事俱備,不會允許婚禮上出任何差錯,你去了又能改變什麼?”
楚越冷笑,“我是不能改變什麼,但至少能給他們找點樂子。”
顏言嘆息,“你要想清楚,這麼做是和你父皇、帝師以及整個信涼對着干。”
楚越抿嘴,又握了握拳,堅定道:“這場骯髒的婚禮早該被攪混了!他們把姐夫逼死,我就要他們個個心懷愧疚,跪在他靈前懺悔!”
顏言忽然笑了,笑得很瘮人,“別逗了,他們根本不會。”
把世人世事想的太單純,就算真相大白,也不過得一句惋惜,誰會故意貶低自己,跪在對方墳前說聲對不起,承認自己錯了?
“至少能讓他們心生不痛快。”楚越嗤道。
這回顏言沒有否認,拍了拍楚越肩膀,在雲層上高喊:“那就鬧他個天翻地覆,覆水難收!”
**********夜幕悄然降臨,月華被烏雲遮擋,天空是空蕩蕩的,成片的漆黑逼迫着人的心境也跟着暗了下來。
“小然,明天是你大婚之日,岐軒會在天亮時來接你。”梳妝枱前,寒歆韻拿過喜梳,一下又一下地為女兒疏通長發,“我知道你心裏永遠怨着我和你阿爹甚至所有人,但人總要學會往前看。人的生命很長,亦負有很多責任,身為一國女君,更要以身作則,無論有多劇烈的痛,都要咬牙挺立在場,保百姓無憂,興國之大業,這才是聖君之風度,天地萬物之大愛。”
玉輕然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沒有說話。
寒歆韻又道:“說這些大道理的原主,不是你阿爹。”
玉輕然張了張唇,知道了那是誰,咬緊了牙關,忍住一碰即出的眼淚。
“所以你一定要堅持下去,做他心中那個合格的女君。”
玉輕然抓緊了台沿,沉默盯視着檯面。
心中彷彿在滴血,一滴一滴地滴在心頭,漫過心坎。這種不可言說的痛,令玉輕然無法承受,她搖搖晃晃站起,推開窗戶,藉著呼吸新鮮的空氣消磨最後的時間。
窗外的一幕讓玉輕然瞳孔一縮。
不知何時,玉朝弦已佇立在月絮閣院落,徒手架起一座木鞦韆。驀然回首間,發現了玉輕然在窗邊獃獃地望着他。玉朝弦露出溫暖的笑容,仿若融化掉二月的冰霜。
寒歆韻道:“知道為什麼你阿爹不惜令你誤解,也要拿羅寒至冰刺重傷小墨嗎?”
玉輕然微微一怔,抬眼看向寒歆韻。
“小墨與芳吟的事被眾人所見,手中又藏有三樣靈器,憑此,他已成眾矢之的,縱然他無罪,天下人也不會放過他。而他生性要強,只有重傷,才能斷了他來阻止聯姻的念想。”
只是沒想到,他竟倔強至此,將生死置之度外,不惜讓小然刻意誤會甚至去恨他,也要來阻止這場聯姻。
這場與柳霜公主有關的聯姻。
但現在,聖旨一下,小然搖身一變,成了信涼的御華帝姬,以信涼帝師之女身份嫁去澤川。
一瞬間,玉輕然釋懷了對玉朝弦的怨恨,放開隔閡,不顧一切地奔向自己的阿爹。
玉朝弦緊緊抱住玉輕然,忽然覺得自己苦心沒白費,至少讓女兒明白了他愛她,不是當她是利益交換的物品。
玉朝弦清聲道:“站上來試試,看能盪多高。”
玉輕然依言站上去,雙手抓緊繩索,隨着鞦韆盪起,閉起了雙眼。
臨近驚蟄的夜晚不再冰冷刺骨,還是一身清冷的淡藍白月紗,隨風而起,碧空如洗的衣袂飄蕩在柔風中,更添一抹平淡下的自若。
鞦韆盪得越來越高,玉輕然未曾睜眼,也未曾害怕。玉朝弦站在旁邊道:“你仍然可以大膽飛出去。”
風中,鞦韆“吱呀”的搖擺聲漸小,玉輕然耳旁的風聲也小了。
玉輕然盯着地面不說話。
她可以放心大膽地飛出去,接住自己的可能是阿爹、阿娘或其他人,卻再無可能是墨雲簫。
玉輕然下了鞦韆,對玉朝弦一鞠躬,“謝謝阿爹。”
玉朝弦唇形微動,放任玉輕然如此,“明日恐有鬧事者,你準備好了嗎?”
“嗯。”預想到明天的情景,將會是錯綜複雜的一天,玉輕然說:“我會把事情擺平。”
寒歆韻走過來,“夜深了,早點睡,明日還要早起梳妝,我們就不打擾你了。”
玉輕然點頭,對他們拜別。
“去吧。”寒歆韻溫聲道。
直到門合上,玉輕然的身影消失在視野,寒歆韻的臉色才垮了下來,“你說小然心裏在想什麼?我竟半分都看不明白。”
玉朝弦道:“這是她自己的坎,得自己過,我們誰都幫不了她。”
“若是過不去,該如何?”
玉朝弦幽幽望向南方,那是辰族的方向,也是澤川的方向,“一年兩年不行,就五年十年;五年十年不行,就百年千年;百年千年不行,就萬年作陪,總有一天會放下。”
會放下嗎?也許吧。畢竟對每一種情感,時間都是最好的解藥。
等月絮閣燭光熄滅,玉朝弦與寒歆韻才抬步離開。屋內,似白練的月華透過窗沿,溫柔打在半透明的紗帳上,紗帳中並無人。
庭院外窸窸窣窣響起了一些聲音,緊接着是阿月的一聲“阿姐”。門從外嵌開條縫,一個人影輕聲踏步走進,她身披雪白斗篷,摘下了兜帽。
黑暗中,玉輕然背靠屏風,睜了眼。
兩個人藉著微弱月光直視對方,一時之間誰都沒有說話。玉輕然抬手撒下一道結界,隔絕了外界一切聲音。
玉輕然放手的一刻,永思嘆然而道:“兜兜轉轉,你還是選擇了要逃離這場聯姻。”
玉輕然的唇角牽扯出一抹嘲弄的弧度,“你不也一樣?明知此行兇險,仍舊來到這裏。”
永思道:“道不同,不相為謀,但顯然而見,我們所追求的,恰好在同一條道上。”
玉輕然不想再多說,走近永思,“閉上眼睛,我來為你幻容。”
世間不乏多種易容方法,但可以瞞過天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天換日,只有兩種方法能做到。一,蝶鋒六芒星的封印;二,幻族的幻容之術。
想要完全施展一次幻容之術,需耗費很多精力,更何況對之前受過重傷、傷了元氣的玉輕然來講,此時行兩次幻容之術,無非是給自己的身體雪上加霜。玉輕然將永思如春風般溫和的面容改換成自己的模樣,又把自己的模樣換作永思的臉龐。施術完成,玉輕然腿腳有些發軟,扶着屏風才堪堪站穩,“我靈力有限,此次幻容只能維持一日。”
“一日足夠了。”永思過來攙扶,眉眼間的擔心是真實的,張手打算為玉輕然輸送靈力。
玉輕然抓住永思手腕,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句:“永思姐,你無需如此。”
永思雙眼發怔,腦海中一直回想着玉輕然叫她的這聲“永思姐”。永思原以為,發生這麼多不盡如人意的事,玉輕然不會再這樣親切地稱呼她。何況她做過的那些……根本沒資格要玉輕然叫她一聲姐姐。
永思習慣叫玉輕然“柳霜”,也喜歡這樣稱呼,不是因為存心膈應,而是覺得玉輕然真像自己妹妹一般。原本的柳霜性格溫婉內向,永思亦是,兩個一樣內向的人相處,不過點頭之交,更沒什麼話可說。自從玉輕然來后,扮作的柳霜比從前增多了許多活力,有時故作矜持,有時本性暴露,開始喋喋不休地同永思親近、逗樂。包括楚越在內,在玉輕然生活在信涼的這段時間,永思與楚越都很喜歡她。久而久之,永思習慣了稱呼玉輕然為“柳霜”,也覺得是她改變了皇室公主被牆腳四院困縛的一生。真正的柳霜公主,就應該活得如此更神采飛揚,懂得追求自己想要的,捨去不要的,才不辜負自己傳奇的一生。
而永思郡主,也理應如此。
永思綻開了和煦的笑容,輕輕拿開玉輕然的手,專心致志地為她傳輸靈力。
“柳霜,謝謝你。”
永思不知道玉輕然聽見沒有,兩個人又是一陣靜默。
半晌,玉輕然清醒了,看着梳妝枱的方向,幽幽說道:“婚服在那裏,明早會有人服侍你穿戴。澤川大婚的各種禮數,不必我多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永思摘下雪白斗篷,給玉輕然披上。玉輕然沒做任何猶豫,戴起兜帽,腳不停蹄地向前走。
“柳霜!”
門前,玉輕然猛然止步。
永思轉過頭,對着瀰漫的微弱月光,像是交代後事一般,語重心長地講:“一定要去辰族碧落台看看,墨少主是真的很愛你。”
“嗯。”玉輕然的鼻尖酸酸的,眼眶一瞬間模糊,她急忙用袖子擦去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聲音很沙啞,“多謝提醒,珍重!”
玉輕然走了,順利離開了月絮閣,離開了信涼,離開了這片充滿利益的虛榮之地。
而永思,卻甘願在這片浮華地帶中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