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北行見聞錄(7)
自那日從鐵匠鋪回去后,陳庄在客棧歇息了一夜,待到第二天清晨,便趕早收拾好行囊前往碼頭,打算乘船前往此行的目的地之一,南京城,或者稱它為金陵城更為合適些。
此城原名南京,是前朝舊都,在經歷了一場戰火的洗禮后新朝在廢墟中建立。新皇既嫌南京城的名字太俗,又覺之有些晦氣,便示意當朝學問最為卓著的學士從古籍文典中取一個吉祥如意的名字。
可學士翻遍了古籍也未能想到一個讓皇帝滿意的名字。
某日,為此煩惱甚憂的學士正在清憐館中借酒消愁,忽然聽到門外廳中有軟軟細語傳來。他循着歌聲來到大廳,只見廳台上一為嬌弱的女子懷裏抱着琵琶,朱唇輕啟,“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帶綠水,迢遞起朱樓。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凝笳翼高蓋,疊鼓送華輈。獻納雲台表,功名良可收。”
一曲唱罷,學士意猶未盡,再看台上時,卻發現上面那女子正在樓下轉角準備遠去。他急忙追了上去,未等人家緩過神來便急切的問人家唱的是什麼曲子,是何人所作?
那女子雖有些驚慌,到也是個見過世面的,看眼前這人氣度不凡,待盈盈行了一禮后,緩緩說自己也不知道此曲叫做什麼,是何人所作,只是某日在台下聽曲的一位客人在聽了她一首曲子后說她唱的曲子寫得不好,說他替她寫一首。
那人說完之後讓她取來筆墨紙硯,等她取來后,如有神助一般的揮毫頃刻便寫就了這一首曲子。
她也曾問過那客人此曲叫做什麼名字,可那人卻說這是一首無名之曲,讓她不必在意,說完便結了酒錢走了,從此未再回來過。
學士聽了以後沒有過多為難女子,女子又行了一禮后便退走了。第二日,學士進到了宮中。皇帝問他可曾想好名字了,他說已有一個絕佳的名字,就叫做“金陵城”。
皇帝雖熟讀史書,卻也不知此名是出自哪部典籍,便問他說是來自何處。
他如實將昨夜聽來的經過告訴了皇帝,皇帝聽了以後摩挲着微白的鬍鬚,沉吟了一會兒后朗聲大笑到,此名甚好,就叫做金陵城。
他又緊接着問學士可知作此曲的是何人,學士說不知,只猜測是朝中某位飽學之士。皇帝也沒有過多在意,只是又問了他一句,可否為此曲譜上一個名字,已補缺憾。
學士沒有遲疑,朗聲說此曲名為“入朝曲”最為合適不過了。皇帝聽了以後又是大笑,連忙誇讚學士不愧為本朝學問第一流之人,可學士卻謙遜的說與作此曲之人比起來,自己萬萬是比不過的。
皇帝雖又是一笑,卻未在說什麼了,彷彿他也是這般想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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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
自那以後,這沿叫了不知多少年的南京城便更名成了金陵城。雖然此時它已不再是本朝帝都所在,但金陵城的名字卻留了下來,一直叫到了今日。
船艙里,陳庄合攏詩集,視野從泛黃的書籍上離開,轉頭看向窗外,藉著微弱的油光,外面的江影模糊可見。他起身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江風忽的灌了進來,將油燈吹的左右搖擺差點熄滅。
他趕緊將窗戶合攏,只留下一條縫隙。江風不見了,油燈又恢復了它筆直的身影,可房間裏卻已經充滿了從外面湧進來的江聲,聲音響個不停。
這連綿的聲響攪亂了聽它之人的心思。
他想她了,在這個不知名的江上,不知名的夜裏。他是如此的思念她,以至於思念如泉涌一般的抑制不住,想要噴薄而出,可想又有什麼用呢!她遠在千里之外的宮中,紅牆高鎖,想要與她見上一面談何容易啊!
他鬱悶的關上了窗戶,回到座位上坐下,鐵劍已經褪去包裹的塵埃和鐵鏽,安靜的躺在桌上。“你有了自由又有何用,還不是得藏身於這沉重的鐵殼之內!”陳庄望着它,發出了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不知是在感嘆它還是自己。
正當陳庄在暗自神傷的時候,忽然耳畔的江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從船艙外飄來的一股悠揚的歌聲。他站起身,追尋着歌聲來到船廳,只見廳的中央正坐着一老一少,他們的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的船客。
老的執琵,少的唱曲,一老一少,相映成景。
陳庄靠在人群之外的一根柱子上,雙臂環抱,面帶微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彈琵的年邁老翁手指微顫,唱曲的年輕女郎眼帶三分柔情,環成一圈的看客們有的聽得入了神,頭還跟着曲調不停的輕搖,也有的看客只盯着眼前纖瘦的身影,垂涎之意不言而喻。
陳庄將這一切都收在眼裏,無所謂悲喜,也無所謂厭惡,有的只是內心深處無比的沉靜,沉靜如海,隱藏住了平日裏偶爾洶湧的波濤。
一曲方畢,看客們似是意猶未盡,打賞之後紛紛勸說兩人再來上一曲,年輕的唱曲少女拿不定主意,只得轉頭看向一旁自己的長輩。
老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圍的人群,輕輕的點頭示意后,悠悠的歌聲又在不大的船廳中響起。
陳庄這個聽眾是不合格的,他沒有繼續再聽,伴着身後傳來的美妙樂聲,他從廳中離開來到船首的甲板上。大船的吃水深,行駛的慢,故而很是穩健,沒有那令人眩暈的搖晃感。
他迎着夜風立在甲板上,前方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夜,只有藉著天空中明月和繁星的餘暉才能隱約的望見不斷往後流逝的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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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的波痕淡淡的,好似水墨畫中那淺色的水墨暈染在紙上,平添了幾分附庸的風雅。
他一時看得入了迷,渾然忘卻了時間,等到身後有提醒的聲音傳來方才回過神。
“客人,夜深了,早些回船歇息吧!”他回過頭,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正聳着身子站在在甲板那頭望着他,看來,他是被這冷風吹得不情願了。
陳庄裹了裹衣服,這才發覺,原來那少年的冷模樣不是假的,這夜風有些不懷好意了。
當他在經過船廳時,又看見了那一對唱曲彈琴的老少,只是這一次他們沒有在表演,少女圍在老翁的身邊,老翁在修着自己的琵琶,好像琵琶上有什麼東西壞了,周圍沒有一個看客的身影。
他們也看見了從外面回來的陳庄,老翁只是看了一眼后便繼續低下頭去忙自己的事了,倒是那不大的少女很是認真的看了一眼他。
陳庄也看清了她,她的眼裏還禽着淚水,眼畔的濕痕依舊,看來,他不在的這一段時間裏,這裏也發生了些什麼故事。
陳庄無意去探究剛才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徑直走過他們,走回了自己的船艙,吹滅油燈,躺下,艱難的入睡。
這一夜,他夢到了她,在夢裏,他們沒有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他依舊是個平凡且無趣的老師,上課,下課,整天不是在處理學生的事就是在自己的小窩裏躲着。
而她不同,她擁有美麗的身姿和面龐,是醫院裏一道獨特的風景線,醫生們喜歡找她聊天,病人們也喜歡找她看病,對待這些人,她沒有任何不悅,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她還很聰明,能夠在這些人的糾纏中遊刃有餘,自信瀟洒得讓人羨慕。
可他也夢到了別的,夢到了她在回到家后一個人在深夜裏的哭泣,她在哭泣什麼呢!他不知道,正當他想走上前去安慰她時,眼前的景象卻突然發生了變化,她不再是她了,她那美麗哀傷的面容逐漸變得模糊,時而是她的樣子,時而又是另一個女人的樣子。
是她,怎麼會是她呢!自己不是已經忘了她嗎!忘了吧!忘了吧!趕緊忘了吧!不要在折磨人了。
夢醒了,陳庄突然從夢中驚醒,起身一看,原來天色已開,白茫茫的江面不在是昨晚那黑色的模樣,耀陽已經升起,照亮了床上未起的懶人。
他洗漱收拾了一番後來到甲板上,上面已經站滿了人,順着他們的視野望去,前方一座人聲鼎沸的碼頭清晰可觀,碼頭上炊煙裊裊,上貨下貨的船工喊着號子賣力的幹着活,客船到了,有人從船上下去,也有人擠在人群中上船,船開船進,好不熱鬧。
原來,是金陵城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