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那山,那觀,那人!(中)
青水帶着女兒和僕人在道觀中住了幾天後便打算返程,上午,青木和小無恙將她們送到門口。
“師姐,不用再送了,”青水牽着女兒讓青木留步。
“嗯,你要保重,此去路途遙遠,注意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別傷了身體。”青木的臉上還是那樣平靜,雖然語氣平淡,但掩蓋不住的是那話中所蘊含的暖意。
“師姐,你也要保重,師妹走了,”青水鬆開女兒,鄭重的對着道觀和青木躬身行禮,然後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青木叫住了要走的青水,她走上前去,從懷中取出一副刻着平安的小木牌交給她,“原先打算為無恙刻上一副,但後來聽聞你有了孩子,便索性刻了一對,你讓孩子將它時常帶在身邊,可保平安。”
“師姐,”青水看着師姐手中刻着平安字樣的木牌,語氣有些更咽。
眼見這個自小就愛哭的師妹眼眶濕潤,那一雙仍舊靈動的眼眸中淚珠開始聚集后,青木直接將木牌交到了她的手中。
青水手裏緊緊握着木牌,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不哭出聲來,最後,她什麼也沒有再說,只深沉的看了青水一眼后牽起女兒的手帶着僕人下山去了。
客人走後,無恙的生活又恢復到了以前的樣子,獨自在院中玩耍,和師傅一起讀着她連字都還認不全的書,一切是那樣的稀鬆平常,平常到足以讓生活變回到它本來的面目。
又過了幾年,無恙長大了許多,身子變高了,性子也有了些變化,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整天圍着師傅吵鬧,她學會了沉默,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
一天,山下有人送來一封信,她將信交給師傅,出門后躲在門外看着師傅拆開,師傅讀着信,臉色逐漸從溫和開始變得凝重,最後,變得無比的慘白。
第二天,師傅跟她說自己要下山一趟,叮囑她自己一個人在觀里照顧好自己,她過幾天後就回來。
無恙心中有些害怕,害怕師傅走了以後自己適應不了,但已經懂事了的她還是強忍着恐懼應下了。
師傅下山的第一晚,無恙失眠了,她獨自睡在空蕩蕩的房間,屋外月光清幽,屋內油燈閃爍,可屋內靜的可怕,屋外還時不時會傳來陌生的怪叫。
她害怕極了,將自己藏進被子裏,嘴裏還念念有聲,企圖用這樣的方式將那些東西隔絕在外面。
一連幾天,她都是在擔憂和期盼中度過的,好在長時間的孤獨讓她已經學會了如何一個人照顧自己,至少不用擔心吃飯的問題。
第五天,師傅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女孩,咦,怎麼那麼眼熟呢!她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她。
她想起來了,這個沉默着一言不發的女孩就是前些年曾來過觀里的那位師姑的女兒,只是為什麼師傅會把她帶回來呢!那位好看的師姑呢!她怎麼沒來!
她心中有很多疑問,可師傅並沒有向她做任何解釋的打算,只是跟她說以後那個女孩就跟她們一起生活,還讓她們晚上睡在一間房裏。
無恙對師傅的話沒有任何懷疑,對這個跟曾經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住在一起也不討厭,相反,她很開心,這下終於有人能幫她一起來抵抗夜裏的恐懼了。
可在與這個女孩住了一段日子后,她感到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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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太沉默寡言了,有時一天也不會與自己說上一句話,她主動去與她交談,可她對自己總是愛搭不理的,還老是愛一個人坐在道觀門口的石階上望着山下,一動不動的可以坐上半天,好像心裏藏着的心事比自己還多。
無恙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她很想去問自己的師傅,想要知道這個從山下來的人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可師傅自山下回來后整個人的精神狀態也變得差了許多,平日裏神情專註的師傅如今會時常一個人發獃,自己常常要叫上好幾遍她才能反應過來。
無恙沒有選擇去打擾師傅,而是選擇將這些疑問埋在了心底,這一埋便是許多年。山中的歲月是平靜的,就這樣平靜的過了幾年後,兩個滿懷心事的女孩從稚氣未開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無恙的年紀稍大些,她已經能夠幫上師傅許多的忙了,那個初來山上時一直沉默的雪兒呢!在青木師徒的關懷下,她的性情也變得開朗了許多,雖然還是那個喜歡沉默的性子,但也不再是冷漠的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雕。
她與無恙的關係變得緊密了,還會與她說笑,聊上一些同齡人之間愛聊的話題。正當無恙以為以後的生活就像這樣平淡無奇的繼續下去時,一個意外突然降臨了。
某天,觀里沒有了雪兒的身影,她找不到她了。她匆忙的跑到屋裏去詢問師傅,師傅似乎早就猜到了她會去問她。
她坐在蒲團上,背對着她,告訴無恙不用在找了,雪兒已經下山去了。她問師傅雪兒為什麼要下山,師傅說雪兒心中的執念太深,修道之心未結,她需要下山去把心裏的執念化解了。
她又問師傅雪兒心中的執念是什麼,為什麼師傅不留下她,這一次,師傅沒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閉着眼過了一會兒才告訴她說,有緣的話,她還會回來的。
無恙對師傅第一次產生了不滿的情緒,她哭着質問師傅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要瞞着她,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了,她想要師傅將她當作一個大人來對待。
無恙哭着說完后,師傅睜開了雙眼,她嘆了一口氣,平靜的告訴了無恙所有的事。
原來,師傅當年之所以收到一封信後下山去帶回了雪兒,是因為那封信是雪兒的母親寄來的,也是她讓師傅這樣做的。
那封信是她生前寫的,是一封絕筆信。
當師傅收到信時她已經死了,她的丈夫因惹怒了朝中的權貴而被下了大獄,最終死在了獄裏。
她是自殺的,為了避免自己和女兒被打入教坊司為妓的命運,她選擇了追隨自己的丈夫而去,可她又狠不下心來帶着女兒一起走,於是便將自己的女兒送了出去,還寫下信請人送來青蓮山,囑託師傅去把她帶回來代為撫養。
她在信中還讓師傅不要告訴自己的女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免得她一生都被這件事拖累,她希望雪兒能快快樂樂的過一世就好。
師傅下了山後順利找到了雪兒,雪兒很乖,不吵不鬧的跟她回到了青蓮山,只是她好像已經知道了自己父母發生的事。
她沉默,她寡言,這些都是她用來對抗命運的方式。
就在今天凌晨,雪兒走了,她跟師傅說她要下山去給父母報仇,她已經等了很久,不能再等了,再等,她就怕自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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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師傅磕了三個頭,還去給父母的牌位上添了幾炷香,然後趁着山間未開的霧色下山去了。
師傅講完之後又閉上了雙眼,無恙一個轉身就往屋外跑去,跑到道觀門前,看着下山的方向,可山間的石道空空如也,那裏還有一絲她的影子。
從那以後,無恙每天都會在道觀門口坐上許久,或是朝陽初升的清晨,或是黃昏日落的傍晚,又或是月照星河的月夜,無論颳風下雨,總有一個身作黑色道袍的女子在道觀門口等候。
這一等便不知等過了多少歲月,只知她從萬物復生的春日等到了滿山蟬鳴的夏夜,又從落葉紛飛的秋季等到了漫天飄着白雪的冬天,一個又一個四季的輪轉,她等了許多年。
這一年早春,師傅病了,她從醫書上找了很多方子都不見效果,無奈之下,她去到山下請了一個遠近聞名的郎中。
郎中來到山上,查看了病情之後無奈的搖了搖頭。她平靜的將郎中送回山下,可在回山的途中她忍不住的哭了一路,回到觀里時又將哭過的痕迹精心的掩飾了下,生怕回去被師傅給看出來。
無比了解她的師傅又怎會看不出來自己這個徒弟哭過了呢!她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微笑的看着她,兩隻枯瘦的手還憐惜的撫摸着她的臉。
她用輕鬆的語氣調侃着她怎麼就是改不了這個愛哭的習慣,說這樣可不行,以後得改,老是這樣就不好了。
看着師傅臉上那輕鬆的表情,她半是笑,半是哭的說師傅都這個時候了怎麼還笑得出來,沒想到師傅仍是一臉笑意的看着她,並且接下來說出了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話。
師傅說她的師傅去世的時候她也這樣問過她,她還讓無恙猜猜看她的師傅是怎麼回她的,無恙搖頭,只緊緊將師傅的手握住。
師傅說她的師傅是這樣回她的,“飄風不終期,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長久,何況於人乎?”
聽到師傅的話后無恙有些驚訝,師傅似乎早有預料,她溫情的看着她。
“你通讀道藏,我道家經典無一不曉,自然也知道古時先賢關於生死的智慧與當今早有殊異,《老子》裏說生死自然,而《西升經》等時文卻說我命在我,生在手,不在天,講究以形化作永恆的無形。當初聽到師傅的話後為師也曾有此困惑,可師傅說她尋的是前者的路,還讓為師不必拘於束縛,須選自己的路,結果為師也選了與師傅一樣的路,如今為師就要走了,也要告訴你,你自己的路須得自己去選,不必被世俗的流派、成見所縛,如此方能成就你自己的道。”
師傅很虛弱,說了幾句話就沒有力氣在說話了,她趕緊讓師傅好好休息切莫在勞心,還說她省得了,自己會好好考慮的。
青木在看到自己的得意徒弟聽進去后也就閉上眼繼續休息了,過了一會兒,原本一旁在沉思的無恙看着師傅平靜的躺在床上不動后嚇了一跳,她趕緊將手伸到師傅的鼻前,當感受到師傅均勻的呼吸之後才放下心來。
她安靜的守在師傅的榻前,一步未離。
半夜,屋內油燈昏暗,無恙支撐不住靠在床上睡了過去,師傅的面旁一邊映在閃爍的亮光中,一邊則陷入漫無邊際的黑暗裏,漸漸的,她臉上的亮光越來越暗,好似在預示着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