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三
被成則帝一劍砍斷脖頸后,蘇嬋的遊魂脫離軀體飄在空中,緊接着,過往三十餘年短暫的一生如走馬燈一般在她眼前閃過。
她自認運氣一直很不錯,父親是堂堂鎮北侯,兄長是鎮北侯世子,她一出生便受盡家人的寵愛。
西北雖是苦寒,但與他人相較,她也算過得舒適安穩,後來,蘇嬋也曾想過,若她此生一直待在西北,或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可誰讓她一朝入了京,看慣了大昭最迷眼的繁華,最奢麗的景緻,就再也不願回到那個黃沙漫天,荒煙蔓草的地方去。
五歲那年,她的母親被敵軍所俘,因不願受辱自戕而亡,父親擔憂她的安危,為了她平安長大,將她千里迢迢送往京城。
因是將門世家,忠烈之後,雖是孤身一人在京,但幾乎所有人都會禮讓她幾分,就連那位被陛下太后捧在手心裏的六公主,也整日跟在她屁股後頭殷勤地喚着姐姐。
她的慾念和野心在這京城的日日夜夜間膨脹,雖陛下承諾將來會給她定一門好親事。可沒人知曉,她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好夫婿,她想要這片京城的繁華,是成為這世上最尊貴的女子。
蘇家世代鎮守西北,為大昭的國泰民安,河清海晏立下赫赫之功,甚至說大昭一半的天下都是蘇家所護,她想要個后位亦是無可厚非。
可太子妃之位已被那安亭長公主之女佔去,同樣有希望繼位的承王在她眼裏卻是好色愚蠢之徒,沒甚大的希望。
一籌莫展之際,她在皇家圍獵上看見了那個平素默默無聞卻一箭利落射穿惡狼咽喉的譽王。
他冰冷銳利的眼神一直刻在她心底,打那時她便知道,這位譽王殿下並非什麼平庸之輩,而是一把真正的收斂鋒芒,還未出鞘的利劍。
能韜光養晦,忍氣吞聲那麼多年,這樣的男人,註定能成大業,也是她該真正託付終身之人。
自那日後,她便時時在眾人面前展露自己對譽王的愛意,她自認才貌不俗,在京城一眾貴女中堪稱翹楚,可不知為何,無論她怎麼明示暗示,那位譽王卻始終冷淡疏離,不為所動。
一切的轉機似乎發生在永安二十三年,那場十三皇子組織的踏青后。
她本以為那日譽王也會來,還好生將自己拾掇了一番,卻不想譽王在外辦差,並未趕回來。
獵物遲遲不入籠,她心下煩亂,聽聞京郊隆恩寺中有一棵可求姻緣的百年老樹,甚是靈驗,便帶着貼身婢女一塊兒去了隆恩寺,順便去看看她父親為母親在寺中供的牌位。
她去祭拜時,正逢寺中小沙彌在殿內清掃,她無意瞥見離她母親不遠的一個牌位,其上所供正是宣平侯楊武一家。
她自然知道宣平侯是誰,那是安亭長公主的生父,她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在小沙彌拿起牌位清掃之際,她隱隱約約瞧見牌位後有什麼東西。
待小沙彌走後,她趁着四下無人,偷偷取出其後之物,才發現是一枚玉佩。
她拿在手上仔細端詳,外頭驀然傳來說話聲,她一時心虛,手一松,玉佩從掌心滑落,隨着清脆的聲響頓時碎裂成了幾瓣。
趁着無人看見,她仿若無事般將碎裂的玉佩拾起,重新放在了牌位后。
如今想來,她所有的逢凶化吉,似乎都是從打碎那塊玉佩開始的。
不久后的皇家圍獵上,她將譽王自遊船上拉下了湖,隨即佯作害怕般死死纏住他,讓兩人有了肌膚之親,順利得了那道賜婚的聖旨。
雖大婚的日期一再推遲,但她還是藉著父親的手,如願以償地嫁進了譽王府。
她自然看得出來,譽王並不喜她,甚至連大婚之夜都棄了她,去了那個小賤人的院子。
但是無妨,一個低微卑賤的侍妾而已,於她而言不過一隻螻蟻,處置了就是。
趁着譽王不在府,她派人將夏侍妾引出了院子,輕而易舉就將那小賤人溺死在了池塘中。
她本以為那仗着有幾分姿色,肆意勾引譽王的小賤人一死,譽王便會回心轉意,發現她的好,不想譽王卻還是痴迷不悟,竟拿着她害死那個小賤人的證據與她一刀兩斷,告訴她莫痴心妄想,還終日來往於那個小賤人的院子,看望他們生下的孩子。
一個血脈卑賤的庶子罷了,她也不知他為何那麼寶貝,分明她和他生下的孩子將來才能成為名正言順的世子。
雖心內憋屈,可蘇嬋向來能忍,縱然譽王不喜她,但府內也沒有能與她相爭的人,也算是值得慶幸之事。
至於這個孩子,將來有的是機會除掉。
太子叛亂自經后,看着逐漸在朝中展露風頭的譽王,她驀然覺得自己當初的選擇沒錯。
正當她高枕無憂,只等舒舒服服成為一國之母時,府內卻來了人。
此人她識得,是永昌侯府的庶女,那個心機深沉,矯揉造作的方妙兒。
不同於夏侍妾,此人身後有永昌侯和淑貴妃撐腰,着實是極難對付,她與她鬥了幾年,才驀然發現,這不過是她們二人自作多情的較量罷了,至於那個男人根本絲毫不在乎。
他甚至連碰都不願碰她一下。
蘇嬋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她很清楚她想要的並非這個男人的寵愛,而是那個令無數女子嚮往的位置而已。
既然如此,她不若迎合他,主動提出將那個卑賤的庶子養在她的名下,封他為世子。
譽王果然有所動容,兩年後,承王因科舉舞弊案被牽連獲罪,譽王登基為成則帝,亦將后位給了她。
雖然沒有封后大典,但她也無所謂,即便沒有又如何,她就是大昭唯一的皇后,誰也否認不了。
成為後宮之主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當年在譽王府受的氣千倍萬倍地奉還給方妙兒。
要說方妙兒也真是經不起折騰,不過是劃在她身上的匕首刺深了幾分,她竟然就這樣死了。
左右方家已被抄家,宮內無人在乎這個貴人,她本想像從前處置那些奴婢一樣處置了方妙兒,卻不想不久后,成則帝竟以虐殺嬪妃為名要廢了她的皇后之位。
聽到聖旨的一刻,她才幡然醒悟,這一切不過是那個男人計劃好的,他一直在默默地等,等她主動跳進他設好的陷阱。
可他不知道,她蘇嬋哪是那麼輕易就認命的人,他想要她自她辛苦得到的位置上下來,她偏不!
她偏要賭!
她以託夢為名,三跪九叩至宮門處虔心祈雨,不想上天真的應她所求,降下甘霖,解了南方大旱!
成則帝第一次廢后失敗了,但何止是第一次,第二次亦是。
當得知她父親在西北戰死時,她確實很難過,但更多的是慶幸,竟真的連老天都在幫她,讓她註定不能從這個后位上下來。
第二次廢后未果,成則帝似乎歇了念頭,或是終於知曉他們蘇家對大昭的重要性,轉而開始扶持起了她的親兄長蘇麒。
看着她兄長一路高升,權傾朝野,她的皇后之位也坐地愈發穩當。
就算那賤人生的小賤種是唯一的太子又如何,她也是獨一無二的皇后,誰也撼動不了她的位置。
她本一直是這麼想的,直到她偶然發現,那個小賤種身邊毀了容貌的乳娘竟是頻頻出入房。
她不禁疑心起來,命人暗中去查,卻發現這位東宮的柳姑姑身上留有與男人歡好的痕迹。
乍一聽見這個消息時,她只覺又荒唐又可笑,這些年成則帝屢屢進出東宮,她並非未懷疑過,卻是不曾想到,放着那些十五六歲嫩芽兒似的宮女不碰,成則帝看上的,卻是一個三十好幾且破了相的女人。
她當然不能忍,這女人本就是太子的乳母,與太子感情甚篤,若她一朝憑着成則帝的寵愛上位,指不定便真能蓋過她去。
此人當除之而後快。
她買通東宮婢子,在她的湯食中下毒,卻沒料到,這個醜女人沒死,死的竟是那個卑賤的庶子。
得知太子薨逝的消息時,她驚慌失措了一瞬,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太子死了倒是不要緊,可那個女人還在,若她將來生下孩子,對她而言便會是個巨大的威脅。
趁着眾人都在忙着太子喪儀之際,她驀然生了主意,命兩個內侍傳旨,以陪葬之名強行給那個小賤人灌下了鴆酒。
半個時辰后,見成則帝提劍來裕寧宮,她便知是那個女人死了。
她看着男人手裏血跡斑斑的劍,卻是含笑有恃無恐,她知道他不敢殺她,因她背後有蘇家撐腰,老天也定會像前兩回那樣選擇眷顧她。
她的運氣一向都很好!
可誰知那把劍竟真的劃破了她的脖頸,男人面容陰鷙,一步步靠近,告訴她那個小賤人的真實身份,還有蘇家遭逢的下場。
她絕不會想到,自己竟被眼前的男人騙了那麼多年!
什麼夏侍妾,他真正愛的,護的,從來只有那個破了相的女人而已!
她怒上心頭,破罐子破摔,索性衝著他譏諷怒罵。下一刻,幾乎被那把鋒利的劍砍斷了脖頸。
亡魂在上空遊盪,她看着自己躺在那兒鮮血淋漓,雙目圓睜的身體,怎也不敢相信,她的一生竟就這樣結束了!
她恨,她實在太恨了!
她的結局不該是如此,她應錦衣華服繼續當她的皇后,然後是太后,在萬民敬仰朝拜中,風風光光在宮中過完她的一生才對。
她不甘心,絕不甘心……
*
大昭,西北邊陲。
蘇麒帶兵一路摸黑搜尋了幾個時辰,才終於在一處斜坡下,發現了自家妹妹摔落的馬車。
自打幾個月前,永昌侯府被抄家,他父親費勁心思祈求太上皇,才得以讓太上皇開恩將他這個妹妹帶回西北。
可即便逃過一劫,不必隨方家眾人一塊兒流放至那荒蠻之地,但他這妹妹卻依然不知饜足,整日做着再回京城享榮華富貴的美夢,甚至不惜逃過他和父親的眼睛,在夜半偷偷乘車出逃。
或是夜裏趕車不便,沒想到馬車行至一陡坡處,卻是不慎側翻滾落。
只幸得這坡並不深,蘇麒將蘇嬋自車內救出來時,她似乎只受了些輕傷。
他將蘇嬋帶回鎮北侯府,不想他妹妹醒過來開口說的第一句,竟是問他什麼時候帶她回京城,她要去做皇后。
蘇麒只當她是傷了腦袋沒有緩過來,好生勸了她幾句,卻見她似是魔怔了一般,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語,“我好像夢見了,哥哥,我是皇后,我才是皇后……她蕭毓寧算什麼東西,她不過是佔了我的位置,我才是真正的皇后……”
她說著,跌跌撞撞地下了榻,在屋內大笑起來,口中反覆嘀咕着的,就是那句“我是皇后”。
見她這般,鎮北侯和世子蘇麒自各地請來名醫為蘇嬋診治,得出的結果不大不差,都說蘇嬋恐是因馬車跌落頭部撞擊才導致精神錯亂。
可無數湯藥下去,蘇嬋的病情仍是絲毫不見好轉,她甚至變本加厲,想盡辦法想逃出西北回到京城。
為防蘇嬋此舉違逆聖上連累整個鎮北侯府,鎮北侯與世子商量之下,終是狠心將蘇嬋長久地鎖在府內偏院,命人在外看守。
後來,整個西北都知道,威名遠揚的鎮北侯卻有個被關在府中整日大吼大叫,摔砸物件的女兒。
聽說,她做夢都想當皇后,卻被聖旨告知永不得回京。
美夢破碎,最後竟是徹徹底底將自己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