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結束
路半夏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拿過韓笙手裏的手機，可手指尖只是直直地穿過了屏幕。
“有什麼疑問或者需要幫忙的地方，跟我說就好了。”施無雙的眼裏閃爍着母親第一次看到女兒學會走路的母性光輝，“你已經很做得很好了，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比你天賦更好的人。”
韓笙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盤腿坐在椅子上，盯着手機屏幕上的字眨巴着眼看了一會兒，忽然“嘿嘿”地笑出了聲。
路半夏看着女孩臉上再純粹不過的笑容，一時間有些呆住了。
他手中的筆記本再次顫動，路半夏低頭，看着紙頁上浮現的文字。哪怕以他淺顯的書法造詣，也能從字體裏看出小妖怪當時的心情，真的很好。
“有人讓我幫他畫畫，施無雙說這是‘商單’，不知道什麼是商單，但是畫好的話，就能拿到畫畫的稿費。如果這樣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幫到路半夏，他好像一直說自己很窮。但我覺得他不窮，能吃到很多好吃的，有自己的房子，晚上有會亮的燈，還有能放好吃東西的冰箱。不過能幫到路半夏，還是很好的。”
路半夏撫摸着紙頁，他確實經常長吁短嘆自己的生活如何“貧瘠”，可他心裏其實清楚，自己的生活很幸福。
他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不那麼靠譜但是很愛自己的父母，他可以整夜坐在電腦前編織自己的故事，渴了可以喝可樂餓了也能吃漢堡。
最重要的是，他的隔壁住着一個頂漂亮的可愛姑娘，會噴火的那種。
想到這兒，路半夏嘴角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畫面再次變幻，這次路半夏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裏，他站在韓笙的卧室窗前，小妖怪就坐在窗台上，雙腿搭在窗外晃啊晃，路燈映着她光滑白皙的小腿，像是精心打磨過的漢白玉。
她仰着臉，望着遠處，她的視線跨過小區沉默的樹和低矮的牆，眼眸里倒映着的是城市不滅的燈火，周圍卻安靜得聽得到呼吸。
小妖怪似乎有些心事。
這是路半夏第一次在韓笙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一直以來韓笙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開心和不愉快永遠都那麼鮮明。
這是怎麼了？
筆記本告訴了路半夏答案。
“原來讓我幫忙畫畫的，就是路半夏，可是我沒有畫好。施無雙跟我說沒有關係，但是路半夏好像不是很開心。我想要幫上路半夏的忙，我想要畫得更好，可是我好像不行。沒能幫上路半夏，不開心，但是能幫路半夏畫畫，又有點開心。”
這段話後面，跟了個糾結的表情，於是原本看上去有些壓抑的文字，頓時平添了幾分可愛。
路半夏看着韓笙有些悵惘的側臉，他想告訴韓笙，第一幅插畫很好，自己很喜歡，喜歡的不得了那種，沒有拿到好成績是自己沒有做好溝通。
可現在他說什麼韓笙都聽不到。
“沒關係啊，我喜歡你的畫。只要是你的畫，我都很喜歡。”路半夏不自覺地開口。
讓他驚訝的是，韓笙微微瞪大了眼睛，緩緩轉過臉來，看向自己站着的方向。
接着小妖怪沒有說話，只是臉上的悵惘稍稍驅散了幾分。
“你聽得到？”路半夏先是一愣，接着幾乎是喊出了聲。
韓笙沒有回答，她的表情定格在最後一刻，場景再次旋轉變幻，路半夏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像是暈開的水墨，接着重新組合。
等他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夕陽把他的臉照得有些微熱，也把他對面女孩的臉映照成暖黃色。
他們坐在微微搖晃的摩天輪車廂里，窗外是開闊的遊樂場，摩天輪剛剛升到最頂端，於是連遠處CBD的摩天大樓似乎都變得觸手可及。
韓笙趴在窗戶上，她的鼻尖貼着玻璃，眼睛亮亮的，像是裝着星星。
“韓笙？”路半夏試探似的開口。
小妖怪轉過臉，朝路半夏露出微笑：“路半夏。”
聽着那熟悉的聲音，看着她熟悉的笑容，路半夏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抓了抓膝蓋，搜腸刮肚這會兒應該從嘴裏鑽出來的話。
“想看煙花嗎。”
“什麼？”路半夏一愣。
“你想看煙花嗎。”韓笙眨了眨眼睛。
“嗯……想啊，煙花，挺好看的。”路半夏乾巴巴地回答，他一時間忘了自己在韓笙的回憶里，彷彿自己再次回到了那個讓人心跳的黃昏，連空氣彷彿都是玫瑰色的。
“我也想看。”韓笙再次把頭轉向窗外，“可是今天下雨了，不好。”
“你不是喜歡下雨天嗎。”路半夏下意識地回道。
“嗯。我喜歡下雨，涼涼濕濕的。但是下雨天，路半夏就看不到煙花了，這樣就不好了。”韓笙認真地解釋。
路半夏沉默了片刻，接着用力搖了搖頭：“不是的。”
韓笙瞪大了眼睛，似乎在好奇路半夏要說什麼。
“煙花很好看，但我想看的不是煙花，什麼山花野花甜甜花都可以，不管看什麼，我都不在乎。”路半夏認真地看着對面的女孩，“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看些什麼罷了。”
他的心跳得很快，掌心開始發汗。
韓笙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索路半夏話的意思。
她想了很久，最後笑了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是月牙。
“沒關係，我不知道煙花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問了其他人哦。下雨天也沒關係，路半夏，我想讓你看到漂亮的，閃閃的煙花。”
韓笙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路半夏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握住韓笙的手掌，但場景已經開始變幻。
天空變得陰沉可怖，低沉的滾雷聲從四面八方響起。
路半夏睜大眼睛，他的身體被黑色的泥濘纏繞，呼吸變得困難起來，但下一秒，他的意識再次模糊，整個人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家中。
這一次，韓笙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的手裏握着一沓稿紙，臉上帶着淡淡的笑。
“我覺得這個女人，很幸福。”
路半夏一愣，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這是韓笙離開家之前，和自己最後一次的對話。她嘴裏說的，是自己最後一篇投稿的小說，那個為了所愛的人歷經無數歲月，卻什麼也沒有等到的女人。
“很幸福？”路半夏像之前一樣，下意識地反問。
“嗯，很幸福。”韓笙點了點頭，她的回答和之前似乎也沒有什麼區別。
視野一陣扭曲，韓笙的身上忽然有灰燼飄起，她白皙的臉上有暗褐色的裂紋一點一點浮現，像是燃燒着的炭火。
“韓笙？”路半夏頓時慌了神，他想要抬手，卻發現自己的身體根本動不了。
懷裏的筆記本緩緩飄起，紙頁上浮現出工整的字。
“今天我就要離開路半夏的家裏了。我很喜歡這個地方，喜歡我的朋友們，喜歡畫畫，喜歡吃好吃的東西，喜歡路半夏。但是我在這裏，會給他們帶來不幸，這樣不好。”
“路半夏說要帶我去很多地方，看很多的風景，經歷很多的事情，我很開心。我喜歡這個世界，和我記憶里的世界不一樣，看上去很冷很硬，但是實際上很溫柔，有很多很好的人。”
“路半夏給我看了他的小說，我不是很懂什麼算好的小說，但是這個故事很好。路半夏問我有什麼想法，我覺得故事裏的女人很幸福，她愛的人過得很好，她應該也很幸福。”
“我不是很懂，我也真的覺得她很幸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總有些痒痒的感覺，像是有小貓在撓撓，總會不自覺地去想，如果她真的等到他了，那該有多好，如果他們真的想起了一切，真的和以前一樣，那該有多好。”
“路半夏說這是個好的結局，不完美但是很好。路半夏說的應該是對的，不過我想，如果故事的結局真的是完美的，是不是更好呢？”
“我要走了，就像故事裏的她一樣，這樣路半夏和我的朋友們會過得更好。但是我好像……沒有那麼幸福。”
韓笙的身體開始劇烈地燃燒，她的臉上依然掛着恬靜的笑，可白皙的皮膚已經如同乾涸的土地一樣龜裂，灰燼帶着燃燒殆盡的餘溫從裂痕中飄起。
路半夏伸手想要抓住韓笙，可他的身體像是灌了鉛一樣紋絲不動。
場景再次變幻，路半夏回到了摩天輪下，漫天密佈的黑雲像是漩渦一般在摩天輪上空翻滾，金色的光像是暴風中的小小螢火，頑強地和黑暗對抗。
韓笙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如果一切災難都是因我而起，那就讓我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