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利刃出鞘刺客起疑雲

自韓青成家立業，官至的監田督，鶯娘徹底掐滅了心中殘剩的一點痴念。

有一種斷絕是延續，有一種疏離是痴情。徹底與自己所愛斷絕，就是因為愛的太沉太深。

悲劇的結局往往與死亡結緣，但是，即便刀鋸加身，鶯娘也不會利用韓青來完成自己的使命。

三年前，杏兒因母親病重，一去再無消息。自杏兒去后，祈蒙副州督再沒給自己傳來任何指令。鶯娘也樂得當個斷線風箏，每日裏除了迎進送出自己的聽客，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遍又一遍回憶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老貴是從過軍的，鶯娘起先還讓他打聽過晉吳兩國交戰的情況，後來鶯娘對此也淡漠了。她害怕因為晉吳兩國最後決戰到來，祈蒙傳來讓她毒殺羊祜的命令。不去關注晉吳兩國的軍情，就是害怕毒殺羊祜的命令到來。

在襄陽生活了八年多，鶯娘覺得自己也成了襄陽人。襄陽城附近的峴山、隆中、萬山、魚梁州等風景名勝讓自己流連忘返。在給客人歌唱襄陽山水新曲時，就寄託了自己對襄陽山水和人的喜愛。自羊祜鎮守襄陽，鶯娘就對他產生了敬意和敬仰。是他，讓襄陽的黎民百姓過着富足安逸的日子，是他，讓自己心愛的韓青從一個窮秀才變成了二千石的監田督。

鶯娘從到清音歌坊聽曲的聽客口中斷斷續續知道，羊祜在晉吳兩國都被尊稱為“羊公”。每當想到自己生活在襄陽，就是為了去刺殺毒害羊公時，鶯娘心裏一陣陣煩亂害怕。

就在前不久，老貴告訴他，羊公在吳國樂鄉關、博山等地打了大勝仗，南荊州新任都督祈蒙受到了吳國皇帝的處罰。鶯娘第一次知道祈蒙做了南荊州的都督，她覺得她最害怕的一天正在一步步臨近。

癢處有虱，怕處有鬼，該來的終於來了。

清音歌坊春色正濃的時候，鶯娘發現一個商人裝束的年輕客商一連幾天光顧歌坊。她覺得這個年輕客商在聽曲時有些心神不定，他的眼神有時很大膽接觸她的眼神，有時又漂移着去打量着和他一起聽曲的聽客。從他眼神里，鶯娘認定這個年輕客商來清音歌坊是另有所圖。

果然，幾天以後，支客老貴告訴她，有個年輕客商要單獨求見。為了一解心中迷惑，鶯娘特許在歇嗓的日子單獨見見這個神秘客商。

神秘客商，正是負有刺殺羊祜使命的華勇裝扮的。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華勇在歌坊花廳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姐姐。

與單獨和年輕客商剛一見面，鶯娘就覺得他很像自己朝思暮想的弟弟小勇。

在此之前，鶯娘有意支開了老貴和柳葉他們。當華勇親口說出自己是小勇，說出鶯娘的小名叫”苗子”時，姐弟二人禁不住抱頭大哭。

待敘及父母安康和現在日常起居乃至胃口好壞，華勇免不了有些言語支吾，前言不搭后語。從華勇的神色里，鶯娘已經明白父母很可能不在人世。

鶯娘不願自己盼見爹娘的夢早日破滅，就及時轉移話題，帶着很大疑問問道：“弟弟什麼時間學會經商的？你來北荊州經商都經營些什麼？你是怎樣知道姐姐在襄陽城清音歌坊的？”

鶯娘問的一連串問題，華勇同樣不能如實告知，他隨機應變避實就虛道：“我一到襄陽城，就知道清音歌坊鶯娘的名聲。你我同胞姐弟，聲氣相應。第一次來清音歌坊聽曲，就覺得你是我姐姐。我一連幾天觀察，肯定了你是就是我姐姐。小勇想阿姐想得好苦，

阿姐不該見面就問及繁瑣俗事。”

鶯娘每天迎進送出南來北往各色人等，還能聽不出華勇的閃爍之詞？她希望弟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更不希望弟弟參與晉吳的敵對行動。

為了證實自己對華勇的疑慮，鶯娘說道：“阿姐阿弟都是俗人，不問俗事還能問及軍國大事？你我都是吳國人，來北荊州經商要有司市衙門的執照路引。在襄陽城經商旅居，要遵守晉朝法度，這些不知道弟弟知曉與否？”

“阿姐還是過去的阿姐，為自己想的少，為弟弟想得多。小勇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阿姐盡可為自己多多着想。既然來北荊州做生意，小勇當然要遵守晉朝法度。”

“即便你已經頂天立地，在姐姐眼裏還是小勇。聽姐姐的，我馬上讓老貴騰出一間房子，今天就住到清音歌坊來吧。”

“不不，姐姐這裏是歌坊，南來北往的人很多。小勇喜歡清靜，還是住在客棧好。”

至此鶯娘和華勇二人言語閃爍詞不達意，各有顧忌，全然沒有了姐弟重逢的天倫喜悅。

初夏之夜，新月西墜，襄陽東城文星街羊祜的將軍府第幽暗靜謐。那裏沒有亭台樓閣，沒有絲竹之聲。單有童童樹冠，重重花影，幾處蟲吟，三五流螢。直到繁星滿天，銀河斜傾，在書房整理文稿的羊祜還是睡意全無。他時而奮筆疾書，時而吟詠苦思，大有徹夜不眠的興緻。

羊祜不是神仙，不知道他的書房外樹叢里潛伏着一個手握短劍的刺客，一雙夜貓一樣的眼睛，正緊緊地盯着他的身影，焦急盼望着他快點回卧房入睡。

在博山大營、樂鄉關、雞鳴關等地大勝祈蒙之後，羊祜的心境一直很好。立有顯赫戰功的張崇、袁鵬等將士，很快受到朝廷賞賜表彰。讓人覺得如骨鯁在喉的王衍，自離開卧虎關后便灰溜溜的解職回京。

特別是此戰冒出來的虎將齊春，更讓羊祜興奮不已。齊春有解救王衍、俘獲牛尚的赫赫戰功，羊祜事後沒有過於嚴懲他在當陽縣縣城有損晉軍德譽的行為。

因特別喜愛齊春的有勇有謀，羊祜報請萬歲破例恩准，擢拔齊春為驍騎將軍，帶領三千精銳駐守雲杜縣縣城。

把虎將齊春放在雲杜縣城，主要目的是防備吳軍從北荊州的安陸縣和武昌郡的沙洋縣兩個方向的偷襲。值此，北荊州的常備精銳之師達到十萬，兵精將勇，攻守有度。只得皇帝一聲令下，旌旗南向之日，定是平南凱歌唱響江南之時。近日，羊祜就是帶着這種一時閑適的好心情，和鄒湛、王茂、西門圭等人游攬了襄陽城西的風景名勝萬山。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此幾句妙語，出自後世唐代大詩人劉禹錫的如椽之筆。萬山不高，因有仙女解珮，遺贈萬山才子鄭交甫的傳說而著名。萬山腳下的漢江不算最深，因萬山潭深可藏龍而讓文人騷客流連忘返。

在山水相映風景旖旎的萬山，羊祜沒有去追尋穿鑿仙女解珮的神話傳說，而駐足遐思於王粲故居和參天古松下的王粲井欄。建安七子之首的王粲，也是羊祜心儀的文豪之一。王粲一篇膾炙人口的《登樓賦》，羊祜早已爛熟於心。當鄒湛提出步王粲《登樓賦》後塵，每人撰寫一篇《登萬山賦》時，羊祜便覺得手癢。當下一錘定音，限定一日後各人將自己的賦文交給鄒湛，在下一個休沐日評定出優劣高低，給襄陽萬山留下一段美文佳話。

“……登萬山以覽勝兮，籍江天以寄情。吟《登樓》而登山兮，遐仙姬來遺珮。思日月之倏爾兮，嘆春秋而將暮。觀遺迹之具在兮，長嘆息而追前賢。襟帶隆中，毗連峴山；英賢集聚，山水幸甚。斯佳地非故土兮，何一見而鍾情……。”

書房的門輕輕響了一下，夏侯氏披一件薄衫，端着一杯茶進了書房。她見正吟詠書寫的羊祜皺眉苦思，輕輕將茶杯放到几案上，睨了丈夫一眼默默坐下。

羊祜知道自己不睡，夏侯氏是不會再回卧房安寢，就擱筆拿起文稿道：“夫人來的正好，聽聽我寫的《登萬山賦》這幾句啊。登萬山以覽勝兮，籍江天以寄情……”

夏侯氏仍然一言不發，但立即的用手捂住了耳朵。

羊祜故意長嘆一氣道：“悲哉悲哉，夤夜書房，欲對牛彈琴聊以自樂。惜哉，彼自塞牛耳，吾成痴心妄想矣。”

夏侯氏見羊祜不全是在開玩笑，只得開口讓步道：“夫君早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當珍惜自己為第一。半個時辰后老妻再來，倘若你還要對牛彈琴，夏侯氏屆時洗耳恭聽。”

夏侯氏說完又睨了羊祜一眼離去，羊祜感激對夏侯氏笑了一下，就接着先前的思緒，開始了冥思苦想……

離羊祜書房和卧房五丈遠近花叢中潛伏的刺客，正是來自南荊州的華勇。他手裏那柄劍刃淬了見血封喉劇毒的崁金鑲玉的精美短劍，是副州督張耀臨行前交給他的殺人利器。

一個多月前，張耀將軍親自告訴華勇，要他去襄陽城刺殺北荊州的都督羊祜。華勇聽見要自己去刺殺羊祜，心下就是一驚。但是丹媧臨去對他深情的一瞥，早已深深印在心底。自己對大都督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的誓言言猶在耳，華勇沒有過多猶豫，又對副州督把“赴湯蹈火粉身碎骨”的誓言說了一遍。

從副州督那裏華勇知道，自己的姐姐鶯娘在襄陽城清音歌坊卧底多年。只要尋機引誘羊祜到清音歌坊單獨聽曲，刺殺他易如反掌。在臨行前一天的晚上，張耀在贈送短劍之後，還告訴華勇一個秘密，大都督的義女丹媧，實際就是在清音歌坊做過暗探間諜的杏兒姑娘。

如果華勇不願去刺殺羊祜，大都督可以派杏兒回到襄陽和鶯娘一起為吳國立下這件不世大功。華勇知道了姐姐的下落，知道了丹媧的底細，心緒就一落千丈再也高興不起來。在大都督祈蒙身邊多年，華勇已經看透塵世玄機。大都督祈蒙、副州督張耀，已經利用姐姐鶯娘和丹媧為自己織了一張看不見的網。如果自己不能摘下羊祜的人頭，不僅與她們生死禍福有礙，自己的生死也只在旦夕之間。

為了掩護自己的身份和行動，華勇以了解藥材販賣行情為由，和一行商人結伴到了襄陽城。在前往襄陽城的途中，華勇有意經常和同伴們談起羊祜。無論是同伴和晉朝的百姓，一談起羊祜，無不口稱“羊公”立即肅然起敬。羊祜在晉吳兩國有如此好的口碑，這給華勇帶來很大的壓力。

羊祜是晉朝的征南大將軍加開府儀同三司，和都督祈蒙一樣，行動便是地動山搖的人物。刺殺羊祜成功之後，刺客很難從北荊州安全脫身。有此危險，華勇決定獨自一人來完成刺殺羊祜的使命，這不僅是自信自己的非凡武功，更多的是出於對姐姐的愛護。知道姐姐的下落和身份，華勇就有了讓姐姐遠離危險的念頭。

至於都督以義女丹媧許婚，自己權作望梅止渴畫餅充饑之想。所以，當鶯娘那天對自己進行盤問時，他只能閃爍其詞。只有等到萬事俱備，再向姐姐挑明自己深思熟慮的打算。

華勇到襄陽城半個多月，羊祜並不在襄陽城。當他打探到羊祜的將軍府，潛入將軍府窺探一番后，華勇陷入了迷惘不解。把羊祜的將軍府和祈蒙的都督府一比，他覺得自己潛入羊祜的將軍府受人欺騙了。羊祜官爵高於祈蒙，根基也比祈蒙深厚許多。即便羊祜清廉如水，他的將軍府也不可能如此簡陋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