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荊州都督李騫去職很鬧心
晉武帝泰始五年(269),羊祜出仕已經十四年,官至中軍將軍、散騎常侍。其具體職責是,率領二萬羽林軍拱衛京畿。此時荊州都督李騫把北荊州的軍政民事弄得一團糟,晉武帝有意讓羊祜出鎮襄陽,取代李騫為荊州都督。
且說泰始五年的早春二月,荊州鎮所襄陽一帶已經大地回暖草木泛綠。
自漢獻帝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劉表領荊州牧起,中華腹地重鎮襄陽就是荊州署衙所在。即將卸任的李騫與文案師爺西門圭躲在後衙密室,密謀着李騫去任的善後事宜。
說善後事宜是官腔套話公文熟語,說穿了是李騫去任之後屁股擦不幹凈,得想辦法提前遮蓋遮蓋。
李騫、西門圭密謀已經超過一個時辰,署衙都尉劉武手按刀柄立在密室門外,兩腿站的酸疼,也不敢遠離走動。
后衙密室內,擁有生殺予奪大權的李騫以掌拄着碩厚的臉頰,陷入了一陣頗費心思的掂掇權衡。
當年上任很威猛,如今去職很鬧心。
在荊州上馬領軍,下馬管民已達五年的李騫,是個為官一任,臭名四方的王八蛋都督。腳上的泡都是自己走的,自己的德行他自己更清楚。
自聽說羊祜可能接任荊州都督的消息,李騫就開始寢食不安了。他早就希望離開軍政民事每況愈下的荊州,卻最不希望以清德聞名天下的羊祜接任荊州都督。
漢獻帝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赤壁大戰之後,華夏的荊州一分為二。
蜀漢退出歷史舞台的魏晉時期,南方吳國的荊州俗稱南荊州,其治所江陵,轄統南郡、武昌、武陵、長沙、桂陽、衡陽等十五郡。
北方晉朝的荊州俗稱北荊州,其治所襄陽,轄統南陽、江夏、南鄉、魏興、新城、上庸七郡。
上述領地的分野,只是晉、吳雙方的實際控制區域。按照晉吳兩國皇帝各自意願,自己荊州轄區也包括對方的控制的轄區。
李騫知道,如果他的靠山荀勖(xù)在京城搞不定羊祜,他在襄陽北荊州的許多煌煌政績就要穿幫露底。如果那些刁民在他走後經常攔在羊祜的馬前喊冤,引起羊祜一根筋的為民雪冤窮追不捨,他李騫將軍很有可能因為某人某事,引起龍顏大怒身敗名裂。
他諸多難題中的一道難題,在於清音歌坊的歌伎鶯娘。鶯娘來自吳國,已經被他佔有很久。李騫既不能把她帶到洛陽,又不想把她留在襄陽。
李騫四十七歲盛年,大塊頭、大臉盤,身軀偉岸,相貌非凡;漆黑漆黑卧蠶眉,賊亮賊亮金魚眼;肥肥大大厚嘴唇,彎彎曲曲虯龍髯。
雖然相貌生的官派威嚴,沉思中的李騫顯得恬淡超然。他斜了黑眼珠子看着一直冥思苦想的西門圭,親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問:“怎麼?人稱鬼谷子的西門先生,也有乾結拉不出屎的時候?”
西門圭年逾五十,做李騫的文案師爺使他格外費心勞神,一付乾巴身材支着個細長腦袋,兩撇倒八字眉絕配倆三角小眼。煞白煞白的刀豆臉上乾瘦的不能再瘦,凸顯着他的鷹鉤鼻子大顴骨引人注目。
原本在一旁直了身子坐着的西門圭欠欠身,屈了拇指食指捋捋下巴頦上幾根稀而細的黃鬍鬚,對着李騫誇張地訕笑一聲說:“都督,屬下已經有計了。”
李騫的黑眼珠子歸位,目光里充滿了期待。
西門圭不敢和李騫玩深沉,壓低聲音說:“自古華山一條路,一條路就是不得不走的路。
屬下想不出萬全妙策,還是得選取那個不得已的下策。”
李騫心裏清楚,西門圭所說不得已的下策就是斬草除根殺人滅口。一想起鶯娘的鶯啼燕語,曾經殺人如麻的李騫心裏又躊躇起來。尤其是青春正好的鶯娘,一朝割捨,決心難下。
上次中書監大人荀勖來襄陽,李騫讓鶯娘在酒宴上為大人唱曲佐酒,中書監大人一見鶯娘眼珠子便固定了。鶯娘發現中書監大人盯上自己,在敬酒的時候巧妙表現出她和李騫不尋常的關係。
此次回京,李騫原本要帶着鶯娘啟程的,中書監大人卻在臨行時特特指出,不准他把鶯娘帶回京城。荀勖大人陰沉着臉說,他懷疑鶯娘是東吳派來的紅顏姦細,離這種女人越遠越好。荀勖是他的靠山,又是朝廷機樞重臣。李騫不能不聽他的,也不敢不聽他的。
西門圭見李騫走神不語,知道他心裏大有不舍不忍之意,便為殷情他續了茶水道:“俗話說,三條腿兒的蛤蟆是稀罕物,兩條腿兒的女人到哪兒都有。都督別再心慈面軟費心勞神,屬下會妥善料理鶯娘的。”
李騫想想除此別無他計,只有讓文案師爺負責“妥善料理”鶯娘了。他很官派的臉上隱去恬淡超然閃現煞氣說:“事情要辦的神不知鬼不覺,料理后一定悄悄厚葬。”
西門圭垂下眼帘說:“職下思慮良久,就是在完善神不知鬼不覺的良策。”
李騫輕輕“喔”了一聲。
西門圭湊近李騫低聲說出了自己的神不知鬼不覺良策。
李騫耷拉着眼帘略略頷首道:“你就去以計而行吧。”
“職下去了。”西門圭躬身退出,出門就拉了劉武一把,二人一起走了。
李騫在密室聽見二人遠去的腳步聲,想到鶯娘馬上就要殞命黃土,心裏越發念起她的好來。作為一方重鎮的都督,李騫不缺金錢,更不缺女人。但像鶯娘這種來自吳國的天生尤物,有權有勢的男人看見了就會放她不下。去年夏天李騫四十六歲壽誕那天,秉承上意的西門圭將鶯娘第一次帶進都督府。客人們散去之後,鶯娘在後衙花廳為大都督獻歌,只見她輕啟歌喉,一曲《涉江采芙蓉》如和煦春風吹過:
涉江采芙蓉,
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
所思在遠道。
還顧望故鄉,
長路漫浩浩。
同心而離居,
憂傷以終老。
鶯娘唱的珠圓玉潤,李騫聽得悅目爽心。婉轉甜美的歌聲使他認真打量起鶯娘來,但見芳齡二九的鶯娘:丰姿艷麗,儀態嫻靜,彩髾華帶,長釵挾鬢;皎皎玉顏歌喉潤,閃閃秋波攝人魂。李騫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武夫,從未把女人當著女人。當年他隨鄧艾討平西蜀,毫不手軟的用枕頭捂斃一個敢於反抗的蜀女。面對如此嬌媚艷麗的人間尤物,李騫第一個念頭是立即佔有她,第二個念頭是長期佔有她。
李騫是威震一方的大都督,他輕易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天晚上他沒讓鶯娘回到自己的歌坊,強行留下了鶯娘。鶯娘也只在事前留下幾滴淚水,接下去就移船靠岸曲徑通幽了。倒是李騫發現鶯娘還是處女身子時,臉上生出幾分愧色。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的李騫臉有愧色很是難得,他拿出了一支鳳頭金釵放在鶯娘的手中。
李騫在辦完女人後生出愧色,賞賜財寶都是第一次。一方封疆大吏不相信美女可以傾國傾城,但是知道此後他就放不下鶯娘。過個十天半月,總讓劉武喬裝帶鶯娘進府衙唱曲,唱完曲子按例留她過夜。
在鶯娘面前,李騫竟然變得有些斯文,學會了更深一層思考。
他發現鶯娘既不迷戀金錢,又不託付終生。你喊她就來,不喊她也不糾纏。李騫於是懷疑鶯娘的身份,也派劉武悄悄調查了鶯娘在襄陽的行蹤。
劉武是他信得過的心腹。劉武說鶯娘是個本分歌伎,李騫當然也認為她是個本分歌伎。
即便鶯娘是一碗毒藥,李騫也有繼續喝下去的後續願望。因為他“喝”了一年多,感覺鶯娘只是一個本分歌伎。然而,就要回京就任大司農的李大人,卻不能帶着她進京。
荀勖大人的擔心和干預讓李騫很不舒服,不僅不能帶她,還得立馬讓自己喜歡的絕色尤物成為山野一架骷髏。被情勢逼着干自己不願乾的事,擱誰頭上都是是一件窩心彆扭的事兒。
他奶奶的,李騫在心裏無指向地罵了一句,兩眼似乎潤潤的。他試着擠了幾下眼睛,感覺有兩滴憐香惜玉淚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