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醫保扣款
江小凡在電話里給二舅交代，他中午有點事兒，不能陪他們了，讓他們自己辦理入院手續，晚上再一塊兒吃飯。
江小凡心急火燎地往趕往科室，從王可震的語氣判斷，肯定是大事兒、急事兒，要出人命的那種，雖然精神類疾病不至於喪命，但那些精神不正常的人，總會幹出一些異想天開的事情，包括自殺、殺人。
當他回到科室的時候，並沒有看見那種緊急搶救的畫面，科室里靜悄悄的，一切平穩有序。
姜小凡推開們，走進醫生辦公室，其他幾位醫生也都在，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有的正在罵著髒話。
姜小凡不屑道：“看看你們一個個，沮喪着臉，跟丟了錢似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天能塌下來不成？！”
王醫生拿着一張表來到江小凡面前，用手指着一行字，說道：“我幫你看看哈，姜小凡醫生，無依據的檢查，加上不合理的用藥，一共罰款兩千一百七十九元，嗯，沒啥大事兒，就是罰款了。”
當姜小凡聽到“罰款”兩個字的時候，心裏先是咯噔一下，當他接過那張表，看到“五倍扣款”四個字的時候，心裏一直咯噔咯噔……停不下來。
兩千一百七十九元，再五倍，那就是一萬多元，這下子罰下來，一個月白乾了。
姜小凡繼續往下看，幾位同事的大名也都赫然在列：王可震，罰款一千六百七十二元，再五倍；李娜，罰款九百八十四元，再五倍；喬丹丹，罰款三千零二十六，再五倍。
幾位醫生面面相覷，心裏猶如上萬隻神獸奔騰而過，據說醫院罰款數額最高的一個醫生是骨科的，罰款三萬多，再五倍，一年白乾了。
而罰款的原因，也讓你幾乎無可反駁，比如精神心理科的病人，無論抑鬱、焦慮、強迫、雙相，還是精神分裂症，從生物學上將是大腦這個司令部出了問題，所以，要行頭顱CT或者核磁共振檢查，排除器質性精神障礙以後才能給出精神科的診斷。
但大部分患者的頭顱影像學檢查是正常的，那麼從結果來看，這些頭顱的CT或磁共振就是過度檢查，不必要的檢查，從而罰款。
再比如，疾病達到住院住院治療的程度，本身就是一種應急，應激狀態下的胃粘膜可能會缺血，尤其在心血管內科，住院期間出現消化性潰瘍併發症的實在太多了。
而且在醫院應用各種藥物大部分都有胃腸道反應，所以在醫療工作中，護胃藥物的應用幾乎成為了業內的常規。當然了，這種護胃藥的常規應用，有沒有更深層的原因，就只有醫生自己知道了。
可是，現在，最常用的護胃一號藥品和護胃二號藥品都被罰款了，原因是只有消化道出血的病人和禁食的病人才能用，其他情況一律罰款。
幾個醫生正在義憤填膺地討論的時候，楊主任進來了，罰款的情況他早已明了，進來以後，他先是扶了扶眼鏡，然後開口道：
“罰款這個事兒，我也託人問了，不是針對某個醫院，某個科室，更不是針對某個人，而是在新醫改背景下的無奈之舉，醫保形勢可能真的要變天了。
以前也有過各種罰款，那只是象徵性地罰一點，在大家都能承受的範圍，偶爾有個別大額度的，我們去說說好話，提交個情況說明，也就免了。
可是這次，要來真的了，我剛才也聯繫了一些熟人，都說這次形勢嚴峻，不允許說情，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後多注意一些。
”
楊主任說完以後，姜小凡皺了皺眉，開口道：“我們該怎麼注意？診斷抑鬱症首先要排除顱腦器質性病變，我們最新的精神病學教材上就是這麼寫的，可是醫保就要罰錢，我們上哪兒說理去？”
王可震接著說：“我們可以申訴，但申訴的對象還是那幫子扣我們錢的人，同不同意還是人家說了算，沒有一個第三方去監督他們，制約他們。而且我嚴重懷疑，那幫子領導到底懂不懂醫學？他們是不是醫學出身的？讓外行人來指導內行人，工作還怎麼進行？”
楊主任心裏也憋着一團火，但他的修養遠不是這些年輕醫生所能比的，他嘆息一聲，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緩緩道：
“醫保局的領導應該也是懂一點專業的，他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我們的新醫改想要真正進行下去，必須得有雷霆手段，必須得傷筋動骨，同時，也必須得有人做出犧牲，雷霆之下，難免有冤死的亡魂。”
楊主任說得聲情並茂，幾位醫生一時之間都無話可說，這格局，簡直令人汗顏，楊主任接着道：
“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就是我們的醫保資金真的太緊張了，老百姓會生病，住院了就需要報銷，可是我們的醫保資金就這麼多，加上國家補貼的還是不夠用。病人出院的時候，醫院已經把需要報銷的錢給墊付了，回頭醫院再定期向醫保機構要錢，可是醫保機構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支付醫院墊付的部分，這時候，扣款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這時候，姜小凡疑問道：“現在的城鄉居民醫保，參保人每年要交兩百多，國家還給補貼一大筆，為什麼醫保資金還是那麼緊張呢？”
楊主任嘆息一聲，道：“因為有不少機構、不少人，騙取國家的醫保資金，數額巨大，尤其是一部分私立醫院，打着治病救人的幌子，暗地裏搞權錢交易、權色交易，竊取了大量的醫保資金。
所以，我們急切需要醫療改革，而那些騙保的現象，才是醫改的重中之重，我們只不過是在醫改的風暴中，受到波及的邊緣人物。”
……
二舅媽這次入院以後，做彩超提示腹水量較之前減少，腫瘤也有縮小的跡象，另外，檢查血常規提示血小板和白細胞明顯偏低。
醫生告訴二舅，白細胞和血小板的降低，是由化療藥物所致，目前需要用藥物把白細胞和血小板升高一些，然後才能開始第二次化療。
同時，裴醫生還做出一個預計，第二次化療以後，脫髮會越來越明顯，建議把頭髮剪成短髮，或者剃光頭，買假髮。
這一次，表哥袁磊一直沒有來，他給姜小凡回電話了，說前幾天關機是因為工地上出了點事兒，有一位農民工從架子上摔下來，後腦勺着地，還沒送到醫院，人就不行了。
這段時間袁磊一直在處理這件事，忙得焦頭爛額，這次也沒空來醫院照顧母親，只能拜託姜小凡多操點心了，俗話說：親舅如父，那麼舅媽就如母了，作為外甥，你怎能不盡心儘力？
很快，白細胞和血小板就恢復了正常，第二次化療也跟着就開始了，同樣的噁心嘔吐，同樣的疼痛難忍，二舅媽一把年紀的人呢了，難受得直掉眼淚。
但這些苦，是她必須獨自承受的，誰也幫不了她，誰也替不了她。
………………
私下裏，錢國順找到姜小凡，他每次都是直奔主題，盡量用最短的時間、最明了的方式，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這次也不例外。
背靠着大康葯業，錢國順在中州市的人脈不可為不廣，尤其在醫療圈子裏，的確認識不少很有能量的朋友。
以前，也曾經有過各種各樣的扣款，但只要找人說說，基本上就免除了，也就是一頓飯的事兒，頂多兩頓。
可是這一次，錢國順直接對姜小凡說：“這次扣款，官方的決心很大，我問了一些朋友，都幫不上忙，實在抱歉。但是姜老師您一直這麼支持我們的工作，我們不勝感激，所以，公司也會給出一定的補償，最終扣款到您個人頭上多少錢，我們公司幫您出一半。”
姜小凡微微一笑：“是你們公司出，不是你個人出吧？”
“那當然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非常感謝！”
“希望以後，姜老師繼續支持。”
………………
晚上，夏雨寒喊江小凡那出去吃飯，就像夏雨寒說的，今晚上放縱一次，喝啤酒，吃燒烤，撒了好多孜然的那種變態辣，地點定在了宛都大叔。
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吃飯，關於扣款的事情姜小凡一個字沒提，夏雨寒也沒問，兩個人邊吃邊聊，回憶起以前的點點滴滴，彷彿怎麼都聊不完。
又聊起現代的網絡文學，姜小凡跟打了雞血一樣滔滔不絕，當前最熱門的幾部作品中，主角姓蕭的有多少，主角姓葉的佔了多少，誰誰誰的金手指太過狗血，哪哪哪的切換有點突兀……
聽得夏雨寒捧腹大笑，然後不忘調侃一句：“好歹也是排行榜上的作品，被你批得體無完膚，有本事你也寫啊？”
江小凡沒再說話，然後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只是沉默而已，並不尷尬，當兩個人關係好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即便彼此都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然後，夏雨寒改變了話題，似不經意間說道：“對了，你醫保扣款那個事兒，我托關係求了求情，現在形勢嚴峻，沒辦法免除，但是不再加倍了，這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
姜小凡驚喜道：“真的？也即是說，不再五倍扣款了，就按原數額進行？”
“是的，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往外說。”
“我明白，欠你的人情，我這一時半會兒是還不完了。”
“一輩子還長，慢慢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