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無選之選
在南越飛往古城的航班上，徐雁峰將行李箱放上了行李架上，在通道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這時，廣播裏傳來空姐甜美又職業的聲音：“各位旅客朋友，歡迎登機！感謝你選擇海航hu7870從南越飛往古城的航班，請放好行李，對號入座。”
徐雁峰嘀咕着，“我有選擇嗎？每周就兩個航班，而且都是你們海航的。”
這時，通道里走來一個道士模樣的人，背包綉着“雲龍觀”字樣，走路有些跛腳，好像聽到徐雁峰的嘀咕，對他笑了一笑，示意他讓路才可以進去裏面的座位。徐雁峰這才覺察到自己失態，是內心有不舒暢的一個表現。他回了一個笑容，站起身，讓道士走過去坐在中間的位置。這時，才詳細看到對方的模樣，40出頭，淺藍色粗佈道袍，相貌有點醜陋，鬍子稀疏，頭髮不多全部向上梳成髮髻，但是精神飽滿，滿臉紅光。
“您去古城出差的？”道士先開口了，笑容中看到一口不太整齊的牙齒，但很光潔白凈。
“不，以後就在古城工作了。你呢？”徐雁峰寒暄道。
“我就是古城雲龍觀的，這兩天到南越看師弟，今天回去。”說著遞過一張名片，道士也印名片？上面寫着古城道教協會會長、雲龍山雲龍觀主持道長陳慧明。
禮尚往來，徐雁峰也掏出名片，可還是董事會秘書處證券事務代表的，不好意思的說，“剛剛去上任，還沒有印製新名片。”
道士接過來一看，南越柒曜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眼前一亮，捋一下鬍子，微微頷首說：
“柒曜很好呀，全國知名家電企業。柒曜是柒衡的控股公司吧？很好呀，央企柒衡集團我熟悉。”
“哦，那真是幸會了。”
“你們公司這個柒曜名字很好，是怎麼來的？”
“據說20年前草創時只有7個人，本來是叫七星，還註冊了7顆星的商標logo，但是商號被別人先註冊了，最後改名柒曜，顯得有文化一點？”
“哦，這還真的很有來頭呢。我們道教祖師爺說，日月二星加金木水火土五星，稱之為七曜，還有四個隱星即羅睺星、計都星、紫氣星和月孛星，合十一曜，道教稱十一大曜真君。合稱七曜四餘，也叫七政四餘。”
“漲知識了，我第一次聽說。道長的知識真豐富，我對道家也感興趣，以後多多請教。”
“很好！很好！有空到雲龍道觀來喝茶。”
“好的呀！”說完，雙方加了個微信。
後來了解到，陳道長，俗名陳慧明，號紫玄子，為武當紫霄宮全真派二十代玄裔弟子。陳道長小時候患小兒麻痹症，被武當山收養。由於機緣巧合，有一天，一位首長到訪武當山，陳道長因為拉肚子，腿腳又不好，躲在廁所中沒有來得及迴避。碰巧遇到該首長上廁所，警衛在門口站崗，聽到有人在廁里所說話，以為有人威脅到首長安全，立馬沖了進去，三兩下撂倒了陳道長。要不是首長叫停，他差點被當成壞人弄死了，但也因此與這位首長結緣。後來他進修過道教中醫、預測學，受全真派傳法；后又因機緣巧合，來到古城，成為古城政協委員，道教協會會長。政府批准在古城雲龍湖風景區籌建雲龍上道觀，自稱小武當。
10年過去了，白手起家，篳路藍縷，如今在這塊風水寶地上的建築已經初具規模，也因此逐漸聞名遐邇。其師弟李道長，擅長七政四餘占星、紫薇斗數風水、易經八卦算命等等，是柒衡集團御用的風水大師。這是后話。
回到開頭，徐雁峰在董秘處好好的，幹嘛發配到古城一線做銷售呢？這個還得從兩個月前的董事會說起。
3月份戰略研討會之後，似乎一切又歸於平靜，一個年營收150億的公司，靠的是一台一台家電賣出去，掙取微薄的利潤。他們提出一個1213計劃，即毛利13個點，費用12個點，勉強掙到1個點的利潤。這是一個苦逼活，稍微不注意，就會出現虧損。如果原材料漲價、庫存周轉不靈、費用控制不力，虧損是分分鐘的事，而且巨虧也很正常。
這不，2010年2月，柒曜集團發佈公告稱，受互聯網衝擊，公司前期預期過於樂觀導致存貨過多，市場投入過大，出現經營性的虧損。經初步測算，預計2009年公司虧損6.5-6.95億元人民幣，虧損金額以最終審計結果為準。公告一出，市場一片嘩然。曾經15年持續增長的優質的白馬股，為何一夜之間變成垃圾股，人們不禁要問，柒曜集團怎麼啦？其實，在接下來其它幾個家電企業也陸續暴虧，其中有虧損37億的。柒曜儼然成為第一個“吃螃蟹”者，只是這裏變成貶義的了。封總裁就是在預虧之後到任的。
徐雁峰是南越科技大學電子專業畢業的高材生，8年前和他同期進公司的還有研發總監林建宙、銷售總監劉文韜等5人，因當時的總裁陳志誠就是南越科大的，因其對母校的感念回報和對師弟都有着偏愛。因為前總裁是南越科大的，董事會秘書兼副總裁何全智也是南越的，而且有接班人的意味。
何師兄比徐雁峰高兩屆，進公司10年，他找到了徐師弟，讓他做證券事務代表，相當於候任的董事會秘書，這也是一個掌握核心機密的機構崗位，陳大師兄首肯才可以的。因此，徐雁峰放棄了自己的電子專業研發崗位，專心搞證券事務。為了提高業務素質，徐雁峰在除了陳大師兄搞的南越-柒曜mba班畢業之後，又開始學習金融證券的知識，乾脆搞了個燕州大學的博士，這也符合他書生意氣的性格特點。從此，別人徐博、徐博的叫他，讓他很滿足。
其實，柒曜有“南越北燕“之說，即柒曜集團核心團隊中兩個學校的校友居多，南方的南越科技大學，北方的燕州大學。這兩個大學風格不同，南越的是理工科，務實嚴謹但有時固執僵化；燕州的文理科為主，創新包容但有時務虛飄忽。前任總裁是南越科大的，而現任總裁封北辰就是燕州大學的，有點皇帝輪流做的味道。燕越之爭一種文化，競爭合作是常態，衝突摩擦也有過，或者帶來一些裙帶關係、小團體等，但歷任總裁都以大局為重，利用好兩派的特點，發揮各自的長處。
在上一任搭配中，央企柒衡集團總裁兼柒曜集團董事長宋大海是燕州大學的，總經理陳志誠是南越科大的，崗位符合各自風格，合作算是愉快。陳志誠因虧損離開，董事長也有責任，所以，新一任總裁名義上是董事會任命的，但實際上是大股東提名的，大股東除了一把手宋大海總裁，就是二把手就是書記魏政道，總裁與書記之間一直保持着相對制衡的關係（補充一下，在2015年之前央企柒衡並不設董事會，只有總裁和書記）。實際上，封北辰就是魏書記的人。於是，封北辰上任之後，多次以燕州校友的名義，試圖去處好與宋董事長的關係，都被各種冷冰冰拒絕了。其實，燕州也好，南越也罷，核心不是哪個學校的，是人品和能力的認同，背後也是責任和利益的認可，這才是真相。
4月份，公司年報公佈后，除了面對投資者的各種問題和抱怨，以及新聞媒體的質詢外，重要的是南越的證監局、深圳交易所都給柒曜發來問詢函，徐雁峰根據與財務、審計、董秘、總裁討論並定調的材料，對問詢函的問題一一做了答覆，做好書面文件然後簽字蓋章，送去交易所和證監局。
從證監局的秘書得知，局長這兩天因為母親住院且在我們柒衡集團附屬的醫院裏，沒有來上班。當徐雁峰迴來后告訴何師兄的時候，說，好事！我們可以“燒冷灶”了。徐雁峰卻一臉懵逼。“燒冷灶”這個詞也是在這個時候第一次聽到的，這在後面還真的起到關鍵作用。
柒衡集團巨虧之後，柒衡集團的管控不斷加碼，再疊加宋董事長對封總裁的擠兌，讓管理層肩上的壓力山大。封總裁既要面對內部扭虧的壓力和外部市場質疑的聲音，又要應對上級大股東無休止的事無巨細的彙報，每天在辦公室加班到深夜，把33歲的頭髮都愁白了。其實讓他真正成為白頭少帥的原因後來徐雁峰才弄明白，這是后話。
進入2010年7月，是柒曜集團所在傳統電器行業的淡季，而柒衡的宋老闆又要聽取柒曜的半年的總結和全年計劃。他說，小封啊，你上次說將手機規模做到600萬台就能平衡，今天又說必須控制在400萬台才不虧，我就不知道哪一個是對的？！封北辰臉色死灰，手心冒汗，無言以對。其實，空降的封總距離他熟悉柒曜集團的經營還需要一段時間，相比之下，宋老闆分管柒曜多年，很多道道比他熟悉。
封總裁從大股東彙報回來，老羞成怒，對相關人員大聲呵斥，而準備材料的徐雁峰也在呵斥口水範圍之內，一向高傲自負的他，心裏很不是滋味，開始尋思着。跟這樣的菜鳥總裁幹活是不是很憋氣？是不是上次戰略會議上得罪了封老闆？是不是出身南越科大的不是自己人？等等。
徐雁峰想了一個晚上，心一橫，做銷售去！老子不相信做不出個樣子來！於是，第二天，他利用送文件的機會，跟總裁說，自己想去銷售一線鍛煉鍛煉，總裁微微抬起頭慈祥的看了一眼，理一理滿頭白髮說，“這個呀，可以呀！你想好了？”“嗯！”然後封北城真的直接就打電話給銷售公司總經理劉文韜略，第二天就出了任免通知。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飛機着陸的巨大衝擊喚醒了徐雁峰，拉回了思緒。
之前陳道長問了徐雁峰的一些基本情況，徐主要講自己是電子信息專業畢業，做技術研發，後來得到前總裁及董秘的器重和栽培，在董事會做證券事務。因公司虧損，新總裁到任，自己決定得到一線去鍛煉鍛煉，於是自己請纓來到古城做銷售。
下機前，徐雁峰問道長，此次古城赴任，有什麼建議給到他？陳道長用《道德經》裏的一句話送給徐雁峰：“江海所以能為百穀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穀王。”說這句話能管5年，直到離開古城。徐雁峰連聲道謝。之後，他還真的請人寫了一個書法掛在辦公室。從此他和道長竟成為莫逆之交。此是后話。
飛機停穩，徐雁峰打開手機，看到師兄賀全智的微信留言，“雁峰師弟啊，你又意氣用事了，這一走，就遠離了政治中心了，回來可就難嘍！保重哈，有什麼需要打電話給我。”確實，他還發現被移出很多微信群，像集團中干群、職能領導群、董秘群什麼的。但是也被請進了銷售分公司總經理群，西北區域群，古城銷售群等等。
下機后，有古城分公司的司機小沈在門口等待，道長有專人接機，各自揮手道別。
在車上，突然有個電話進來，是周小雅打來的。電話里說，“老大啊，你這麼走了，我覺得很沒意思了，也想跟你去古城，不然就離開董秘處好了。”徐雁峰說，“小雅師妹啊，你是燕州大學畢業的自己人，進入董秘處時間短，還沒有被南越人所同化，所以你是根正苗紅，身份沒有問題。何師兄估計也不能兼董秘了，如果沒猜錯的話，新到的董秘一定是你燕州大的親師兄，會喜歡你的，也需要你支持他的工作，否則會出現工作斷層。更重要的是我和何師兄都需要你繼續留着董秘處，必要時給我們資訊。同時，我們會給你需要的幫助和指導。你看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好像很沉重，又像是在哭泣。小雅勉強接受這個建議。
“等我穩定下來了，請你過來古城玩！”
“那你可要說話算數哈！”
她接著說，“對了，還有一個事，老闆要我發一個提示性郵件給大家，近期公司有重大消息，公司內部員工尤其是關鍵崗位遵循相關法律法規，不要買賣公司股票。”
“小雅啊，你記住一句話，股票是可以炒的，關鍵是有內幕消息。公司發通知說，內部人不要買賣自己公司的股票，那是忽悠普通員工的。對於有心之人，其真相是，通知你可以買本公司股票了，只是不要用自己的戶頭買賣而已。哈哈！”小雅心裏佩服。
微信里，小雅給他發了一個委屈的表情包，雁峰給她回一個抱抱。
車子從機場出發，快到古城分公司所在地的時候，又一個電話進來，是研發總監林建宙的。
“兄弟啊，你一聲不出就走了？不過要恭喜你自由啦！哈哈！”
“哪裏哪裏，是發配啊！”
“封總裁今天在辦公會上還表揚你呢，說你敢於擔當，從集團核心部門幹部自願請纓下基層，讓大家向你學習呢！”
“是嗎？那謝謝封總裁的讚譽。”
“等你穩定了，我去看你哈！”
“歡迎歡迎！”
汽車在偏離城市中心區位置的一幢名叫五交化大廈的大樓前停下來。這幢樓有8層，司機說，古城分公司在3樓。為什麼選擇這麼偏的地方呢？徐雁峰心裏嘀咕着。印象中，柒曜的分公司都是在市中心，即便不是高大上，那也得是配得上一線品牌、頭部企業呀！
小沈說，因為柒曜在古城的銷售越來越不好，為了降低成本費用，前任總經理將其從市中心區搬到這裏了。因為大部分賣場都在市區，所以越是這樣，員工上班進出市區花時間越多，越難以吸引優秀的人才，形成惡性循環。徐雁峰默默記住了。
下了車，仰頭看了下紅漆剝落的五交化大廈五個字，正準備小沈一起上樓。
這時，一個美女風風火火從他身後擦肩而過，徑直走進大廈，她的背影竟然如此的婀娜多姿。時值炎炎七月，一套緊身的連衣短裙盡顯曼妙身材，一雙潔白無暇大長腿勾起了“腿玩年”的遐想，棕色下墜的披肩長發隨着腳步快節奏的擺動着。這不是正徐雁峰心中的女神嗎？
大約10年前的南越校園，他曾經跟着一個身着緊身旗袍的女生的後面，如痴如醉。此刻，觸景生情……
“徐總，她是我們公司的辦公室主任王妙芹。”小沈叫醒了他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