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瑞祥升劉保富再探虛實
田副隊長一陣緊忙,安排妥當後進屋一看,付振庭倚靠被垛,窩着脖子睡著了,他右手捏着的那個醬雞頭光溜溜的,一點肉渣兒都沒有了。田副隊長返身回院,讓兩個隊員暫回所駐村莊,順便通知沿路流動哨撤回。
天色漸暗時,衚衕口做針線的鄭大媽進院說,街上有個“火啷挑子”打聽“田打頭的”,說是捎了個口信兒。田副隊長說,“我就是田打頭的”。
原來,田副隊長一直以長、短工攬活人的身份活動在各村。當地人多稱“攬作兒的”,當面也有人叫“東家”。田副隊長拿着鄭大媽家的煤油瓶子出去時間不長,就回來了,順手把瓶子遞給大媽,喊在東屋的一個隊員小斌子說,準備一下,馬上出去。
兩人來不及吃晚飯,小斌子從瓦盆里抓了些小米飯裝進布袋子,就往腰上系,大媽說等等,撒點鹽,撒上點鹽。田隊長一邊整理槍支和文件袋一邊說,別撒鹽了,趕緊走。小斌子背起一個破荊筐,一人拿着一把鐮刀,戴上草帽子就往外走。出門前,田隊長和鄭大媽說,等付振庭醒后告訴他,先別回太子務,讓他等着。
豐灤密游擊四大隊路南武工隊,按照王振東大隊長的要求,都是分組分村居住,由交通員聯絡。這樣既有利隱蔽又便於掌握敵情,更利於發動群眾吸收骨幹。
平常付振庭就是以太子務村翁姓地主月工的身份,活動在田各庄和蒼頭一帶。當時的“地主”還沒有後來階級成分含義,付振庭的東家翁順達的家業也算不上發達,像樣的財產就是付振庭拉着的那頭騾子。翁家把這頭騾子當命根子,付振庭對這頭溫順耐勞的騾子也有感情。
此時此刻,付振庭在夢中正牽着騾子蹚水過河,騾子渴得厲害,想停下來低頭喝口水,可付振庭深知自己和騾子背負的任務有多重,他猛地一提綱繩,說忍着點,趕緊走。結果一使勁就把手裏的那個醬雞頭給捏碎了。
付振庭坐直身子,愣了一下,知道自己睡著了,又被渴醒了。趕緊下地到外堂屋拿起水瓢從水缸舀起一瓢水,沒送到唇邊,又想起了騾子。他端瓢出屋,見南牆根的騾子旁邊有隻水筲,就知道有人給飲過了。他走過去,輕撫一下認真吃着草料的騾子,自己仰頭灌了半瓢涼水,腦袋仍是昏昏的。轉身找田副隊長,鄭大媽從隔簾屋出來說,累壞了吧,醒醒盹兒接着吃飯吧。付振庭問大媽,他們呢?鄭大媽告訴付振庭,說別的夥計都回自己東家村了,擦黑兒時,有一個“火啷子挑子”捎話兒,老田和小斌子就急哧忙乎地出去了,老田讓你等他回來再走,你吃了飯,接茬兒睡吧。
付振庭一聽,睡意盡消。他知道這個賣煤油,賣燒鹼的貨郎擔子是豐灤密北部第三或第四游擊區的交通員。天這麼晚了,還以“口信兒”直接聯繫,一定有大事。難道出事了,還是有緊急任務?他一邊往嘴裏扒拉小米兒飯,一邊想。
夜裏,付振庭睡不着,邊擦槍邊等田隊長,心裏捋着這兩天的事。梳理到最後,仍不大知道那個漢奸劉保富最後下決心發貨,到底是害怕自己手裏攥着他與袁水交往過的短兒,還是他已經相信自己確實是在給窄嶺的杆子韓繼功辦事。如果是前者,他早晚會動用特務隊追殺滅口。但如果是後者呢,這個窮漢奸可能還會找我做買賣,因為他這次並沒賺到錢。
整個一下午,劉保富一直待在懷柔新民會指導部。傍晚康各庄鄉公所,警察分隊的電話接通,劉保富就知道銅貨已經出了懷柔地面,稍稍鬆了口氣。但心裏仍不踏實,因為他知道跑單幫的付振庭,不可能隨貨直接到豐寧窄嶺白雲洞,最多送出白馬關,等北邊的人來接。因此這小子肯定還會回密雲或懷柔。
劉保富從新民會指導部出來沒回家,直接去了瑞祥升。一路上他想着是不是把老娘送回喀喇河屯,再從牛山鎮找個使喚人,照料五歲的兒子。現在名義上屬於冀東自治政府的懷柔城,就像一片荒山野林子。聚在這裏的滿洲軍,友邦軍,民國暗殺團,八路軍,還有不知投誰好的杆子大幫,都是虎豹狼群,惹了哪個都不成。
按劉保富的長遠打算,最理想的就是舉家搬到天津衛,老婆就是天津人,曾在教會衛生班學了幾個月護理,眼下就在懷柔保羅醫院。其實,劉保富這樣想,主要還是怕日本和保安隊。因為在這次與那個姓付的交易中,他就知道了在這塊地面上,還真有人了解自己過去曾與袁水有交集,袁水也確實被編成八路軍的支隊了。
劉保富走到瑞祥升門前時,順子正準備關門上窗板。順子對劉保富說,黃掌柜病了,從昨兒到現在一直躺着,說心口憋疼。劉保富說,我瞅瞅去,就進了屋。剛喝過湯藥的老黃見劉保富來了,勉強坐起身,讓妻子給所長沏水。
劉保富開門見山說,這檔子事總算結了。老黃故作不知,說,你昨後晌跟我說得可是一點指望都沒有了,還讓我給那個姓付的瘟神爺遞話兒,說讓他趕緊走遠遠兒的。當時你是沒看見,好傢夥。他對着我快把眼珠子瞪出來了,就差薅我脖領子掐死我了。可現在所長您卻背地裏把事兒給平了。我不知道這裏有啥名堂。要是為了那幾塊錢的事,我可以不要,但您不能這麼折騰我。當初是你有意,他有心,我就是一個中間墊話兒的。結果呢?您如了心,他合了意,我墊話兒墊來了一身毛病。
劉保富見老黃惱,急忙說,錢,你放心,姓付的應你多少我不管,我應承的十五塊大洋少不了一個子兒,今天我身上有十塊先給你撂下,轉天我再給你補齊就行了。說著就掏出皮荷包,捏出十塊銀洋放在高桌上。接著說,這事,現在看是過去了,但我還是不大放心。今兒來是想再問問你認識姓付的到底有多久,我總覺得他身上有股子八路的味兒。他要真的是八路或跟八路有勾連,老黃你可得多加點小心。最近友邦皇軍要求縣府各科配合剿共特別隊在縣城關廂實行背靠背,親朋故友交錯舉認呢。
老黃一聽就急了。一向說話都慢條絲理的老黃大聲說,劉所長,您這話我可擔載不起,姓付在這條街上的買賣不是我一家。這三四年裏,我就接過他幾次皮繩鞭稍子、氈帽氈靴子。這次你們的買賣是您提的頭兒,按他的話說,正趕上他給礦大戶跑貨。按買賣規矩你們本該“合同信事”,可中間又互相找岔兒。現在可倒好,一頭賺了好錢,一頭得了好貨,就剩下我這個老實頭子乾等着私通八路了。這樣吧,劉所長:以後您和那個姓付的有沒有買賣,您自個掂量着辦,你們也認識了,我就別再墊話瞎摻和了。我可怕粘上杆子的氣兒,更怕染上八路的味兒。您快把這幾塊有八路味兒的錢收起來,我可不敢要。
老黃說著伸手就把桌上的銀洋推了推。回頭向窗戶外邊喊,順成,順成,送送劉所長,給打個亮兒。劉保富不好再說下去,起身說,保重,保重,轉身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