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堂鳥(十三)
「剛才那到底是什麼聲音?」
桑德拉忍不住問。
他們倚身在牆后,近在咫尺的那扇門只是虛掩着,以此能窺見外面的些許景象。
就在不久前,連這邊的天花板也隱隱搖晃起來。「轟隆」的那聲巨響聽上去很遠,又像是就發生在近距離的地方,多少讓人有些不安。
哈維:「呃——」
「應該是通風管道吧。」他猜測道,「感覺是那種地方才會有這樣的傳聲方式。」
桑德拉:「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
「不會的。」哈維馬上說,又立刻意識到自己這安慰也出口得太過武斷,進而解釋道,「洛佩茲很靠譜的——咳,至少比我靠譜。」
「你們那個朋友行事也挺有意思,」他笑道,「他們兩個應該應付得了這種情況吧。」
桑德拉:「……也是。」
特別以她對某人的了解,說不定就是對方搞出來的。
哈維在她看不見的角度稍微收起笑容,他目前的任務就是在打掩護的同時保護好這位大小姐——且不論是不是投資人,無辜者的身份就足夠了。
他神情忽然一變,又往她身前擋了擋。
「……噓。」
外面緩慢經過的陰影正是他們躲在這裏的原因。
生着密密絨毛的細長須肢邁過了門前的地面——那並非普通的節肢,而是由人類的手腳一段段就着關節處拼接起來的。
他們已經引開過那蜘蛛般的龐大生物一次,幾乎不太可能再逃脫第二次。它的背脊高得快頂上天花板,幾隻燈泡似的眼睛不住打轉着留意周圍動向。
而即便它的頭部已經完全變形,最開始屬於人類面龐的角落還嵌着那張笑臉的面具。這隻怪物變異程度比四樓更扭曲,連個人形都不見了。
——快點,再快一點。
薇拉餘光瞥向牆角,手上動作不停。她運氣還可以,但就算過了骰子也要耗費一點時間才能把柯克比的門鎖撬開。
哈維和桑德拉引走了那隻原本正盤桓在附近的「蜘蛛」,這一層也不僅僅是只有它那樣的巡邏怪。
一人一魚剛到了柯克比的房門前,就見一個保鏢模樣的笑臉面具人搖搖晃晃地迎面走過來。
那面具人似乎比他的同類羸弱不少,還不等薇拉猶豫要不要開槍——勢必會重新引回蜘蛛的注意——旁邊的深潛者一個飛身踢,直接把他踹下了樓梯。
啊噠!
魚魚隊立大功!
面具人聲都沒來得及出就骨碌碌地滾了下去,「咔吧」一聲頭着地,顯然頸骨是直接斷了。
排除掉一切危險因子,她也就專註在手頭的工作上。
鎖匙忽然一響。
薇拉猛地鬆了口氣。
——開了!
塞繆爾倏地剎住了步伐。
愈往裏走,霧氣就愈濃重,原本能有個兩三米的可見範圍硬是縮小到了身邊的一兩尺,稍微錯開個一兩步就再瞧不見其他。
縱使如此,他們總共就五個人,少了兩個就是少了一半,怎麼可能注意不到。
更別提他本來就——
「怎麼回事?」塞繆爾問。
「誒?」注意到他的視線所在,白鵠一臉驚訝地指指自己,「我?」
不然還能有誰。
塞繆爾的目光掃過縮在一旁的本尼·曼森,後者被那冷意刺得猛一哆嗦,怎麼看都是一副成事不足的樣子。
「問的就是你,」他說,「你做了什麼。」
白鵠:「誒——」
「我也很茫然的好不好?」少年滿臉委屈地為自己喊冤,「這裏情況詭異成這樣,我哪有那麼大本事?」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塞繆爾涼涼道,「剛才你們在倉庫里說的是什麼,別告訴我是突然因為太黑想起談論一下天氣狀況如何。」
「啊,主意不錯!」哪料到對方還真恍然道,「我下次就用這個理由。」
塞繆爾:「……」
再深呼吸也壓不下陡然升起的火氣,他竭力遏制住直接揪起對方領子的衝動,怒極反笑,「看來你是不打算說了。」
白鵠:「不然呢?」
「現在說這個也沒多大意義嘛。」少年笑眯眯道,就像是瞭然他的真實想法似的,還刻意整理了一下衣領,「該發生的還不是已經發生了。」
「事情一定變得很有趣。」
他遺憾地嘆了口氣,「可惜我不能親眼看到那傢伙的表情。」
他的用詞很曖昧,塞繆爾看出對方在故意激怒自己,但也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兩個人從根源上就不對頭。
——同時,出於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他隱約猜到了「那傢伙」所指的真正對象,甚至於回想起先前發生的一切……
「你在那支筆里藏了什麼東西?」塞繆爾壓低了聲音。
白鵠訝異地「誒」了聲。
「比我想像的聰明啊。」他意味深長道,「也是,不然怎麼能跟她一起行動。」
「嗯……」
白鵠作出一副苦惱的模樣。
「不過這是我們兩個人的默契,」他微笑着問,「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塞繆爾的神色顯而易見地更冷了。
一片若隱若現的火藥味里,只有一個人恨不得當個縮頭烏龜。
本尼:「……」
救命啊!
他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
「那那那那個,」他大着膽子***話來,「咱們是不是還是先走出去——」
塞繆爾:「閉嘴。」
白鵠:「不該開口的時候少說話哦。」
本尼:「………………」
……他招誰惹誰了!!!
是他的錯覺嗎,這硝煙味怎麼更濃了啊!
不對。
他突然發覺這不是單純的心理感覺,而是真的有些許瀰漫開來的、開火后遺留下的硝煙的氣味。更令他瞠目結舌的是,連眼前的白霧都漸漸消散了,儘管仍然黑得看不清遠處,但已經能瞧見門口處一站一卧的兩人。
祝槐活動了一下手腕,同樣看向他們。
「沒事吧?」塞繆爾馬上問。
本尼直接噎住了。
……怎麼看都是倒在地上的那個有事吧?!
等、等等,那不就是——
他終於看到了希克曼死不瞑目地側對着這邊的臉,以及對方身下緩緩蔓開的血泊,嚇得「啊」地大叫一聲,直接腿軟得坐在了地上。
「行不行啊。」白鵠新奇地看着他的反應,「見個屍體都能嚇成這樣。」
這是屍體的問題嗎?!
「我見過屍體啊!」本尼都有點磕巴了,又驚恐地望向旁邊的祝槐,「但、但那不是——」
「我可是正當防衛。」
祝槐聳聳肩,「是他嚷嚷着要報仇先襲擊我的。」
「我沒事。」她瞥瞥已經從這句話里猜到了一點的塞繆爾,乾脆道。「是那個蛇人。」
白鵠好奇地問:「那個蛇人?」
「以前結的仇,」他們站着的位置已經接近後台了,祝槐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我還沒找你算賬。」
「喂喂喂,我有什麼賬好算的。」白鵠連忙舉手討饒,「你還不知道我嗎,他要搞事我肯定是將計就計啊。」
「我跟他玩過幾次,大概是因為這個相信我了吧。」
他笑得一臉純良,「要問還是問問我們的曼森先生,我可是由希克曼介紹才認識他的。」
祝槐順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還癱坐在地的本尼。
後者目瞪口呆地看着唯一一個還活着的熟人當場倒戈,傻子也知道現在的狀況有多不利。
「我不是!我沒有!」富二代忙不迭地甩脫干係,為自己的居心辯駁,「我只是雇傭了他,沒有別的關係了!」
祝槐:「就這樣?」
「非、非要說的話,也是有一點……」他硬着頭皮瞟向塞繆爾,「但我不知道能不能現在講……」
祝槐瞭然。
八成是超游的信息,等到和薇拉碰面再說也不遲。
「那就放放。」她警告道,「別動歪腦筋。」
本尼:「一、一定,一定一定。」
塞繆爾大約也隱隱意識到這一層,站在旁邊沒有多問,但祝槐瞅着這邊的氣氛怎麼都有點不對勁。
「你們兩個怎麼了?」她問。
塞繆爾:「沒什——」
白鵠偏偏不遂他願,揚起了那標誌性的清爽笑容。
「只是因為剛才的事有些誤會,所以產生了一點不愉快。」情報商笑道,「我說的對吧,洛佩茲先生?」
「不錯。」塞繆爾深呼吸,後半句話咬字格外清晰,「我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本尼:「……」
他還是跑吧。
祝槐將信將疑地看看他倆,她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那些座椅上。火災的痕迹完全消失不見了,它們瞧着就是最正常最普通的樣子。
「你們這邊一直都是這樣?」她問。
「對啊。」白鵠說,「還能變不成?」
那就是只有她和朱利安看到了。
祝槐不打算提這個,她正要開口換個話題,視線忽地一滯。
這停了電后漆黑一片的拍賣廳還是與之前有所不同的——窗外的夜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團流轉着的、有些熟悉的霧氣。
不,應該是很熟悉。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注意到的。」
一道悅耳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塞繆爾條件反射地直接按向腰間的槍,哪怕看清了從門後走出的那個金髮青年也沒有鬆開。
但凡參加過拍賣會的人都認得出那幅以遺作拍賣出高價的壓軸拍賣品之一。
而現在,本該呈現在畫作上的「肖像」本人正活生生地站在他們眼前。
「我聽到你叫了我的名字。」伊萊投來的目光溫和且近乎專註,「能再見到你,我很開心。」
塞繆爾:「……你說你和他有點淵源。」
祝槐:「嗯,算是……」
她挑了個最準確的詞,「我一個朋友。」
「對。」伊萊笑道,「是格雷小姐讓我的生命有了意義。」
祝槐:「……」
那什麼,現在不這麼說也可以的。
塞繆爾挑了挑眉。
白鵠:「哦——」
他一個音轉出了好幾彎,直到被祝槐斜了一眼才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
「我也很高興能被你這樣感謝。」祝槐笑笑,「其他拍賣品也都在後台嗎?」
「除了那顆寶石都在。」伊萊瞭然道,「不過我想你應該願意看看有沒有別的線索。」
正合她意。
祝槐回之一笑,第一個走進了那扇通往後台的門,順手將那支折去了替換針頭的改造鋼筆還給白鵠。
「哎呀,」後者一臉驚訝,「你把這個還給我,洛佩茲先生不會生氣吧?」
塞繆爾:「?」
祝槐:「??」
這都哪跟哪。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她乾脆一扔,「自己接着。」
白鵠:「哎哎哎輕着點!」
就像當初扔的那個人不是他似的。
塞繆爾神色如常。
他一、點、都沒有放在心上。
四人里有三個都先進去了,還沉浸在重逢里的伊萊有些走神,到了現在才反應過來要跟上——
下一秒,塞繆爾直接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
伊萊:「……」
伊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