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夢驚心

第2章 1夢驚心

睡醒一看時間,乖乖不得了!咋就睡了這麼久呢?

吳優趕緊跳起來,匆匆忙忙換衣洗漱,提起公文包就往外跑。

還好剛出小區大門就有一輛的士停在路邊,吳優坐上去就要司機發車往公司趕。

偏偏這司機就毫不性急,吳優感覺車開得特別慢,像是車子壞了被人推着走一般,車窗外只看見後面的車子嗖嗖地超過去。

“師傅,請問能開快點嗎,我已經遲到快兩個小時了。”吳優向來是不愛催促人的,但今天這車速真的是能把他的耐心和好性子消磨乾淨。

開車的司機呵呵一笑,說道:“不急不急。我一看您就是當老闆的人,老闆遲到了有什麼好急的?讓太監們去急吧,太監才該急着重新投胎不是?”

吳優這下無語了,一聲不吭看着窗外。

車裏靜得司機也覺得有些尬了,便播放起音樂。

——“苦海,翻起愛恨,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

歌聲悠遠、蒼涼,正是那首吳優最喜歡的《一生所愛》。

吳優曾有段日子過得像是被放逐一般。

他與世隔絕,什麼都不管不顧,只一昧地沉溺。

那段日子裏,唯一還能帶給他幾分慰藉的就只剩下這首歌了。

當一步一步地走出來之後,吳優便再也不回頭。

這首歌也已許久不曾聽到了。

聽完后,吳優的心情似乎舒展了很多。

“師傅您也愛聽老歌嗎?”吳優開口問司機。

“這歌老嗎?”司機反問,“反正我也沒聽過。這鳥歌唱得像是死了親爹似的,哭喪呢?我這就給您換一首,來點得勁的才好。”

一時間嗩吶開場,諸邪退避。

居然放起了二手玫瑰的《仙兒》。

——“東邊不亮西邊亮啊,

曬盡殘陽我曬憂傷;

前夜不忙后夜忙吶,

夢完黃金我夢黃粱。

春雨不濕知心鬼,

秋寒透打痴情人。

念天念地念知己,

望山望水我望清晨。

我落人中然自在,

本是天上逍遙的仙兒。

不為俗塵灑一物,

只為美酒動心弦。

倩女幽魂欠女兒債吶,

一夜之間就洗清白。

勸天勸地勸自己吶,

忘山忘水我忘情人......”

吳優不由得跟着哼哼,一邊又問:“師傅您品味還挺獨特的啊,您也愛聽這個?”

司機答道:“這比上首歌是要得勁一點,但鬼哭狼嚎的,是在跳大神嗎這個?我可是正經人,正經人誰愛聽這玩意!”

“那師傅您都愛聽些什麼歌呢?”

司機見問,嘿嘿兩聲后答道:“我就愛看那些又嬌又浪的小娘們邊唱邊跳的,她嘴裏唱啥都好我無所謂,關鍵是她大腿要白、屁股要抖得歡。至於身上肉多點少點嘛我也不挑,反正各有各的味不是?”

“既然剛才的歌您都不愛聽,那為什麼還要放呢?”吳優不解了。

誰知那司機直接回答:“您愛聽啊!我這不就是為了取悅您、討好您?不投其所好怎麼賺您的錢呢?”

吳優原本是喜歡坦率直白的人,可眼前這個人句句講着大實話,他卻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吳優勉強從嘴裏又擠出一句話來:“那您是怎麼知道我愛聽些什麼?”

司機得意的笑了笑,

說:“我朝人看上那麼一眼,就知道他有錢沒錢;就知道他喜歡什麼、怕什麼;就知道該用什麼法子去對付他。我們這種小人物可不就靠這點子本事?要不然早就被你們這些資本家吃干抹凈了!”

司機說著,把剎車一踩“到了,付完錢您就下車走好了。”

“多少錢?”吳優問到。

“看錶啊,按時計費,我可是正經人,童叟無欺!”

吳優往計費表那看一眼,還以為看錯了;再仔細一看,果然還是八百八十八。

吳優問道:“您車上這計價表是不是也太誇張了?八九百塊都夠我包車去省城打個轉了,我之前從家裏打車到這地方也就十來塊。”

司機嘿嘿笑道:“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嘛!剛才你自己也說了,十來塊錢那是之前,現在你可得與時俱進!現在是什麼時代你知道嗎?我來告訴你吧:我們廣大勞動人民已經站起來了!你還以為你們這些資本家拿那麼點散碎銀子就能讓我們做牛做馬?就去為你們去賣命?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吳優氣得反而笑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時代是什麼時代,我只知道現在是法治社會。再說我也不是資本家,我是憑自己能力賺錢的。”

“我管你是不是資本家,反正你比我有錢!少跟我啰嗦,付錢吧!”

吳優瞟一眼車內外,然後淡淡說道:“車裏就寫着投訴電話,不遠的地方就有警察。你是想要我投訴還是直接報警?”

那司機聽后嘿嘿冷笑,說道:“我也想投訴,我也想報警!我想投訴閻王爺,為什麼要把我投胎到窮鬼家裏?為什麼要讓我一輩子都這麼賤、這麼背!”說著他轉過身來瞪着吳優,猙獰的臉上盡顯惡毒。

只聽他又狠狠說道:“別以為你投訴報警就能有什麼好果子吃!我是打赤腳的,你是穿皮鞋的,我不值錢你值錢,我不要臉你要臉!你若是害我丟了飯碗,我就跟你死纏到底!我這人什麼鬼話都說得出,什麼爛事都做得出!我有的是手段去搞臭你、整垮你!我分分鐘就能把你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這時吳優手機響了,瞥一眼見是蕭秘書打來的,想必是在催促他去公司。

吳優不願再與眼前這個瘋子糾纏,準備先打發他走了等以後有空再理論,於是不再多說把錢付了。

剛一下車,那司機便把車窗放了下來,他開口叫住吳優,此時臉上已堆滿了諂媚的笑。

只見他點頭哈腰地說道:“老闆您走好!好人一生平安!歡迎您以後常坐我的車。多給我一千塊我還能舔會舔呢,包您爽!”

說完又是咧嘴一笑。

吳優只見這人滿口黃黑稀疏的牙齒,齒間牙齦上似乎還有東西在蠕動,仔細一看居然是活生生的蛆蟲!

吳優飛快的衝進一樓大堂的衛生間裏,止不住一頓狂吐,直吐得眼冒金星。

好容易止住吐了,吳優洗了把臉。心裏想着今天是什麼倒霉日子,居然出門就撞見了活鬼。

上樓到了公司,徑直走進辦公室,卻見蕭秘書已經坐那裏等着他了。

“剛打電話找我啥事啊,蕭大美人?”吳優邊落座邊問到。

“也沒什麼要緊的事,昨天不是答應送你瓶香水,給你拿回家哄嫂子開心,我這不就拿來了。”說著蕭秘書捧上一個大盒子。

“怎麼這麼大一盒?”吳優雙手接過來問到:“這包裝也太離譜了吧?巴掌大一瓶至於包成這樣?你先不說明的話我還以為是兩瓶白酒。”

蕭秘書說:“不是包裝離譜,香水本身就有一公升。”

吳優說:“你這是在逗我玩吧?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公升一瓶的香水。”

蕭秘書回答:“這是我特意為你定製的。因為我知道你不愛你老婆,所以送禮物就得送貴重點兒。不適當的補償一下,你們的關係又怎麼能平衡?”

吳優本在動手拆包裝,想瞧瞧新鮮,一聽蕭秘書說這話,就不由得停住手了。

在吳優眼中,蕭秘書乖巧伶俐、生得又美,人才不可多得。在公司這一年多來,兩人一直相處融洽,配合也默契。相互間雖有油嘴滑舌的玩笑,實則彼此以禮相待。除了業務上的事情,兩人私下並無什麼交往。

蕭秘書剛才說的那句話顯得太唐突了。

見吳優怔怔望着自己,蕭秘書冷冷一笑,她問吳優:“難道我說錯了嗎?”

不等吳優回答,她又接著說道:

“男人怎麼可能會愛女人呢?”

“在你們這些男的眼裏,女人是什麼?”

“我們女人不過是拿來洩慾的、拿來傳宗接代的、拿來當免費保姆伺候你們和那一家子老老小小的!等到伺候你們老了、死了,女人就活該守寡等死。若是法律允許,說不定你們這些男的還巴不得女人能殉葬!”

“再說那些什麼狗屁愛情吧,不就是人身上幾種激素在起作用嗎?什麼苯基乙胺、腎上腺素、多巴胺、還有內啡肽之類的。所以新鮮勁兒一過,你們這些男的就連裝模作樣的耐心都沒有了,連一句哄人的話都懶得說了。”

“男人自己無情無義,卻還要拿着愛情當幌子,招搖撞騙、搞綁架!即便嘴上假惺惺的說著愛,其實無非是想佔有和控制女人罷了。”

“說白了,你們男人找女人,一是為了好玩,二是因為好用。”

“罵你們這些男人是狗都是侮辱了狗,狗心裏面還有主人,男人的心裏就只有自己。”

說到這裏,蕭秘書拿出根雪茄點上,深吸一口,再故意朝吳優臉上噴去。

雖然吳優也抽煙,但這雪茄味道異常濃烈辛辣,居然嗆得他直咳嗽。

吳優轉身彎腰咳了半天,等他重新坐直,卻發現蕭秘書已經走了。

吳優覺得蕭秘書剛才所說過於偏激,沒想到她如此年輕,卻似乎天真已被透支幹凈。

她若一直這麼偏執下去,難說不會害人害己。

雖然自己從不願意主動介入他人私事,但今天也不得不找她談談了。

於是立馬起身出門,想去追上她。

可剛一出門就迎面撞上一人,吳優連忙退後,定神一看,居然是老闆。

“不好意思董事長,剛沒撞着您吧?”吳優一邊賠不是,一邊把老闆往裏讓。

老闆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然後走進去直接坐到了吳優的辦公椅上。

吳優有些詫異,房間裏明明擺着沙發是給訪客坐的,之前老闆每次來也都坐在那裏。

但他是老闆,雖說這裏是吳優的辦公室,但也只能由着他。

老闆整個背都貼着椅子,他眯着雙小眼看着站對面的吳優說:“吳大老總眼光很不錯啊!當初你剛進公司,我讓你隨便選辦公室,結果你就挑中了這間。這裏是西北角,正宗的乾位啊!”

老闆摸了摸自己肥厚的下巴嘿嘿笑道:“我也懂點風水,當然知道這個位置是整層樓中最好的地方。但我自己偏偏不坐,寧可空着。你知道是為什麼啊?”

自從在這個公司入職以來,老闆對吳優一直禮讓有加,從不曾在吳優面前居高臨下過。可今天老闆說話的口氣讓吳優感覺有種莫大的壓力。

一時之間,吳優居然想不出合適的話來回答。

老闆似乎也不需要吳優的答案,自己說道:“我這麼做,自然是為了凸顯我的禮賢下士啊!最好的東西我這個當老大的都肯讓出來,誰還不對我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呢?”

“董事長您的氣度和胸襟我一直佩服得很。”話一出口,吳優詫異原來自己也是會拍馬屁的。

老闆擺了擺手,示意吳優不必說話。

他直視着吳優的眼睛說:“你知道嗎,我可是給足了你面子!”

“你剛入職時我問你有什麼要求,你說待遇高低都好說,但你最煩開會講空話,希望公司的會議能夠長話短說、言簡意賅、就事論事。我當時就滿口答應了你。”

“是啊,董事長。您知道我以前也進過體制、吃過財政飯,但我說辭就辭掉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受不了那些會議的折騰,連着講幾個小時的假大空話,偏偏還不許我打瞌睡,太痛苦了!”

老闆面無表情的瞪着吳優,半晌,冷冷道:“我讓你說話了嗎?”

老闆的眼睛本來很細小,但眼神中激射出一股陰狠的勁力,逼得吳優不自覺的低下頭來,不敢再與他對視。

老闆又接著說了:“自從你進公司以後,就再沒有一次會議超過一個小時了。為了給你面子,你看看我作出了多大的讓步和犧牲?!”

效率提高了明明是好事啊,有什麼要犧牲的?但吳優只是心裏這麼想,嘴上已經不敢再出言辯駁了。

老闆說道:“你知不知道:在你來之前,每次公司開會,大家都要熱烈鼓掌歡迎我作指示。每次我都會南北東西、上下五千年的講它幾個小時。我可以吹牛皮、講段子;我可以信口開河、瞎**扯蛋;隨他哪個,我都可以任意挖苦、數落,只要我樂意,罵他娘都行!不論我講些什麼廢話、謊話、屁話、鬼話,底下人都要端端正正的坐着聽、老老實實地做筆記。我知道他們是在裝模作樣,但在我面前,他們就不敢不裝!”

“我故意這麼做是為什麼?是我心理變態?是我需要這麼樣來找成就感、滿足感?”

老闆自問自答:“你們這些人都太幼稚,哪裏會懂得!”

“今天我就給你上一課吧。你聽好了:有錢就要去炫富,有權就要去為所欲為!”

“之所以要炫富,就是為了讓那些窮鬼們羨慕嫉妒恨,讓他們去攀比、去焦慮,讓他們心甘情願的變成牲口!而我的錢,就是吊在他們眼面前晃來晃去、卻又永遠吃不到嘴裏的胡蘿蔔!”

“權力的本質是什麼?其實就是調動、支配資源的能力。所以有了錢我也就有了權。我就是要濫權、就是要為所欲為,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那些底下人對我又恨又怕,同時他們又不得不迷戀、不得不臣服。他們若是不卑微,我又如何能偉大?”

老闆瞟一眼吳優,繼而說道:“話說到你啊,你這種人我也見得多了!自以為多讀了幾本書,有那麼點本事和見識,比那些底下人要強上幾分;又還自以為乾淨,所以性子一下就高傲起來了。還喜歡講理想是吧?嫌這個世道又臟又臭、還虛偽不堪是吧?”

說道這裏,老闆輕蔑的哼了一聲:“在我眼裏,你們這號人才最可笑!你自命清高那又如何呢?我在你面前裝得昏聵無能、懦弱怕事,再又給你些虛榮滿足你那點可憐的自尊,你不就一樣被我降服了?不就一樣被駕馭得服服帖帖?原來那些你生怕弄髒自己手腳、不願意沾邊的事情,你不也乖乖地幫我做完了?”

“你們矯情個什麼勁呢?”

“你真以為你如何對人、世界就會如何對你?你真以為這個世道是按你們所想的那套規則在運轉?”

“還跟我來談什麼理想、講什麼情懷。我看你們這種人就應該去投江,幾千年前那個姓屈的就已經給你們帶了個好頭了!”

老闆說話聲音並不算大,但在吳優聽來,卻覺得洞心駭耳。

這時老闆站起身來,走到吳優跟前,拍拍他的肩膀說道:“你還是幹得不錯的,一年多的時間裏,就把以前那麼多爛尾巴的項目都了結得乾乾淨淨。”

“可既然麻煩都解決完了,我也就沒必要再留着你了。”

“你的上一任比你精明,故意留下那麼多尾巴,想以此來和我討價還價,但是他要價太高了。他可不像你這麼好打發啊!”

“去財務那邊把這個月的工資領了吧,好走不送了吳大老總!”

老闆說畢,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吳優一人木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好半天吳優才苦笑兩聲,自言自語道:“屈原不姓屈,姓羋。”

又不由感嘆:老闆真不愧是老闆啊,殺了人不夠,還要誅心。

也不值得為這些鳥人鳥事多去費神了,吳優拿出手機,撥通了火豬的電話,告訴他自己現在就動身去湘西。

吳優什麼東西也不帶走,出了公司大樓就直接打車去高鐵站了。

上了高鐵,一路上吳優都靠着車窗思緒紛亂,感覺似乎是轉瞬之間就到了湘西。

出了站台,遠遠就看見火豬在出站口外向他用力的揮着手,還像個小屁孩兒一般又蹦又跳的,情形一如當初。

吳優不由心中一暖,心想無論怎樣,這世上還是有值得珍惜的東西。

火豬是開着自家車子來接吳優的,一上了車火豬就拿出一大袋子的東西給吳優,說著:“師父你快吃些東西,我知道你肯定餓了。”

吳優確實很餓了,今天不僅沒吃任何東西,還被那個開的士車的活鬼噁心得大吐了一番,此刻他已覺得前胸貼後背了。

打開袋口,吳優首先拿出個獼猴桃,不用問也知道是火豬自家種的,當地人叫做陽桃,較之別處所產的更是個大、形正,且入口清香,酸甜多汁。吳優草草地剝掉果皮就往嘴裏塞,可奇怪的是這果子毫無記憶中的香甜,居然又酸又臭,還帶着一股刺鼻的泔水味,吳優忍不住就往窗外吐了出去。

“怎麼啦師父?果子不好吃嗎?”火豬一邊開車一邊反頭看了看。

吳優忙說:“沒有沒有,你認真開你的車。”

繼而又從袋子裏翻出一瓶礦泉水,吳優想漱漱口。可一看礦泉水居然都凍得結冰了。時值三月,還春寒料峭的,這小子是故意玩我嗎?吳優有些無奈,卻也不說什麼,旋開瓶蓋便往嘴裏倒,咯吱咯吱的嚼起冰來。

“師父咱去哪兒?”火豬問到:“是直接回我家去嗎?”

“去那個不二、不三門,”吳優說:“我現在就想看看到底是誰對誰錯!”

火豬嘆了口氣道:“好吧師父,你總是那麼頑固。”

不一會功夫,車就開到了不三門森林公園的大門口。大門上已清清楚楚寫着是不三門了。但吳優仍舊不死心,他要找到那個青石牌坊。

循着模糊的記憶,吳優三步並兩步的走着。

此時吳優已滿頭大汗,背上似乎也濕透了。吳優知道自己現在很虛弱,但也顧不得了。他一心只想着找那個牌坊,步子快得連火豬都跟不上,在他身後不住的要他走慢點。

終於,兩人來到了那座牌坊前。

吳優深吸一口氣,朝着牌坊定睛看去。

“哈哈哈哈!”吳優大笑道:“怎麼樣?!火豬你看——法門不二!”吳優手指牌匾,得意的大笑着,胸口起伏的喘着粗氣。

火豬錯愕的望着吳優,小心地說道:“師父你是不是太累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吳優說話間便開始頭暈了,忍不住伸手扶住了牌坊的座子。

火豬摳了摳腦袋,表情很是為難,好半天才說:“上面明明就是‘不三門’三個字啊,哪有什麼‘法門不二’啊?”

“你跟我開什麼玩笑?”吳優又退後幾步,看着牌坊念到:“大千世界彌勒笑來閑放眼,不二法門濟顛醉去猛回頭。你看這兩邊的對聯,我是不是一個字都沒記錯!”

火豬挨着他站着,也讀起了牌坊兩邊的對聯:“假模假樣辛苦扮作偽君子,不三不四樂得做個真小人。師父,我雖然沒讀多少書,但這幾個字我還是認得的。”

吳優一時急了,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你這臭小子跟我開什麼玩笑!嘴裏不三不四的亂說什麼東西!你的眼睛被鬼遮住了嗎?你是故意要氣死我嗎?!”

正在這時走過來一群踏春的遊客,其間有一對母女。

那母女倆手拉着手走到了牌坊跟前。

只見媽媽對着女兒說:“媽媽來考考你,這牌坊上寫的字你都認得嗎?要是都讀對了,媽媽就給你買好吃的!”

小女孩撲閃着大眼睛看着牌坊,用稚嫩的聲音讀到:“這邊是:假模假樣辛苦扮作偽君子;這一邊是:不三不四樂得做個真小人;上頭中間三個字是:不、三、門!”

媽媽在一旁鼓了鼓掌,誇讚女兒到:“全都讀對了。真棒!”

說著,開開心心的拉着女兒走了。

吳優看着母女倆的背影,感覺視線越發模糊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濃霧已籠蓋四周。

火豬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吳優,擔憂的看着他,輕聲說道:

“師父你為什麼要這麼固執呢?”

“不三不四又如何?法門不二又怎樣?”

“你為什麼偏要去證明一下究竟誰對誰錯呢?”

“即便就你一個人是對的,世人全都錯了,那又能怎樣呢?”

“世人會相信你嗎?”

“世人永遠都自以為是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沒誰需要你來幫他們分辨真假對錯。”

“再說可能也根本分辨不清......”

吳優一把甩開火豬的手,雖已難免灰心卻又仍舊不甘。

“我要再去牌坊背面看看,看還寫了什麼東西沒有。我一定要找出來它到底有什麼古怪——它憑什麼呢?!”

說著,就要從牌坊的門洞中穿過去。

可奇怪的是,原本看來空空如也的門洞,內里居然有道無形無影的厚牆。

吳優被這道看不見的厚牆阻擋在牌坊之前,寸步難進。

即便吳優拼盡此生所有力氣去推、去撞,卻也奈何不了分毫。

突然,吳優悲愴的大喊一聲,猛地一頭撞了過去!

等再次睜開眼睛,吳優已經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妻子小卿正坐在身旁看着他。

“你怎麼回來了?”吳優想坐起身來,卻覺得自己渾身乏力,而且一隻手上還正打着點滴。

小卿輕輕按住吳優,示意他別動彈,然後說道:“我再不回來,怕是只能給你收屍了。”

小卿是市裡中心醫院神經內科的一名主治醫生,論資歷離升副高職稱也不遠了,於是便按晉陞要求去基層支醫。她選擇支醫的地點是六百多公裡外的一個貧困縣,原本是準備一去就呆三個月,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月有餘。

那日下午,小卿一如往常的坐在醫院的門診室內。

連日來也沒接診多少病人,甚為清閑。

這時,門外忽然出現一個通身黑麻布衣的老太太,拄着根拐棍,顫巍巍的走了進來。

小卿忙請老人坐下,柔聲問到:“大媽您是哪裏不舒服啊?”

老太太卻不吭聲,一動不動的坐着,神色漠然的看着小卿。

小卿估摸這位老太太應有八十多歲了,看神情似乎也不甚清明,便又問到:“大媽您怎麼過醫院來的?家人沒陪您一塊來嗎?”

老太太嘴角抽動了一下,好半天口中訥訥說道:“家人.....家人......”

小卿正要再作詢問,誰知那老太太突然噌地一下站起身來,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

繼而她伸手指着小卿厲聲喝道:“你還知道家人?你家裏男人馬上就要死了,還不趕緊回去?!”

小卿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一看,剛才的老太太卻已消失不見了。

原來居然是個夢。

小卿雙手用力按壓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醒了醒神。

她不由詫異自己居然會在上班時間坐着打瞌睡,這是從來都不曾發生過的事情。

而且剛才的夢境感覺竟是那麼的真實。

小卿是學醫出身,從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但她還是忍不住撥打起吳優的電話。

可是一連打了五次,次次都沒人接。

小卿不由得有些緊張了,又想起有一回吳優手機沒電用公司的電話找過自己,於是便又翻找出那個號碼打過去。

電話是個女孩接的,一聽說是吳優妻子,那女孩非常客氣,甜甜的叫着嫂子,告訴小卿說吳優今天沒來公司。她還寬慰小卿說吳優不會有事的,肯定是昨晚應酬喝了酒沒睡好,所以白天在補覺呢。

打完電話,小卿依舊懸着心,怔怔望着手機屏幕發獃。

突然屏幕上一個app的標識進入小卿眼帘,小卿立即反應過來,自言自語道:“監控!我怎麼把監控給忘了!”

以往吳優在家中呆的時間很少,自己這回一走就是好幾個月,為了安全起見,小卿便在離家之前給家裏安裝了監控系統,從自己手機上就能實時看見家裏的情況。

小卿連忙點開監控的手機端app,不一會兒,就從監控視頻中看到了丈夫吳優。

小卿先是舒了一口氣,可沒一下子功夫小卿又緊張起來了。

只見吳優站在家中客廳里,穿着居家的睡衣,對着一面牆壁一動不動的站立着。

那面牆壁上什麼都沒有,小卿不明白吳優是在看什麼。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小卿足足看了有十多分鐘,可吳優就一直那樣一動不動的站着。小卿都懷疑是不是網絡出了問題,畫面卡殼了。

忽然,吳優開始有動靜了。

原本吳優是背對着攝像頭的,此時吳優緩緩的轉過頭來,看向攝像頭的方向。

也許是像素不夠高,畫質很不清晰,從視頻中看去,吳優的姿勢甚為古怪。

因為他扭過頭來,脖子以下的身體卻沒跟着轉過來,連肩膀似乎都沒動一下。

小卿仔細看着吳優的臉,只見他表情獃滯,如同木雕泥塑。

小卿便這樣與他對視着,同時心裏也疑惑:他為什麼要盯着攝像頭看?莫非是察覺到了我在看他?

突然,視頻中的吳優朝着她一笑。

小卿頓時覺得寒氣四起,周身冰冷。

她見過各種各樣的笑,無論開心或是不開心的,但凡只要是笑,即便是笑得再假,也能讓人體味出某種情緒。說直白些:至少能感覺到一個活人身上活生生的氣息吧。

但是眼前吳優的這張笑臉卻已不是人間氣象。

作為醫生,那些常人視為禁忌和恐怖的東西,在小卿看來卻實屬自然平常。

她既膽大,又從不相信鬼神之說,所以在她的頭腦里便從來沒有“鬼”這個概念,更別說會害怕鬼了。

可吳優的這張笑臉似乎只能用“鬼氣森森”來形容才算貼切。

因為他這一笑不僅毫無生氣,還透露出無盡的陰冷邪寒。

在他這一笑之下,小卿覺得自己被瞬間移動到了一個幽晦無光、又寒氣襲人的處所。

在這個空間裏面,到處瀰漫著愁雲慘霧。置身其間,會有無盡的頹喪和絕望裹挾住你,讓你避無可避;還有絲絲縷縷、難以斷絕的怨毒,如一條條冰涼的蛇在你周身纏繞,令你生不如死。

小卿第一次體驗到毛森骨立的感覺。

在這寒懼交加之下,一秒鐘的時間都變得無比漫長。

小卿迫切地想要關掉視頻,卻沒想到連動動手指都已變得異常艱難。

就如陷入了夢魘一般,明明知道都是假相,卻又偏偏掙脫不了。

等到小卿奮力逃脫出來,仿似已煎熬了一個世紀。

小卿終於按斷了視頻,好半天才恢復如常,便又再次撥打起吳優的電話。

可任憑她不停的打,吳優就是不接。

幾分鐘後接着再打,居然已經關機了。也不知是手機沒電了,還是吳優自己關上的。

小卿覺得不能再等了,便立即請假動身往家中趕。

可那個小縣城連鐵路都還未通,交通甚是不便。等她馬不停蹄地趕到家中,時間已是深夜。

一進屋便見滿室狼藉,吳優仆身倒在客廳的那面牆前,額頭上還有血跡。

小卿大聲喊着吳優的名字,吳優氣息雖有,但卻毫無反應。

她趕忙給自己醫院打電話,叫救護車趕緊過來救人。

好在到了醫院后,卻發現吳優並無大礙。似乎只是有些虛弱和脫水,額頭上的傷也只是磕破了皮,不過也就輕微的腦震蕩罷了。

在醫院躺了三天後,吳優就執意要回家了。

夫妻二人回到家中后坐定,小卿便對吳優說:“現在到家了,就只我們兩個人了,你告訴我受傷那天發生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吳優不做聲,只是搖搖頭。

“那之前呢,有沒有出現什麼特別的情況?”小卿又問。

吳優說:“我只記得前一天的晚上應酬完回家,洗完澡沒多久我就上床睡了。等再醒過來就已經到了醫院的病床上,就看見了你。之前一直都沒什麼特別的。”

小卿看着吳優說:“我一開始懷疑你是突發的漫遊性自動症,但也不能確定。這種病本就罕見,我從醫這些年來還沒碰到過。國內對這種病症的研究也不多,只在國外的專業期刊上見過幾篇論文。”

吳優神情懶懶的問:“卿大醫生是準備拿我來研究一下嗎?”

小卿也不去答他的問題,接著說:“其實我更懷疑你是被催眠了。”

“我被催眠?”吳優先是驚訝,復又搖頭道:“不可能的,沒誰對我做過什麼。再說我也不信那些催眠術。你是醫生,應當比我更理性,難不成你還信這些?”

小卿回答:“廣義的催眠就是通過暗示和誘導進行精神控制。催眠已經無處不在,不需要再去懷疑。”

吳優卻說:“你說的那是洗腦吧?那些商業廣告、還有政客的演講、還有那些高高在上的權威們的說教。我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洗腦對我根本無效。我剛也說了,沒誰對我做過什麼。就算催眠對我有效,那也得有個人來對我做點什麼吧?就像電影上演的那樣,拿個什麼亮晶晶的東西在我眼前來回的晃啊晃的。”

“催眠的方法很多,任何能對你的感官和意識產生刺激的東西,例如聲、光、圖像、氣味、電流、針刺、語言等等,都可以成為催眠的工具,甚至於只用一個眼神。那些高明的催眠師完全可以在你在毫無覺察的情況下就把你催眠了。”

“你說的這些是醫學論文裏寫的,還是你從電影小說里看到的?”

“的確沒有論文會寫這些。科學需要精準的數據和嚴謹的量化指標,但對於人的意識、心理、精神狀態這些東西,現有的科技水平還沒有辦法做得到。”

“既然科學都驗證不了,那請問卿大醫生你又有什麼依據?”

“目前科學是還驗證不了,但不代表科研方面就完全沒有作為。我還在醫科大讀書時,就對催眠已有的研究成果作過了解,當然,我也就只是了解一下,全憑興趣,畢竟那些東西不在考試範圍之內。”

“看了你受傷那天的監控視頻后,我就覺得你很像是進入了催眠狀態。”

“我自己沒底,所以我打算把那天的監控視頻錄像發給我原來的導師看看。他在國內神經醫學方面算是權威了,對於催眠也有過深入的研究。當初我之所以會對催眠感興趣也正是受到他的影響。”

“但後來我看你的各項檢查都沒什麼毛病,而且那個錄像又是你一個人主演的大片,你個人擁有獨立版權。若是我擅自拿給別人去看,以你這種又臭又硬的脾氣,難保不會找我鬧。所以我想想還是算了。

“我那天到底做了些什麼?”吳優問:“那個錄像在哪裏,拿給我看看。”

“作為醫生,從我的專業角度出發,我真的不建議你看。看后可能會給你造成心理壓力。”

“拿過來!”吳優堅持。

小卿嘆了口氣,對吳優說:“你自己打開電腦吧,我已經拷貝進去了。我去做飯,你慢慢看。”

吳優來到書房,打開電腦,開始看起了監控拍下的視頻錄像。

從監控里看,事發當天的清早,吳優和平時一樣七點多鐘便起床了。只是下床后並未如往常那般洗漱換衣服、出門上班,而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獃,一坐就是兩個多小時。

吳優拉着進度條快進,這時監控自帶的實時時間顯示已經是上午9:45,呆坐着的吳優突然起身嘔吐起來,直接就吐在了身前的茶几之上。

吳優吐完后便又坐回到沙發上,不一會兒便拿起身邊前一晚看過的相冊,動手撕了起來。

撕了一陣子后,又拿起打火機想將相冊的碎片點燃。

可是相冊里有很多塑料殼,似乎不容易燃。

但卻生出了煙,一下把吳優給嗆到了,讓他止不住一陣咳嗽。

之後他又是長時間的坐着發獃。

到了下午一點多,視頻中吳優突然伸出手,抓了一把茶几上的東西便往口裏塞。

看到這裏吳優忍不住一陣反胃,他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吃自己的嘔吐物。

還好視頻中吳優也就只吃了一口便吐掉了。

之後他站起身走向冰箱,打開門伸手往裏面掏了半天,似乎是摳出了幾塊冰渣,放進嘴裏嚼了起來。

再然後,他便走到那面牆壁前站定,背對着攝像頭,一動不動了。

站了一個多小時后,視頻里的吳優緩緩地轉過頭,朝着攝像頭的方向一笑。

吳優一看視頻中自己的笑臉,便覺得有種莫名的驚恐突襲而至。

這個人是誰?

反正不是我!

他難以接受自己的面孔竟會變得如此的陌生,還如此的詭異。

好在這個笑臉並未持續多久,視頻中的吳優便又回過頭去看牆壁了。

時間顯示到了下午15:45,只見視頻里吳優開始貼着牆壁,像是想要穿牆而過。

繼而又宛如失心瘋一般對着跟前的牆壁手推腳踢。

眼見無用,便又三番五次地拿肩膀去撞。

持續了一陣子后,他停了下來。

只見他先是倒着退了幾步,再突然挺身往牆壁上一頭撞了過去。

吳優看着視頻不由驚呼一聲。

這時妻子小卿已經來到了他身邊,柔聲說道:“叫你別看你偏不聽,這下嚇到自己了吧?後面的內容沒什麼了,你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幾個小時。之後我就到家了,就送你去醫院了。”

說著便要移動鼠標去關了視頻播放器。

吳優攔住她,說:“等等!你沒看出有什麼問題嗎?”

小卿俯下身靠着他肩膀問:“你指什麼?”

吳優把視頻進度條往回拉,又重放了一遍撞牆的那一小段。

“你看到了沒?”吳優問。

小卿搖了搖頭,依舊很迷惑。

吳優說:“我把播放速度調慢五倍,你再仔細看看!”

小卿瞪大了眼睛,認真的看着屏幕。

這時視頻中的吳優已經倒退了幾步,蓄勢要往牆上撞了。

就在吳優挺身而動的同一瞬間,一團白霧突然閃現在吳優身後,往後拉了吳優一把。

似乎正是這一拉,才大大減輕了吳優向前衝撞的力道,不然吳優奮力一撞之下,是生是死還真難說了。

那團白霧如同電光石火,倏忽一閃,便又無影無蹤。

看完視頻,夫妻二人都默不作聲。

良久,小卿道:“或許只是攝像頭前飄過一粒灰塵罷了。”

當天深夜,吳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一旁的小卿也沒辦法睡着。

她對吳優說:“要不我給你去拿片安眠藥吃吧,熬夜對你康復不利。”

吳優坐起身來,打開了床頭的小夜燈。他看着小卿說道:“我不想吃藥。我想明天去一趟湘西。”

小卿也坐起來,握着吳優的手說:“好的,反正我現在支醫那邊也不忙,我可以多請幾天假的。你還沒完全好,陪在你身邊我才放心。”

吳優卻低頭不語,好半天才說:“我想一個人去。”

小卿也不說什麼。

她把握着吳優的手縮回來,又倒頭睡下了。

吳優便關了燈,也睡下來。

他剛想去握住小卿的手,可小卿卻轉了個身,背對着他。

小卿在那邊說道:“你自己一切注意,到了以後告訴我一聲就行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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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世說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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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夢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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