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日月同天
李修閣醒來時,外面的天已大亮。晨間清爽的風透過沒糊紙的窗戶,引得人鼻尖一陣痒痒,直想喝一口熱粥湯暖暖身子。
“幾點了......”
李修閣披頭散髮眼睛半咪,手在枕邊摸索半天,也沒能摸到那台他打了四個月零工才攢下的二手手機。
“嗯?”
李修閣徹底醒了,但他不願意睜眼,手在身邊不死心的一陣亂摸。
“媽!我手機呢?”李修閣還處於開機階段的大腦下意識喊了出來。
沒人回應他。外面好像有麻雀還是別的什麼鳥叫了幾聲,但半點人聲都沒有。
“什麼情況......”李修閣猛地坐了起來,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嘩啦啦披下來,把他遮成了個睜眼瞎。
他熟練地把腳甩到地上,腳尖亂踩,但他那雙淡綠色的涼拖鞋像是在躲着他一樣,怎麼都踩不着,反而被冰涼的地面激得清醒過來。
“什麼情況?”
李修閣的大腦重啟完成,但他頭上的問號瘋狂疊加,幾乎要頂到瓦片堆疊的房頂。
即使再粗神經的人此刻也感覺到了不對勁。人生百年,什麼奇怪的事變態的人都有可能遇見,但李修閣遇到的,可能是這之中最奇怪又最常見的那種。
李修閣透過發簾望着周圍,一水的糙木傢具,最值錢的可能還是屋子正中間,椅子上那盞碎了一大塊,明明沒什麼油卻還堅持亮着的琉璃油燈;身下的床板嘎吱嘎吱響得就沒停過,不過李修閣此刻毫不在意這些小問題。
“我不是穿越了吧?”這才是頭等大事。
屋內的佈局很奇特,四四方方,沒有一點曲折,像是個倉庫。翻了半天傢具,可憐的李修閣才從窗台上找到自己被掛着的草鞋。
在短暫的震驚過後,李修閣已經回過神來,把眼前的一切理解為一場真人騷。
“嘖嘖,這佈景,一點也不專業,我差點就被騙過去了。”
“這雙鞋意外的合腳......就是磨着腳底板不太舒服。”
“窗戶漏風,油燈破損,證明這是一戶不太富裕的人家。”
“但最大的破綻也在這裏,一戶不富裕的人家,怎麼會任憑油燈亮到天明?”
“所以各位,別演了,都出來吧。”李修閣雙臂攤開,準備迎接掌聲。
依然沒人回應他。
過窗風越發清爽,像是在勾引人往外走一樣。散發披面的李修閣等了半天不見回應,逐漸有些不耐。想要推開房門看個究竟。
嘩!
在李修閣起了念頭的瞬間,椅子上油燈里的火焰突然暴漲!
“嗯?”李修閣下意識回過頭,看到了高聳扭曲的火苗向他襲來。
啪!
青紅的火焰越過李修閣,化作一隻火手按住了房門。
咚咚!咚咚!
屋外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敲擊,但只過幾聲就放棄了。
透過窗戶,屋外陽光仍然明媚。但風吹在李修閣的臉上,平白多了陰森的涼意。
“見鬼了......”李修閣後退幾步,離門遠遠的。短短几秒帶給他的衝擊太大,順帶觸發了他的宕機狀態。
“什麼情況,什麼情況,什麼情況?”李修閣盡量保持冷靜,低吼三聲。
抬起頭,門上的火焰大手還在,讓他明白這一切都是真實不虛。超自然的現象與超現實的體驗融合,讓他的指頭尖微微顫抖。
窗外的陽光漸漸暗了下去。
透過紙窗,門外的時間像是按下了加速鍵,越過了中午,直接來到傍晚。不多時,門右側的窗戶上染了晚霞的美,左側的已有繁星乍現。
又是一起超自然事件,但不同的是,門上的火手開始收回,似乎不再阻撓李修閣去外邊。
“呼,呼。”李修閣深吸兩口氣,他再沒有一絲絲外出的打算。
“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想到那詭異的敲擊聲,想到天色莫名其妙的變幻,無數已經快忘記的誌異小說此刻突然復活,在腦海里以影像的方式循環放映。
李修閣越發不想離開這間屋子。
椅子上的油燈變得寧靜,燈花只有一點,剛好能夠照亮整間屋子。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一連串激烈的敲門聲像要把這間屋子敲碎,李修閣半蹲下來,下意識湊近了油燈。
砰!那隻火焰巨手沒再出現,門開了。李修閣鼓起勇氣朝門外望去。
藉著油燈的光,他看見一個膚色偏黑的雙馬尾妹子正踩在門檻上,她昂頭挺胸,右手拄着根三角叉,在夕陽里分外神氣。
“李家二郎,你莫不是又要逃課?”
“啊?”李修閣愣了一下。他還以為眼前這妹子是來取自己性命的。
小姑娘低下頭來,盯着半蹲的李修閣,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啊什麼啊?昨日我便說過,六個時辰後日月同天,是修行的上好時機,尤其對你這般資質愚鈍之人而言......你莫不是忘了?”
“嗯......不,我記得。”李家二郎反應過來,飛快答道,“我正準備去呢。”
“那就好。”雙馬尾小姑娘很滿意,似乎很享受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我是來提醒你,剛剛大白天裏不知哪家倒霉蛋碰了房門,搞得村裡又少了半桶燈油;為了避免浪費,今天課業一律到村長家做。”
“你聽明白沒?”
“明白,明白。”倒霉蛋本人點頭如搗蒜。配上他半蹲的姿勢,披面的散發,活像一隻被打服了的惡鬼。
小姑娘提着三角叉離開了,後面跟着一隻四處張望的李修閣。天上此刻有日也有月,二者遙相呼應,白晝夜晚平分了一片天;村子的路很好走,青石磚表面糙的很,應該是從不遠處孤零零的青山上弄下來的。村裏屋子的構造大多相同,方方正正的,只有在屋檐上才各有創意。像是李修閣自家的屋子,屋檐邊上雕刻着一隻大花貓,雖然抽象,但卻意外符合他的審美。去村長家的一路上,李修閣見到了刻着蛇的房檐,刻着青蛙的房檐,吊著只猴尾巴的房檐......但這些通通沒有村長家的有趣。
“卧......”站在朱紅的大門前,李修閣初次見到那把斜着杵在房檐上的巨大剷頭,難免意外地出聲。
“大驚小怪,搞得你是第一次來一樣。”雙馬尾小姑娘白了他一眼,將不離手的三角叉放下,深吸口氣,恭敬地上前敲門。
咚咚。硃紅色的門未響三聲,裏面已經有人打開了。
“是田家娃娃,還有個披頭散髮的,是李家的二郎?”開門的是個老者,鬚髮皆白,聲音卻極清朗。
等了一陣,屋子裏傳來聲音。
“剷頭說,他們都可以進來,但那把叉子要留在外面。”這個聲音分不出男女,姓田的小姑娘卻鬆了口氣,示意李修閣跟上。
屋內不大,但傢具比李修閣家考究了數倍。正廳里排着七把紅色的椅子,左三右三,中間那把顯然比其他都高一些,上面坐着一位年歲看着不大的娃娃,面容精緻,頭頂着半人高的道冠。但李修閣剛看到他(她),就有一種被從內而外看透的錯覺。
“坐吧。田家娃做坐我左手第二把,李家的坐右手第三把。”娃娃雙目緊閉,隨手指了指。
“是,老師。”田家小姑娘越發恭敬,拉着李修閣去了座位上。
“幾時了?”娃娃問道。
門口鬚髮皆白的老者朝屋外看了看,又在手上巴拉幾下,朝屋內抱拳:“回小姐,本是酉初,但因日月同天天象,此刻,應是卯正。”
“那就是早上六點到七點......”李修閣在心中默默算了一遍。
“此刻還屬晨間?”田家小姑娘有些疑惑,“老師,那為何我和李家二郎一路無事?也是因這日月同天天象?”
“不是。”同時被稱作村長和老師和小姐的女孩搖搖頭,“村中的燈油少了半桶,這才是因。我昨日讓你今日此時過來,正是因為容叔算到你......你二人不會有危險,沒想到是半桶燈油替你們擋了一劫。”
田家小姑娘頷首,若有所思;李修閣則是一頭霧水。
燈油?擋劫?他們在說什麼?
“閑話少敘,開課。”村長女孩仍閉着眼,她正了正衣冠,起身走到田家姑娘面前,“《行路訣》練的如何了?”
田家姑娘頓時驕傲地起身、低頭、蹲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
“回老師......卡住了。”
“......”村長正要摸摸頭的手停住了,隨後一巴掌拍在田姑娘的頭上,“滾到後院去,今天練不好不許吃飯。”
“是!老師!”田姑娘麻溜地滾了。
村長踱着步慢悠悠地又來到李修閣面前。
“老師......”李修閣準備先發制人。
“你叫我什麼?”
“老......村長?”
“把老字去掉。”
“是!村長。”李修閣迅速反應過來,“老師”這個稱呼應該只是田家姑娘和村長女孩間的特有關係。
“很好,態度比上次見我端正了些,看來你兄長的事讓你成長不少。”村長女孩踮起腳,拍拍他的後腦勺,“滾去後院吧,這次可以教你了。”
“謝......謝村長。”李二郎也麻溜地滾了。等他身影徹底消失,村長女孩才接過容叔遞來的手帕擦擦手,“容叔,給李家的娃娃打點熱水好好洗洗,披頭散髮的,還以為他一直拿背對着我。”
“是,小姐。”容叔正要朝後院去,忽然又想到什麼,“小姐,李家二郎上回被您趕走了,所以沒食那顆‘四九丹’,今日可還要再給他?”
“給。”村長女孩坐回正位,手上結了個印,“容叔,煩您也用此印試他一次。如果他也不是,那這個村子,就沒必要再守了。”
“自然是好的。”容叔笑呵呵地去後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