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會變的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燕京城裏某處私塾中,年過六旬的教書先生坐在杏樹下的石桌前看着一本詩集,偶然看見寫進心裏的句子,便不自覺的朗讀出來。
老先生用食指沾着唾沫,翻看書籍,臉上的笑容未曾斷過。
落日餘暉下,早已放課的書生里仍有幾個勤勞種子,正趴在書桌上奮筆疾書,學堂里不時發出“咿呀”驚嘆聲,不知是誰又寫出了自認為漂亮的句子。
最後一排的書桌里,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倒着身子,倚着牆壁,看着一本有關靈根修士的課外書籍,滋滋不倦的程度不亞於那些正在為考取功名而努力的學子書生們。
直到太陽完全落下,室外沒了光亮,老眼昏花的教書先生才戀戀不捨的合上了詩集,輕咳了一聲,喝下一口茶水潤了潤嗓子,這才想要起身回到廚房熱一熱中午剩下來的飯菜,卻因為久坐,沒能站起來,猛的起身讓麻木的雙腿有些不聽使喚,差點倒在地上。
少年郎不知何時出現在先生背後,用瘦弱的小手扶穩了先生,“陳先生,您老啦,得多出去走走才是,整天坐在這裏看書,對腰,對腿都不好。”
對於來自小少年的關心,老先生似乎並不太領情,回過頭來看向他時就像是在看一位離經叛道的逆徒,討厭的目光絲毫不掩飾。
“世子怎麼還不回家?”先生將扶在自己腰間的雙手推開,似乎有些厭煩這觸碰。
少年撅着嘴巴道:“今天早些時候的問題,先生您還沒回答我,故在此等候先生作答。”
教書先生愣了愣神,心中想不起這個少年問過什麼,可能是因為看書有些入迷了,忘記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列如該吃的晚飯與少年的問題。
只是少年曾提過許多老先生無法回答的問題,也有許多答不上來的問題,老先生的學問並不高,見識也沒有多廣,只是一個考了十幾年未曾中榜的落魄書生而已,而那個孩子卻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疑問。
天的外面是什麼?
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嗎?
為什麼海平線那一頭駛來的船隻總是先看見桅杆,而不是船頭?
靈根是什麼東西?
武夫吐出的濃厚氣霧為何會呈現不同顏色?
這些問題苦惱着老先生,同時也苦惱着那位少年。
先生撓了撓臉上的鬍鬚,長嘆了一口氣道:“我讀書是為了考取功名,而你讀書是為了能夠讓你將來在朝堂上做一個有用的人,書上沒有寫的東西並不重要,你只需要做該做的事情,問該問的問題。”
少年對老先生的搪塞之言並不滿意,同時也逐漸對這個學堂失去了興趣,他揮了揮手叫來了一位候在一旁下人,吩咐道:“再換一間學塾吧。”
下人聞言滿臉尷尬,面帶歉意的看着私塾先生,小聲提醒少年道:“世子,先生還在。”
少年擺了擺手,看向教書先生,滿臉的失望,“先生,我讀書是學習知識,我認為這是更容易看清這個世界的基石,而不是單純的為了什麼,這個世界的格局正在改變了,你手上的拿着的那本詩集,來自於一個連大燕王朝都要禮讓三分的國家,而那個國家似乎正在力求改變着什麼。”
先生看着手中的詩集,表情黯然,有那麼一瞬間似乎覺得少年的話很有道理,只不過這世界已經不在需要自己了,或許從來也沒需要過。
他收起詩集,注視着少年的眼睛道:“我想起你問的那個問題了,天空飛過的大鳥是嗎?呵呵,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不過那轟隆隆的聲音不會是雷聲,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勞煩世子將答案告知我。”
少年微微一笑,抬起頭看着月光下那一條大鳥飛過留下的長長白雲道:“先生再見。”
.......
燕京城都。
煙花柳巷內,不歸樓是整條大街上最豪華的建築,依着穿城而過的河流建成,前方是往來人煙鼎盛,熱鬧非凡的花街,後面是停在河面上的巨大花船,能在這裏享受的人無一不是富商巨賈,皇權貴族。
不歸樓頂層里共有十一個包間,各自主題不同,各個別有風味。
名為水栽竹亭花看月的雅緻包間內,竹牆、竹床、水栽竹,置身其中如走進清晨沾滿露水的竹林深處,清香四溢,綠意盎然。
四方小桌前,紅葉與黃庭對坐,桌子上只擺着幾碟開胃小菜,主菜還未上桌。
比起黃庭,紅葉似乎更加喜歡這個包間,只是一想起這麼雅緻的房間外面,正有人做着齷齪的事情,便頓覺一陣反胃。
黃庭雖然是男人,但他很少來這種地方,為朝廷效力了幾十年,幾乎每時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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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都忙的團團轉,如今能有閑暇功夫來到都城大街小巷轉一轉也算美事一樁了。
紅葉不擅喝酒,可今日興起的黃庭非要勸着這位老同僚多喝幾杯,現在二人都沒了工作,難得一陣清閑,不用考慮明早天不亮就要提起褲子往皇宮跑,此時時不醉何時醉?
無奈之下,紅葉只好答應,但也定了量,她指着桌上的瓷杯,用食指與拇指比出一道極小縫隙,“我就喝這麼多,明早還要早起練功。”
黃庭好似完全沒有聽到紅葉的提議,一次便將瓷杯斟滿,順勢舉起自己的酒杯,如報私仇般狠狠的碰了下紅葉的杯子,喊了一聲“喝!”,隨後一飲而盡。
紅葉捏着鼻子,將那一整杯醇香美酒喝了下去,捂着嘴巴許久才敢長出一口酒氣,四溢酒香在口鼻間瀰漫開來,如含着一口剛從竹葉上接下的露滴,令人如痴如醉。
“好酒哇”紅葉忍不住喊了出來。
黃庭笑着又將兩盞酒杯斟滿,露出笑容,帶着幾分邪魅道:“好喝吧,你我同僚這麼多年,我何時騙過你?倒是你總對我藏着掖着。”
沉浸在酒香中的紅葉,捏起一粒花生米送進嘴裏,“我何時對你藏着掖着了,你我同在一個屋檐下,為陛下做事,我自然全心全意,敞開心扉。”
黃庭聞言收起笑容,改了一副悠然自得的面孔道:“倒也是,三年來陛下制定的恢復計劃已經進入尾聲,反賊的圍剿工作也正如火如荼,到最後下來,你我倒成了最悠閑的兩人,滿朝文武都很全心全意,都很忠心吶!”
紅葉在話語間似乎聽到了一些諷刺,她以手扶着下巴,挑起眉毛冷笑問道:“右相是對圍剿反賊的工作有些不滿了?”
大燕王朝兩位丞相,一男一女,一文一武,各司其職,即相互監督也互相合作,這似乎是一個王朝政權最穩固的結構方式,紅葉與黃庭的關係稱不上有多好,但也沒有太差,工作中合作甚少,摩擦較多,所以常有口角。
黃庭見到紅葉變了臉色,急忙舉起酒杯,賠笑道:“我可沒這意思,左相不要多想呀。”
又是一杯酒下肚,紅葉扶着額頭髮起了牢騷,“剿匪,剿匪,說的輕巧,軍中那些將領根本看不上那些火器,卻又不得不用,那群如同蛇鼠一般的反賊只會躲在山林中放黑槍,一個個準的要命,一有機會便會組織大批軍隊佔領村莊,集鎮,西邊的出雲州地界已經反賊漫天飛了,軍中再不做些改變,恐怕真的要有大事發生了。”
黃庭似乎早已知曉剿滅反賊的種種阻攔,因此並未驚訝,而是將酒杯斟滿后道:“再堅持些時日吧,如不是西境離大燕太遠,陛下定然不會與他們簽訂什麼貿易協議,下一次軍購聽說會有新的東西送過來,希望情況會有些改觀吧。”
紅葉似乎有了些醉意,口齒不清的說道:“正如陛下所說,那個什麼地球聯合國怕是把大燕王朝和那群賊匪當做試刀石了,不過這也如陛下所說,這是強軍的必然代價,買來的東西永遠不會是自己的,我們也要自己造。”
她說著呼出一口濁氣,沾着杯中的酒水在桌上寫下了一個變字,心中感慨萬千。
這世界之大,大到沒人知道有多大,她在北境出生,去過幾次東境,見到過某些身穿黑袍持杖者,他們手裏舉着火焰,在巨大的雕塑面前跪拜,那些人指着雕塑說,他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神,只要相信他就可以使用魔法。
她也曾去過中境,那個被稱作中州之地的巨大島嶼,所有去往中州的道路都被江河湖海截斷,要前往那個地方,只能乘船而行,船上的一個月是她終生難忘的日子,幾乎每日昏厥,嘔吐不斷,差一點就想一頭扎進水裏,死在一望無盡的海洋之上,一了百了。
下了船后,她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沒有東境一望無際的平原,也沒有西境萬里沙黃的沙漠,更沒有北境諸國,有的只是一座座大山,山頂上一座座山門。
靈根修士源於中州,那些在歷史漫長歲月里砥礪前行的人們在山脈中悟出了自己的道理,活出了自己活法,創造出了一套隱晦詭秘的修行方法。
在紅葉聽到某個山門的老者說靈根修士的身體一百年不僵,三百年不死後,她毅然決然的跟着老先生跨入了那個門檻,成為了一名有着正統傳承的靈根修士。
往事歷歷在目,她瞧着桌上的變字長嘆了一口氣喃喃道:“變啦,變啦。”
黃庭知道紅葉在說世道變了,但依舊順着話問道:“什麼變了?”
“三十年前,我五歲,我知道世界不會只是那座小村莊,所以我走出了村莊,二十年前我十五歲,我明白光陰如箭,樹會長大,但卻會變成蓋房的木板,所以我想長的更高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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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到像村口的老榆樹,沒人敢砍它。”
紅葉搖晃着酒杯,緩緩說著:“後來見過了一些事,明白了世界總會在某一天產生劇烈的變化,就像我回到家鄉時,發覺小村莊已經變成了小鎮,而那棵參天老榆樹的位置蓋上了員外家的新房。”
“所以呀,你不能總是一棵樹哇,會被砍倒的吧,於是呀,我就開始旅行,在海上,海平線是直直的,在山上,地平線也是直直的,可我的老師卻告訴我,那條線並不是直的,你看不見真相的原因是,你站的還不夠高,看的還不夠遠。”
黃庭聽得有些愣神,全然忘記了手中還端着酒杯,“所以呢?”
紅葉突然笑了出來,以手虛指着皇宮的方向大聲道:“所以!我才選擇輔佐他!因為他站的足夠高!看的足夠遠!我想在他的視線內,或許與老師一樣吧。”
說完這些話的紅葉又低頭看向了那個變字,眼神中有一絲動搖。
她將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將酒杯摔在一邊,“變啦!都要變啦!”
她就這樣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包間,踉踉蹌蹌不知走去了何處。
而依舊坐在四方桌前的黃庭面色凝重,心中隱隱想到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以至於手中的酒杯一不小心沒有抓住,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
西北邊境線上的馬踏鎮經過三年時光蹂躪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光輝,位於村落後方的小山上,不斷有馬車來回行進,上去時快馬空車,下來時滿載慢行,一輛輛馬車緩緩向西方行進,周而復始,一刻不歇。
鎮中央的某家客棧被改成了宋三的個人居所,不斷有北方疾行而來的飛馬撞門而入,一道道密信被送進客棧當中,僅僅一個上午,書信就已經堆滿了大廳中央的桌子。
長桌邊上擺着一把單髮式單管步槍,擁有着如同左輪手槍一般的擊發錘,每次只能添加一發子彈,即便如此,穩定四百米的優秀射程和精準度,還是讓大燕王朝的官兵們吃了不少苦頭。
起義軍的建立來自於西境地球聯合國的支持,這些槍械自然也全部來自於那個國家,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支持是要代價的,而這些代價此時此刻正由這個鎮子裏原本的居民們承擔著,那些名為晶質石墨的怪異礦產成了起義軍支撐龐大軍費的重要手段,隨着抗爭的逐步升級,越來越大的價碼讓深山中的礦工們逐漸直不起腰來,甚至有些人就那樣默默無聞的死在了礦坑之下。
隨着前往西境歸來運貨的馬車上跳下了一人,正是起義軍內的二把手祁峰,他火急火燎的跑進客棧當中,來不及喝上一碗茶水,急忙將正躺在搖椅上的宋三叫醒。
昨日位於出雲王朝內的諸多據點被大燕王朝圍剿軍襲擊,忙活了一夜才剛剛入睡的宋三被驚醒,連忙看了一眼手錶,確認自己睡了多久,在看到距離上次睡下只有一個小時左右時,他才稍稍放下心來,不慌不忙的坐到大廳長桌前,示意焦急的祁峰開口。
祁峰隨意撤了一張椅子坐下,急忙說道:“這次我去西境押運,你猜我看見什麼了?”
宋三嘆了口氣,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道:“快說,我沒功夫跟你猜來猜去的。”
祁峰輕輕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略帶歉意道:“老。毛病又犯了...這次我去西境看到了大燕王朝的使團車隊,而且奇怪的是,使團與咱的運輸隊伍幾乎同時返程,但他們卻什麼也沒帶。”
宋三聞言皺了皺眉頭,“沒帶武器?什麼東西都沒拿?”
祁峰連連搖頭道:“什麼都沒帶!比着更奇怪的是,使團離開時,地球聯合國的送行隊伍一直護送了將近一百里的路程,你不覺得奇怪嗎?”
宋三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分析道:“以往大燕王朝派使團都會訂購大批武器彈藥,甚至還會購買一些根本用不上的民用物件,以表誠意,這一次什麼都沒買,地球聯合國卻誠意滿滿的送了這麼遠,難道他們有什麼新合作?”
祁峰重重點頭道:“跟我想的一樣!如果這次大燕王朝與地球聯合國達成了什麼重要的協議,那麼許給我們的出雲王朝可能就要被擱置了,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宋三一面緊張的拆着桌面上一早遞上來的書信,一面吩咐道:“想辦法趕緊聯繫徐虹,看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麼,如果要被當棄子丟掉,我們也得提前明白為什麼,好為下一步做打算!”
北境有着許多起義軍團,宋三並不是獨木難支,但如果一旦失去了地球聯合國的幫助,那麼整個聯合起義軍都會陷入被動,被肢解分散,逐個擊破自然會成為遲早的事情,宋三作為所有起義軍中的總指揮,不能眼看着這件事發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