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愛
根據李博文的轉述,外加上江霄極具主觀色彩的想像,十八歲的付清舟品學兼優,活潑開朗,熱愛籃球,助人為樂,團結同學,是個乾淨溫暖的小太陽。
再不濟,和付總相處十年,在江霄的記憶中,付清舟性格沉穩,工作努力,遊刃有餘,是時常登上新聞雜誌的傑出青年代表。
不管哪一個,都很難讓江霄和眼前這個黑背心花褲衩,留着一頭非主流長發往別人嘴裏塞零分試卷的混混聯繫起來。
江霄往後退了一步,不打算摻和混混們的互毆,抱歉道:“不好意思,可能認錯人了。”
黑背心叼着煙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你找我有事兒?”
江霄驚愕地看着他,不等心裏的驚濤駭浪洶湧而起,被欺壓的紅毛大金鏈不知道從哪兒摸到的磚頭,照着付清舟的腦門就砸了上去。
付清舟正盯着江霄,躲得遲了半秒,磚頭正中太陽穴,頓時腦袋一懵。
“付清舟!”江霄也顧不上震驚,跑過去想伸手將人接住。
誰知付清舟動作利索地扣住他胳膊用力往後一擰,把江霄整個人都制住,而後一腳踹到了紅毛的下巴上,暴躁罵道:“操|你大爺!”
江霄來不及想是胳膊被付清舟擰到脫臼震撼還是有生之年能從付清舟嘴裏聽見“操|你大爺”這種勁爆的詞震撼,就被付清舟往牆邊一扔。
眼看那紅毛大金鏈子爬起來要抄着板磚再往付清舟頭上砸,江霄頓時也顧不上胳膊疼,上去一腳就踢飛了他手裏的板磚。
江霄從小就練散打,雖然學得馬馬虎虎,但是姿勢標準,旋轉飛腳踢下巴這種裝逼姿勢輕車熟路,很能唬人。
紅毛舉着一隻手呆在了原地,連付清舟都愣了一下。
“故意傷害,”江霄看着紅毛,用另一隻完好的手指了指一腦袋血的付清舟,“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報警。”
紅毛驚慌地退後,付清舟冷冷看了他一眼,“滾。”
對方連滾帶爬地跑了。
江霄捂着胳膊轉過頭來看向付清舟,“付總、付清舟,你沒事吧?”
付清舟皺着眉盯着他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往前踉蹌了一步就往牆邊的磚頭堆里栽了下去。
“付清舟!”江霄一把將人撈住。
然後被壓得一個趔趄跪到了地上。
好重。
比三十八歲的付清舟重多了。
江霄鼻子忽然一酸。
救護車上,他緊張地看着擔架上昏睡過去的少年,“大夫,他沒事吧?傷口深不深?腿要不要緊?”
醫生戴着口罩道:“傷口不深,可能有點腦震蕩,去醫院做了檢查再說。腿沒傷着。”
江霄鬆了口氣,抻着頭想去看付清舟的腦袋,被旁邊的護士一把按住,“老實點兒,你這胳膊還要不要了!”
“這麼緊張,你哥哥?”醫生大概是想讓他放鬆一點兒,問他。
“不是,他是我、”江霄磕巴了一下,“同學,同班同學。”
將來的。
明天就是了。
醫生道:“看着挺乖的孩子,可別再學人家打架了。”
另一個小護士看起來年紀不大,從後面悄悄戳了一下他的捲毛,用氣聲跟另一個護士嘀咕:“李姐,好可愛呀。”
“…………”江霄沉默片刻,嘆了口氣。
算了,可愛就可愛吧。
他年紀快比人家大上兩輪,不跟小孩兒計較。
到了醫院拍片子,拿葯,辦住院手續,接他來的小護士正巧碰見他,笑着道:“你胳膊剛複位,別到處跑啊。”
“謝謝,沒事的。”江霄沖她笑了笑。
其實付清舟下手還挺有數的,醫生給他複位之後只覺得發脹,不怎麼疼,反倒是付清舟一直沒醒,他有點着急。
“片子看着沒什麼問題。”主治醫生拿着片子說:“等會兒應該就能醒了,醒來之後可能會噁心想吐,家屬多照看着,三天後再拍個片子看看,沒問題就可以出院了。”
“好,謝謝大夫。”江霄拿着片子回病房,付清舟依舊沒醒過來,那過長的劉海不知被那位好心的護士用小卡子給別了一下,上面還有朵黃色的小太陽花。
怪可愛的。
江霄坐在床邊欣賞了一會兒別著太陽花小發卡的少年版付總,忍不住拿出手機來對着他接連拍了好幾張照片,心裏樂得冒泡。
黑背心花褲衩長發小酷哥,和小太陽花絕配。
就是睡著了還老皺着眉,江霄伸手給他按平了緊皺的眉頭,怎麼小小年紀跟三十多歲的時候一樣,有什麼好愁的?
可能是難受噁心,也可能是做了什麼噩夢,付清舟睡得不太安穩,在床上動來動去,滿頭冷汗。
江霄喊了好幾次護士,也量了體溫,沒什麼問題,只好守在床邊乾等。
江霄抓住付清舟剛才抽搐了一下的手,小聲道:“付清舟,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沒事,你江叔在呢。”
他被自己逗得一樂,伸手給付清舟擦掉額頭的冷汗。
不知道是不是“江叔”的神奇功效,付清舟攥着他的手竟然安穩了許多,江霄另一隻手摸着他的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
江霄第一次見付清舟的時候,是在付清舟的辦公室。
寬敞空曠的房間裏十分冷清,看起來剛裝修完不久,一身西裝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面低頭看文件,眉頭皺得死緊,看起來有點嚇人。
本來就緊張的江霄頓時更緊張了,覺得自己快要背過氣去。
“付總,這是新招來的司機江霄,以後接您上下班。”小助理的聲音很輕。
付清舟從文件里抬起頭來,鏡片后的眼睛打量了江霄一遭,客氣地對他點頭,“江先生,您好。”
緊張了一路的江霄有點受寵若驚,笑得十分燦爛,“付總您好。”
付清舟好像愣了一下,然後伸手示意他在旁邊的沙發坐下,“請坐。”
“好的。”江霄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付清舟自己推着輪椅從桌子後面出來,見江霄沒有驚訝,才繼續道:“江先生,我腿腳不便,所以做我的司機可能會比普通司機更辛苦一些,您能接受嗎?”
他看上去有些累,眼底還隱約掛着黑眼圈,稍顯疲態,江霄想起對方提出的薪資,用力地點了點頭,“能接受。”
付清舟又簡單地問了他幾個問題,江霄一一答了,最後付總伸出手來,稍顯低沉的聲音在辦公室里響起:“江先生,希望合作愉快。”
江霄客氣地握住了那隻手。
冰涼,清瘦,像是剛從雪地里刨出來的冰塊。
緊接着付清舟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
江霄突然驚醒,口袋裏的手機嗡嗡震動。
躺在床上的少年付清舟還在安穩地睡着,江霄小心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拿着手機去了醫院走廊。
來電顯示是“爺爺”。
江霄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他十八歲那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退學,跑到南方瀟洒地放縱玩樂,半年後回到蕪城才知道,爺爺去世,繼母和繼兄捲走了錢,他爸公司破產,跳樓自殺……
本來以為過去二十年早就忘了,那怕重生回來,他心裏也只滿滿地裝着付清舟一個人,做着自己最想做的黃粱美夢不願意醒過來。
“喂,霄霄啊。”爺爺蒼老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來。
是他以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聽見的聲音。
江霄的眼淚瞬間就不受控制地從眼眶裏掉了出來,亢奮激動了一整天的靈魂轟然落在了實處,手機那頭去世多年的親人的聲音讓他終於有了回到二十年前的實感,一出聲才發現自己帶着哭腔,“是我,爺爺。”
“哎,霄霄啊,怎麼了?是不是你爸又罵你了?別哭啊,爺爺打電話幫你罵回去!”
“沒有,我沒哭,我爸也沒罵我。”江霄靠在牆上使勁抹了把臉,覺得三十多歲的人還哭有些丟人,笑着對電話那頭的人說:“我就是高興,爺爺,我高興。”
那邊的聲音也跟着開心起來,“霄霄怎麼這麼高興,有啥好事啊?跟爺爺說說。”
“嗯。”江霄眼裏含着淚,聲音卻穩了下來,笑道:“……之前考試考了零分,老師現在讓我重新再考一次,特別幸運。”
那邊的爺爺也跟着笑了起來,“那你這次可一定得好好考啊。”
“嗯,我會的。”江霄吸了吸鼻子,“爺爺你給我打電話是有什麼事情嗎?”
他依稀記得老爺子不太會用手機,輕易不會給他打電話。
爺爺那邊聲音有點支吾,江霄的心瞬間就提了起來,“怎麼了?是不是不小心摔了?”
聽親戚說,當年爺爺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后住的院去世的。
“沒事沒事,就是昨天下了雨滑了一下,人老了就走不穩當嘛。”爺爺笑呵呵道:“我本來是想給你表叔打的,他就在鄰村,不小心按錯了。”
爺爺住在鄉下,幾個兒女都不在身邊,天南海北四處打拚,老頭兒脾氣又倔,不肯來城裏住,有個頭疼腦熱經常瞞着,當年跌的那一跤很嚴重,後來去醫院已經遲了。
“爺爺你別到處走,我現在就回去。”江霄一邊說著一邊往病房裏走。
爺爺的忌日在寒冬,但摔的那一跤很早,從那之後爺爺的身體才越來越差,他不確定是不是這一次。
“哎不用不用,我現在沒事了,我是想讓你表叔給我捎盒感冒藥。”爺爺還在阻攔。
“我回去正好給你帶着。”江霄又和爺爺說了兩句,才掛斷了電話。
付清舟躺在床上仍舊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江霄在床邊站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付清舟,我很快就回來。”
說完又站了片刻,確認付清舟沒有醒,才急匆匆地出了病房,再三叮囑護士之後才離開。
半個小時后,病床上的人開始不停地流汗。
鄰床的陪護見狀幫忙按了呼叫鈴。
護士匆匆趕過來,病房裏的聲音嘈雜,躺在床上的人壓抑地喊出了聲:“江霄——”
護士和旁邊的陪床都嚇了一跳。
付清舟猛地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