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圓形修鍊場內,弟子們分散練習,相隔距離並不遠,能將彼此狀況一覽無遺。
眾目睽睽之下,斐望淮被擊敗,卻沒惱羞成怒,氣定神閑地拾起木劍,仍是風度翩翩少年郎。他一襲白衣勝雪,右手靈活地一翻,雲步前沖,揮劍而刺,再次投入對練。
白影逼近,楚在霜連忙旋身格擋,重壓由木劍傳至手腕,帶來酥麻的震感。強攻過後留下間隙,正是蓄勢反擊的機會,劍身在半空中相撞僵持,發出刺啦的聲響。
第二場對練時間較長,少年少女你來我往,一時竟分不出勝負,如翩躚而飛的白蝶,在修鍊場糾纏不休。劈斬、斜刺、橫擋,迅猛的攻勢,不息的激戰,銳利的劍鋒。
片刻后,斐望淮不經意間失誤,恰巧沒擋住劍尖,遺憾地再次落敗。
如果第一場對練算僥倖獲勝,那第二場對練無疑是佐證,雙方場上對峙許久,但楚在霜更勝一籌!
眾人驚嘆中,李荊芥捂眼:“真是看不下去,這跟表演劍舞有什麼差別?”
兩人能夠比劃半天,主要靠斐望淮喂劍。
蘇紅栗鄭重道:“或許楚在霜確有實力,只是你我二人才疏學淺,看不懂他們劍招而已。”
“……”李荊芥無語凝噎,“她上午確實幫過你忙,但你也不能如此偏頗,是不是有點美化過頭了?”
這邏輯離譜得可以,劍術笨拙不怪楚在霜,主要怪他們看不懂劍!
楚在霜聽聞旁人讚歎,現下如芒在背,同樣渾身不利落。
“這是做什麼?”她神色莫名,錯愕道,“能不能發揮你真正的實力。”
他當初三次擊敗她,難道現在要還回來?
斐望淮持劍而立,身姿猶如仙鶴,和煦道:“這就是我真正實力,跟你那天下棋一樣。”
她當初藏拙喂棋,不也跟現在一樣。
“……怎麼還記仇到現在?”
楚在霜一瞧他眯眼笑,便感覺頭皮陣陣發麻,不知又如何招惹到他。
她在心底向小釋抱怨:“我也沒怎麼他吧?他的怪氣未免太多,現在都沒有釋放完。”
小釋附和:[確實,我們也就白嫖包子一袋、隨意敷衍兩句、裝傻充愣幾回,時不時將他的話當耳旁風,的確沒做過什麼人神共憤的壞事!]
“?”
斐望淮反手收劍:“不是你想在劍術上找點成就感?”
“那也不能把我當三歲小孩糊弄。”楚在霜抗議,“這跟陪孩童耍劍有什麼區別?”
他斜她一眼:“還是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
“三歲小孩比你懂事多了。”
“……”
另一邊,有群人暗中觀察一切,眼看斐望淮頻頻敗北,面色不忿起來。
“禾瑋,你還是沉不住氣,瞧人家想得多明白。她可是掌門之女,跟她練劍不爭輸贏,爭的是其他東西啊!”
盧禾瑋一臉陰鷙:“她不過三葉初期的修為……”
“不管修為怎麼樣,她父母擺在那兒,就算不管事,也能說上話。”同伴嘆息道,“你看斐望淮素來清高,現在不也溜須拍馬,想要討她的歡心。”
斐望淮在學堂里一向低調,只跟楚師兄交流修鍊之事,偶爾同李荊芥閑聊兩句。他看上去風雅卓然、傲骨錚錚,卻百般維護楚在霜,一改往日沉穩性格,終於暴露出狼子野心,恐怕是想要藉機上位。
只要楚在霜一句話,別說修為高深的長老,沒準掌門都能收斐望淮為徒。盧禾瑋還傻乎乎地往上沖,給對方製造英雄救美的機會,真是替他人做嫁衣。
“哼,最後什麼結果,還沒有定論呢。”盧禾瑋冷笑一聲,“想要攀高枝,也不怕摔死。”
他緊盯不遠處二人,很快就計上心頭。
課後,楚在霜被洪水般的讚美包圍,推卻熱情請教劍術的同門,趁着場面混亂,悄悄閃身離去。正好斐望淮跟楚並曉在交流,她的消失沒驚動任何人,一如無聲溜走的清風。
逃出修鍊場,四周沉寂下來,不再有方才的嘈雜喧鬧。
小釋第一次體會被人簇擁的滋味,感慨道:[你這同桌其實還行,變着法兒哄你開心。]
不管實際性格如何,斐望淮挺維護楚在霜,在外給她留幾分體面,甚至幫她招來一波新擁躉。
“他那是哄我開心?”楚在霜驚道,“明明是陰陽怪氣!”
[不管自己臉面,當眾輸你劍術,夠意思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是這樣,我心裏越慌。”她茫然,“有必要做到這一步么?”
楚在霜想破頭也不明白,斐望淮為何對她如此執着,不惜自降身價做墊腳石,都要讓她留在修鍊場。自從二人相識以來,他就像鬼影般追着她跑,絲毫沒放鬆對她行蹤的掌控。
她向來沒心沒肺,不是輕易被打動的性格,面對斐望淮的維護及照顧,第一反應只有迷惑。
他的棋風強勢,非達目標,絕不中止。
但他的目標又是什麼?
小釋好奇道:[你有什麼慌的?]
楚在霜煞有介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那首先可以排除奸,實話實說不太可能,你想得美。]
“?”
她當即羞憤:“我跟你認真討論問題,你又突然開始聊這個!”
小釋大大咧咧:[你是不是思慮太多了,總把簡單問題想複雜?沒準他性情就這樣,你看山下那個凡人也喜歡管着你,但是對你就還不錯。]
“孫大娘和他不是一類人,都說他做事極有目標,必然是有所圖謀……”
[但我們是廢物啊,就算他有所圖謀,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你說得對。”楚在霜一怔,幡然醒悟道,“廢物沒有利用價值,那我們這一波賺了?”
[沒錯,只要我們足夠差勁,就沒人能利用我們!]
不得不說,小釋的開解之詞極度有效,楚在霜原本還想躲着斐望淮,現在卻光腳不怕穿鞋的,變換為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心態。她一時想不通他目的,那不如就先湊合著過,反正做廢物不會吃虧。
想不通的事就別再細想,做不成的事乾脆撂一旁,何必思慮過重、徒增煩惱?
下棋不也是這樣,沒準哪天運氣好,思路突然就順暢。
糾結的迷霧散去,她腳步都變輕快,不再匆忙慌亂。
前方忽然傳來男聲:“楚在霜。”
抬眼一看,竟是盧禾瑋攔住去路,不知在此地等候多久。他身着芸水袍,腰間佩戴濃綠玉佩,據說是一塊護身法寶。
周圍沒有其他人,唯有交惡的男修,楚在霜卻絲毫不懼:“有什麼事?”
“學堂之事是一場誤會,我當時意氣用事,只想嚇唬你一番,現在想來屬實幼稚,要是惹你不快,還望你能見諒。”盧禾瑋態度誠懇,語氣似有些悔意。
楚在霜頓感稀奇,不料他主動上門,竟是來給她道歉。
黃鼠狼給雞拜年,自然是沒安好心。她索性坦然道:“其實我也相當幼稚,不然你讓我猛捶兩下,沒準不快就變成愉快。”
現在說得挺好聽,盧禾瑋要打她時,可不像是嚇唬人。
“我們青梅竹馬,又不是沒打鬧過,你要是還在生氣,隨意打罵我就是,我自然沒有怨言。”盧禾瑋道,“只是好心提醒你,不要由於一時嫌隙,讓小人鑽了空子,到時候追悔莫及。”
“什麼意思?”
“你不會真以為斐望淮發自肺腑對你好?”他嗤笑,“你以前不在學堂,不了解他的為人,此人無利不起早,不會無故接近你。”
楚在霜睜大眼睛,她頓時來了興趣,面上卻強裝無邪:“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他不過仗着那副皮相,花言巧語哄騙小姑娘,知道你是掌門之女,千方百計地打聽你,為的就是要你推薦,好讓掌門收他做弟子。平素巴結楚師兄,也是同樣的道理!”
盧禾瑋恨聲道:“你我都是名門出身,自然懂得其中利害,此等貪慕虛榮、攀附權勢之人,怎麼能讓他如願以償!?”
一番話激昂有力、義憤填膺,頗有同仇敵愾的氣勢,無奈並未被聽進去。
“嗯……”楚在霜猶豫,“怎麼不能呢?”
盧禾瑋:“?”
他的話提供新思路,方才難題迎刃而解。
她眸光發亮,豁然開朗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推薦他到我爹那裏修行,他就不會一直盯着我修行了?”
“像他那樣的小人,只是利用你家世,等他達成目的,當然不會再……”
“那他最好真的利用我!”
她不就徹底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