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3 雪夜教子
掌燈時分,賓客盡已散去。
正院大書房內,茶香四溢,炭火正旺。
庄老太爺微閉雙目,面露倦色,屋內幾人或坐或站皆默。
良久,庄瀚菁開口道:“爺爺,那吳明輔出示的密令真假難辨,說是半師,實際如何我們都不清楚,孫兒認為還是不理會的好。“
“爹,我認為瀚菁說得在理,此舉頗有挑釁沙俄之嫌,丹江城已經夠亂了。今歲天寒更勝往年,過幾日學校放了年假,除原就收留的義士遺孤外,我想清理出幾間教室再安置一些,每日給些吃的,撐過最冷的這段時日。“
庄老太爺睜眼道:“不妥。“
“知道為何別家施粥皆在正門而我家卻置於後門?並且還不能日日如此,莊家如今的善名過盛。同樣一件事,即可說是樂善好施,又可說成沽名釣譽、收買人心。另則,若流民心生依賴,時日一久,或偶有不濟之日,必心生怨懟,救急不救窮,需知餓到極致人能變成鬼,一年前的事你忘了?”
“行事需量力而行,接濟鰥寡孤獨是憫,不能長久;接納失親弱小是憐,亦不能長久。我讓你收留那些孩子附學,除因其親人捨身大義,更為少年乃一國之未來生機,若能識字知理,長大后才能自尊自立,國家方有望。否則,縱沃土千里無人耕耘又有何用?多年所費積少成多,周李幾家已經不滿。“
見年過五旬的老兒子面露不忍,庄文亭不由暗自嘆氣,這是隨他母親吧,善良天真,一顆赤子心待身邊所有人,看天下所有事,還好瀚菁類我,靜安亦類我。自己已經八十了,還能活幾年?趁活着該教還是得教。
“如此行事,是借辦學之名勾連丹江城幾大家穩住局勢。近些年,各家的心思愈發難測,說是以我莊家馬首是瞻,不過是想尋一家頂在明處罷了。”
庄老太爺吞了口茶,壓下心中莫名的煩躁又道:“君子藏器於身,應守拙。一百多年前,我們這一支的老祖宗避禍遷居此地,原本只是一座小城,沒想到,百年後因一條鐵路成了險要之地,才有今日之困局。”
庄瀚菁劍眉上挑,朗聲道:“爺爺,事實證明躲避無用,韜光養晦也安生不了,還是想怎麼接招吧,我就不信守不住丹江城!”
“對對對!還好有瀚菁。爹,還是您有遠見,留學歸來便堅持讓他從軍,恰好又駐軍在城外不遠,且我莊家樂善睦鄰,天必佑之,既然學校里不妥,不如另尋一處?”
繞來繞去還是這樁事,庄文亭心頭一股無名火起,呵道:“我剛才的話白說了嗎?五十幾歲的人了,如此不通人情世故,還恰好駐軍不遠,還跟人聯什麼俳句,腦子呢?!”
胸口氣悶,眼皮直跳,手都按不住,庄文亭不由大驚,略一思量,吩咐道:“瀚菁,你立刻回營早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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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順,你多帶些人跟少爺去,不必急着回來。慶福,打發人給季安送個信,讓他在醫院多留意,白日那兩個東洋人就這樣退走有些蹊蹺,讓仲平領人守住後門,今夜莊家燈不熄。”
“爺爺?!”
“時局動蕩,恐大變將至。大帥在尚能左右逢源,周旋於各方勢力,其逝后這大半年來,我觀新帥行為尚稚。從古至今,但凡夏國內亂一起異族必有所動,不為其它,同為國人,我們也需護新帥體面,密令即下,無論做何打算,你都該回營早做準備,且你又怎知那密令只此一份?”
庄瀚菁心裏一驚,才發覺自己將此事想簡單了。
一出屋,寒風撲面襲來,庄瀚菁站了半刻,這才過了月門折向西院,到了屋前推門而入。
昏黃燈光下,妻子李婉如正對鏡卸妝,釵環盡退,只留一根雙梅木簪將黑髮鬆鬆挽起,愈發顯得膚如白瓷、眉目如畫。
“婉如。”
李婉如櫻唇含笑,起身道:“這麼快就商量妥了?我讓人打水來。”
“不用了,一會要趕回營里。”
李婉如心裏有些不樂,問道:“這黑燈瞎火的,風大路滑,不能明早再走么?”
見丈夫坐下不答且眉峰微皺,便知行程已定,不由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難道與此有關?只得道:“不急這一時半刻,我把那件黑貂斗篷找出來。”
庄瀚菁三指捏着茶杯,目光流連妻子忙碌的身影,“不必擔心,喜順大哥帶人跟我一同回營。”
“婉如,我已將你有孕之事告訴了爺爺,他很開心,說是喜上加喜。”
李婉如緩緩坐下,白皙的手順着黑色的貂毛,柔聲笑問:“你呢?”
庄瀚菁輕攬嬌妻入懷,展眉回道:“這還用問?只是又要辛苦你了,今冬天寒,你要多注意身子,我處理完營里的事,盡量在年前回來一趟,抓幾隻雪雞給你燉湯。”
月中仙子,燈下美人。
懷中的美人溫軟似水,眼裏只有自己全心依賴,發間似有暗香脈脈,輕吻落下,一時情真意好。
良久,庄瀚菁問道:“那皮猴呢?”
“你可不許再說他了,打你們和帥府來人去了大書房,他跟着公爹待客呢,后又說太爺罰抄的經沒寫完便去了小書房。晚飯前我抽空去瞧,竟又讓春奉假扮他,偷偷拉着春明出門了。”
“哼,這皮猴,等我下次回來看怎麼收拾他!”
李婉如抿嘴一笑,打趣道:“他在這家裏有一堆人護着,也只怕你這當爹的,估計已經回來了,我等會讓人去瞧一眼。”
庄瀚菁想了想,道:“春明不錯,開了春就十六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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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放他去營里歷練一番,將來也好給靜安搭把手。”
李婉如嗯了一聲,享受着這難得的平靜時光。自丈夫從軍后,雖駐地離家不算遠,但終是聚少離多,閑時甚是思念。
前幾日,那個不知廉恥的周碧雲又去軍營找丈夫,還大言不慚說是學西洋人追求自由真愛。平日都忍了,反正丈夫的心在自己這裏,但萬不該出手對付靜安,真當我李婉如好欺么?
“少爺,一切準備妥當了。”
“知道了,後門等我。”
夫妻倆惜別後,庄瀚菁出了後門,翻身上馬,領着十幾個後背大刀長槍的漢子朝軍營馳去。
出了城,天飄起了雪,道路泥濘,火把被風吹得將熄未熄。
“誰?出來!”喜順大喝一聲。
不等眾人打馬上前護衛,庄瀚菁目光一凜,令道:“闖過去!”,隨即一提韁繩,俯身揚鞭,領頭向前疾馳。
剛衝出幾十米遠,便聽得兩聲手雷炸響,更有密集的槍聲,隨行中有幾人跌下馬背,生死不知。
喜順緊跟在庄瀚菁身側,快速扭頭一望,急聲道:“不是土匪!”
一群人又衝出百來米,驟見前方路面大樹橫卧,枝桿參差,昏暗中宛如張牙舞爪的厲鬼。
“前方有路障!”庄瀚菁高聲警示,兩腿夾緊馬腹,身隨馬動,連人帶馬躍過大樹。
緊隨其後的喜順與張副官正欲躍起之時,那靜卧的大樹突然飛起,迎面橫掃,將人撞飛下馬,馬腿斷折,長嘶倒地。
“張副官,你去……”張副官倒在雪地里,脖頸已折。
喜順足踏馬背縱身而起,一式“雨燕雙飛”連環腿,大樹砸向左側斜坡,傳來幾聲悶哼。他根本不理會埋伏的敵人,“噌!”一聲拔出背後大刀,大喝一聲:“下馬,追上少爺!”
七八名莊家護衛翻身下馬,同樣棄槍拔刀緊跟喜順向前方衝去。
火把已熄,唯有夜空的寒月清光與白雪相映。
昏暗中,有風聲,有馬嘶,有冷兵器劈砍聲,唯獨沒有人聲。
大約半柱香后,十幾個黑衣人將唯一還站着的喜順團團圍住,似戲耍猴子一般,你一刀我一刀砍向喜順雙臂,不多時,喜順已被削成人棍。
一人騎馬從前方小跑而來。
人和馬看不清,但那件黑貂斗篷卻是認得,喜順強忍劇痛吐出護住心脈的最後一口真氣嘶喊:“跑!”
那一人一馬卻並未停下反而加速。
冷月下,一黑衣人雙手持刀橫劈,將喜順攔腰斬為兩段,隨即翻腕旋轉,抖落血珠納刀入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