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2
一盞青銅的煤油燈輕輕放到桌上。扭轉旋鈕,“啪”一聲,火亮了。屋內有一陣柔和的色彩,和地板的生冷形成對比。
屋內簡樸,沒有太多傢具。只有一個淡色小木桌。
不知為何,晨宇所見之物都是單色的,像是他家的老舊放映機,一輪又一輪迴放着老掉牙的電視劇。
頭疼,他想扶着頭,但是做不到。這是哪裏?
火舌貪婪地舔着燈油,幾滴從高高的燈台上滑落,落到刻有紋理的桐木桌上。他就坐在桌旁,身旁空無一人。
四肢無力,意識和記憶幾乎裂成兩半,伴隨着隱隱染上血色的眩暈感。心情是很悲傷的。我在流淚嗎?
為什麼實現那麼模糊?如果那個肥仔還在,或許說些無味的爛話,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啊啊。為什麼會難過?像是失去了摯愛的人,像是某樣心愛之物被奪走了,是無名之物,不可忘卻的東西。
如果是因為女神,就去和她說話啊,你廢柴了一輩子,就連最後爭取一下都不敢么?真的膽小,晨宇笑話自己。但他現在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都沒有力氣了。他是那種哭的時候都要裝一下,多瀟洒啊。
現在沒法瀟洒了。他現在心緒很亂,似乎腦中皆非所想,所見皆非所見。
他想起不可知論,高中老師費了老大勁講解,好像說是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別人看到的也是表面,表面和表面不一樣,你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但事物的本質,誰又知道?你能確信看到了真神嗎。
好像最後也沒講出個啥。他是堅定的唯物無神論者,對於現在發生的是,也抱着物理驅鬼的心態。
他剛剛還在和肥仔一塊,幹什麼?好像進入了“通道“,沿着水流方向往地下走,要去幹掉那個未知的怪物。
他竭力凝起心神控制自己坐直,冥冥中有一隻枯手挫敗他的意志,席捲一陣陣徹骨的寒意,爬到他汗津津的背上。細碎的聲響瀰漫四周,雖然分貝不大,卻不合理地在其中回蕩交錯,晨宇聯想到千萬縷絲線詭譎地聯結,像是空氣通過某種狹窄管道時發出的尖銳高昂的哨音或者笛聲。
“它”在說話,晨宇不受控制地想到。裏面夾雜着幾句意義不明的人言般的破碎詞句,聽不懂。
“肯定是鬼壓床了。”這惱人的聲響灌入他的胸腔,一陣暈眩,作為一位合格的網絡鍵盤俠,他不止一次調侃,如果是個女鬼,那也沒啥好怕的。現在看來是葉公好龍,他還不忘吐槽一句。
微雨順着被風掀起的窗帘滑落,凝成點點雨斑。對面的過道里冒出瓷器碎裂的悶響,才打破不明言語的侵擾,隔着一扇門,晨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視線模模糊糊往下移。
他嘗試觀察這個房間的具體情況。燭光忽暗忽明,茶几一邊整齊地疊着幾張文紙,另一邊的石板地上,泛黃的文稿打翻一地,東北角有幾個木箱,看來剛剛被搬過來,裏面的書籍分明不是現代的產物,透着一股被海水浸爛的味道,以及書頁夾雜的濃烈硫磺味。
有人在這裏找東西。硫磺味說明木箱沒有完全被海水侵入,那麼他應該得到了所需之物。
正常人在這裏或許掙扎着想要逃離,但晨宇本身就是個廢柴,索性放棄掙扎,擺脫了緊張情緒,現在除了一陣陣刀割似的疼痛,他的思緒出乎意料地清晰。
很亂的文件。來人很匆忙,來不及收拾好東西就沿着過道跑了。為什麼要跑?難道這裏有什麼威脅?
他猛然警覺,說不定有強盜在附近遊盪,如果他們一間屋一間屋地搜尋某人的下落,說不定會找到這裏。晨宇一掙扎,從椅子上摔下來,磕到濕滑的石板地上。
腰被傷到了。好痛!但現在晨宇顧不上檢查傷勢,踉蹌走到窗戶邊。腿一軟,斜靠在牆上,扶着窗沿才穩住虛弱的身子。雨忽然變大起來,伴有雷聲。一場風暴在形成。
窗外是海,朽爛木板橋延伸到水裏,渾濁的黑水浮現幾道石碑,像是水鬼黝黑的手。有一個人在雨中奔跑,發瘋似地想要甩掉背後的每一寸空氣。
污穢的惡意在水裏遊盪,雨中的生物,不可稱它為生物,不可名狀,每個雨滴都是它的種子。這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
閃電划亮那個人的形象,男人中世紀裝束,穿着一根皮帶束着的黑長袍,手裏拉着一個哭喊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兒嗎?他想要抱起女孩,瘦弱的女孩努力掙脫他的懷抱,朝着窗戶的方向,暴雨就要將她吞沒了,透過她翕動的嘴唇,晨宇懂了。
他聽懂了那細碎的呢喃,那不明的呻吟,在對他說著:“姐姐。”
他回憶起男人背後的深藍海怪標誌。
閃電再次劃過,黑暗從門外滲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