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車
中尉使勁眨眨佈滿血絲的眼睛,回過神,他依然站在會客廳,再抬頭看,吊燈也完好無損地輕輕搖晃。那位怪人已抱着書睡著了。
他趕緊離開。慢慢掩起門時,中尉好奇往裏瞥幾眼,可能是幻覺,那盞吊燈變成一隻眼睛,他知道那不是吊燈的眼睛,他不知道那是誰的眼睛,只知道它靜靜盯着來來往往的人和物,目光意味深長。
“所以,你見到公爵先生了?”袁武不緊不慢地摸出打火機,殷勤拍拍中尉的肩膀。“來口煙提提神?你最近似乎很疲憊。”整個房間充斥煙草的香氣。
中尉謝絕了。他看着總管在辦公室胡吃海喝,上頭的煙味是他血液上涌,不滿嚷道:“你喝得夠多,教會為什麼會讓你們這些酒鬼管理核心區?”
“請不要這麼激動,康特先生。”袁武靜靜盯着桌上,一枚鋥亮硬幣在咔咔轉動,他做出一種萬分理解的悲憫表情,“我知道你想儘早解決完任務,然後拍拍屁股回家陪老婆孩子,誰不想呢?”
袁武雙手扶額:“就這點工資,我也是一萬個不願意留在這,真是全靠信仰工作……唉!”
其實康特早就聽說,總管每年偷偷塞到兜里的錢不少於七十萬美金。這錢從哪來的?“只是挪用教會修繕城堡的經費而已。”袁武得意洋洋地向每個狐朋狗友宣傳。他只是懶得揭穿。
“啊呀,趕快談正事吧,我這邊比較忙。”總管揮着粗胖的手指。
忙着喝酒吃烤鴨?康特血氣翻騰。
他從沾滿灰的公文包里抽出一份來不及整理的報告,胡亂堆在桌上,不再理會袁武的胡攪蠻纏。目光慢悠悠移動到噼啪作響的火爐上,片刻安逸十分迷人,尤其是他這種一下火車就跑來跑去回報工作的苦命,他的神經在任務後日漸衰弱了。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他想。
遠處的哨樓在月色下顯得格外突兀,壁上篆刻發亮的鷹頭獅身像盾牌,這是符茨克家族的徽章。沒有星星的夜空狡猾且陰險,它突然扯過一陣濃重的霧氣,將自己遮蓋住,於是城堡四周只有模糊不清的月光悄悄灑下。
一群烏鴉掠過城堡高處的辦公室,不耐煩地叫囂。
窗外凄厲的叫聲使袁武頭皮一緊,他抬頭,翻翻牆上的日曆。康特曾笑話日曆就是被老鼠啃也不會這個鬼樣子,破破爛爛地掛在世界地圖旁。袁武眯着眼在上面畫滿了計算的方程式,和神秘的三角符號。
十分玄學。
他看向中尉,康特此時不再嘲笑總管拿着鉛筆和直尺數三角形,而是靜默地擦着手槍,若有所思。
手輕輕撫過日曆上的墨水印,袁武直起身子,正好迎着中尉嚴肅的目光。
“是時候了。”康特說。
是時候個頭啊!你知道我在數啥玩意嗎,這副樣子像是在看我算忌日,總管擦把汗,“中尉從西伯利亞過來,臉好像就凍住了。”
“我工作的時候不愛談笑。”康特意識到自己面色凝重得嚇人,揉揉臉鬆口氣,緩和地道歉。
康特盤算着總管天天不正經,總想着扔攤子跑路,但剛剛一瞬的緊張是真的。他的評級為乙,最近城堡和四大家族人心惶惶,他還是可以聽到些保密協議之外的風聲。
所以,中尉探着身子,單手倚靠在黃花梨桌上,比呼吸還輕地問道:““它”蘇醒過來了嗎?”
“康先生,不要把桌壓翻掉,挺貴的。”袁武咬着煙斗,左右慢慢搖着老闆椅,
“從中國運過來花了不少錢。”
“目前為止,還沒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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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雪很大。
從城堡出來后,康特獃獃地回想彙報工作的情形。
和總管接觸的人都抱怨他貪財好色,但他不是沒有心思。畢竟對於“龍”的動向,他和其他甲級成員一樣,諱莫如深。
這是教會的老頭子放心把核心區交給他打理的原因。袁武外表下潛藏的深淵,想到這個康特心裏就發寒,到底是什麼?
他攔下一輛出租開向旅館。
總管對他們在西伯利亞的工作肯定很不滿意,尤其對於他們之前推測的,它的力量可以延伸到任何有正常心智的生物,大批特批,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
他能有什麼方法?第一編隊損失慘重,這是目前人力物力財力所能取到的極限成果。要是他能夠拿出對“感染的黑熊”確切的掃描證據,就不至於落得如此境地。
默默祈禱他的研究團隊不會再次出事。
康特想想,還要快點趕回去才行。
出租車正經過凱旋門,由法蘭西第一帝國皇帝拿破崙主持修建的龐大建築,莊嚴驚怖,而美麗。
勝利的桂冠將戴在人類頭頂上,獻給明星般閃耀的女王。
車窗外的雪花在燈下有着絢麗的色彩,黑白的凱旋門在其中,究竟映襯着雪花,還是被它掩埋?
“天氣越來越不正常了。”司機說著蹩腳的法語,對着雪花指指點點。他們用英語交談。溫柔的夜晚,就算槍林彈雨中奔波一生的男人,也會露出平靜的笑容,不管是康特還是拿破崙。
左側正常行駛的轎車突然加速,撞向出租車,試圖將它剎停。
司機尖叫轉為大罵,冒煙的車輪急打方向。黑色車在結冰的路面漂移,像是發瘋的野馬,只聽見耳邊的蜂鳴噪聲。2.5T的發動機忠實工作着,美國佬真捨得在出租車上花錢,剎都剎不住。身旁汽車的突然變道讓司機非常憤怒,猛踩油門,車身劇烈搖晃。康特危急中只想到護住公文包。
這車肯定非法改裝過。司機得意的點頭。
身後的強光不斷放大,康特轉身看到一輛純黑的加長版勞斯萊斯。
大晚上追車,一定不是邀你去吃燒烤喝啤酒。
他摸摸身上的打火機,如果被追上了,機密文件必須要毀掉。他想再等等。
美國佬興奮地探出車窗,對身後的跑車揮手喊叫。二手美國出租車在巴黎的大道上狂奔,直上高架橋。康特清清楚楚看到路口的絆索,一直延伸到旁邊的樓房。
出租車狠狠撞上了綠化帶,一直翻到護欄。
康特躺在路邊沒有反應過來,冰冷的槍口貼着他的脖子。勞斯萊斯里的人嘰歪着幾句日文,臉上有一道疤的精神小伙檢查倒掛在車裏的美國佬,隨後摘下手套,蹲下來,挑逗地看康特。
“米格爾·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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