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水晶宮五十二號鋪

“艾倫先生，海德公園就在前面，再往前人流太多，馬車無法前進了。”

蓄着八字鬍的司機熟練的從高高的雙輪馬車跳了下來，突出一個腰馬合一。

一直處在愣神狀態的宇星河終於回過神來，“艾倫”正是在叫自己，他現在還是有點不習慣別人對自己的稱呼。他火燒屁股般的從馬車車廂上跳了下來，差點摔個狗吃屎。

說實話，在坐上馬車前他已經咬牙切齒的發了一個毒誓，以後不管搭乘什麼交通工具一定第一個下車，並且這輩子都不會再坐任何火車的一等包廂。

他寧願擠在大塊頭農夫旁邊被跳蚤咬。

擦了擦汗，宇星河確信被神秘寄信人雇來接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尾，這才定下神來仔細欣賞下這個遊人如雲的人間勝地。

海德公園是英國最大的皇家公園，位於倫敦市中心的威斯敏斯特教堂地區。在這片現在以及將來均寸土寸金的倫敦地界上，居然有如此奢侈的大塊綠地、園林、湖泊，花團錦簇，綠意繁盛。

公園主幹道兩旁還擺着兩列支着帳篷的小攤，諸如多佛爾鰈魚、牛肉餡餅、炸魚及炸馬鈴薯條等特色小吃供不應求，但價格都貴上了不少。

宇星河不自覺地抽了抽鼻子，太香了，他連午飯都還沒吃。

但是他根據他的經驗，景區的小吃都是宰人的狠角，他的經費有限，只好捏緊了褲兜里僅存的一英鎊紙幣，偷咽着口水，目不斜視的經過了對他胃部的考驗，避免了被狠宰一筆。

走了一刻鐘后，宇星河終於看到半英裡外，一座璀璨奪目，昭示着新技術、新理論、新思潮，一切都是嶄新的閃亮建築正牢牢的吸引着全球遊客的目光------它正是不久前剛剛完工的水晶宮。

下午的陽光剛好，水晶宮如一朵在倫敦心臟中心盛開的大王蓮花，娉娉裊裊，“王”字狀主體結構和頂上半圓形的頂部遠看上去形同一條華貴閃耀的水晶走廊的入口。

那麼走廊裏面是什麼呢？

《泰晤士日報》用這樣的標題報道此次盛會：“驚爆，曼徹斯特萬人空巷，全世界第一次為同一目的而動員起來。”第一屆世博會正在水晶宮中舉行，為期一百六十餘天。

絡繹不絕的遊客在這裏織成一條密集人流，心甘情願的排着一英里隊買票進去參觀。就算是下城區穿不起鞋的窮小子都願意到它的外面一睹芳澤。

順帶提一下，這裏的一張門票都要5先令的天價，神秘的貴族大人似乎忘了給艾倫買票，自掏腰包后他更加拮据了。

世界博覽會首次舉辦的創舉，引得共計600多萬人進行了參觀。國力蒸蒸日上且左右逢源的大英帝國羅列了14000多件各國的展出品，從最新式的引擎機器、水力印刷機、紡織機械，甚至還有一整隻大象的標本，獵奇的小發明，數不勝數……

恐怕英國最博學的紳士邁入這裏，都要像個沒見識的孩童一般張大嘴巴，一直“哇哦，我的天哪！”之類的感嘆個不停。

不過宇星河倒是覺得這些“工業復古風”有些萌萌的，那些耳熟能詳的精巧機器現在像是放大、笨拙了好多倍，出現在博覽會上。幾個還沒滅絕的珍惜動物標本則更是讓只見過圖片的他嘖嘖稱奇。

想要將全部展品仔細欣賞完畢，那就需要話2英鎊買上一張季票，多次賞玩。

在宇星河的歷史認知中，英國女王的權杖在此刻，已經指向了全世界，

一個強大、富有的帝國正如初升的朝陽，冉冉升起。

而水晶宮和世博會，則成為了女王冠冕上最閃耀的一顆寶石。讓每位英國的子民都不由得抬頭挺胸，與有榮焉。

此刻宇星河則帶着幾分興奮、幾分懼意，跟隨擁攘的人群向著他此行的終極目的地——52號鋪緩緩挪動。人群對未知的新生事物實在太過熱情，常常駐足在某一攤位前造成堵塞。

艾倫父親的最後線索，就孤零零淹沒在這擁擠的人海中。宇星河的內心有些焦急，無心賞玩。

“大夥都來看看的我的最新天氣預報裝置，只需要找到一條滑溜的水蛭就可以預知下午的天氣，有沒有感興趣的先生來看一看！”

“天氣預報”，在當時是個新穎的詞彙，向來很難預料的晴雨竟然可被凡人準確預知。

一路上的大象、馬力驚人的新式機器、中國的美麗瓷器和帶有繪畫的屏風都沒有吸引宇星河的注意。倒是這個裝扮有些滑稽、落魄的科學家模樣年輕人的攤位前聚集了無數孩子。

只見那人神秘的掏出一個小瓶子，將一條水蛭放在裝有池塘水、泥土的瓶子裏，然後再將瓶口用布封紮緊。

“如果水蛭小姐它躺在瓶底，就說明會是好天氣；如果它爬到瓶口，就說明快要下雨了，如果它在瓶里躁動不安，就說明一場強大的暴風雨即將來臨。”落魄的先生介紹道，言語中滿是自豪。

宇星河雖未湊近，但是也看到水蛭此刻正蠕動着向瓶口拚命掙扎，這應該是利用了水蛭能夠感知微弱氣壓的原理。

宇星河天天上課看了一些沒啥用的生活小知識，沒想到在這裏得到了實踐。

孩子們撅着屁股看了半天，又看了看從水晶宮清澈玻璃投下的熾熱陽光，覺得這樣的大晴天根本不會有下雨的可能性，一個個撇了撇嘴，扮個鬼臉就跑開了。

“別跑，別跑啊，我這裏還有最先進、最強大的新式武器出售，識貨的老闆來瞧瞧呀……”

幾個似乎是美國商會的商人正冷笑着驅趕其他遊人，叉着腰看他的笑話。他們的攤位就在旁邊，帶來了無數新潮的機器和發明，一時間風頭無兩，更無人注意這個精神似乎有點不太正常的古怪科學家了。

科學家那裏瞬間就沒了人，人流擁擠的場地奇怪的空出一塊地方來。年輕的科學家低下了頭，似乎也並未氣餒。

宇星河抿了抿嘴，趁着無人的空檔，繼續向前。

突然他動了動鼻子，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傳來。很難形容這是一種什麼味道，混合著泥土的腥味，植物的腐爛氣息，以及陰暗的霉味。

就像是久雨暫晴后，悄悄推開一扇林間荒蕪的小屋的門。

他在擁擠，鱗次櫛比的展台中發現了52號鋪位。

它在兩根立柱之間，左右安靜，桌上鋪有沙黃色的亞麻面料硬布，下垂的桌擺上繪有一座巨大的天平，一位黑犬為首，腰系圍裙的人物形象正半蹲在天平前，稱量着什麼。

宇星河看不懂這些圖案，但是他認識布上繪製的形似小鳥一般規規整整排列的古怪圖形——正是古埃及的聖書文。

一位穿着燕尾服，杵着手杖的優雅紳士正背對着宇星河，細細欣賞着52號鋪上一尊綠寶石雕成的雄鷹，又旁若無人般的驚嘆起來。

“天，它是那麼靈動。黃色的喙中叼着敵人的心臟，紅色阿富汗玉作為它銳利的眼，背後的雙翼驕傲的向上張開，合攏成一道圓形的彩色神環，拱衛在身後。它是多麼燦爛，多麼奪目的神明化身。”

紳士有些激動的評價着，說到興頭時還用拐杖不時的敲擊地面。

“當眾神一一報出自己的身份，

讓我也記起我昔日的名字！

復仇的烈焰化作我的小舟，

我將駛向靈魂歸寂的國度。”

他輕聲吟誦起一首小詩，沉溺而忘我，如一位戲劇的演員。

“先生，是您讓我來水晶宮這裏的么？”宇星河知道這位未謀面的紳士應該就是雇傭艾倫父親，同時寄信過來的無良貴族大人。他身上的那種特殊味道無法掩蓋，不管噴多少香水。

“哦，我親愛的赫密特，歡迎回到這個世界，我可是站在這足足等了你兩天呢……”

他緩緩的轉過身來，語氣熱切而親昵，甚至……有點嬌嗔……如同認識許久的親人一般。

此時，一股惡寒從宇星河心底直衝天靈蓋，他的頭皮酥麻，背脊發冷。

貴族的臉上戴着半副宇星河永遠不會忘卻的白色狼頭紋路面具，他微微一笑的同時，兩側嘴角的弧線微妙的同時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