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安安出生
妮子臨盆在際的幾天裏,心裏似乎緊張到了極點,整天整夜睡卧不安,再加上肚子一陣一陣的疼痛,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而虛弱。李旭陽對此束手無策,只能一遍一遍安慰妮子,可是再怎麼勸慰,妮子就是沒辦法放鬆下來,眼神里全是恐慌和懼怕。李旭陽母親見妮子這樣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又不敢多說話,她知道妮子在怕什麼,她自己又何嘗不擔心呢。她只能整天整夜陪着妮子,給妮子說些寬心的話,說著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了,開始跟着妮子害怕起來了。這天,藺小蘭來看妮子,見母女倆的樣子心裏十分擔心,就讓李旭陽母親回家調整心情去了,她留下來陪妮子。藺小蘭讓李旭陽不要再一遍一遍安慰,這樣看似是在關心她,實則是在不斷提醒她,讓妮子沒辦法平靜下來,她只讓李旭陽按時做好飯就行,剩下的交給她。藺小蘭和妮子坐在炕上一句不提孩子的事情,只講一些她和李旭平的笑話,這樣過了兩天,妮子果然平靜了下來,胎兒也顯得十分安靜了。
李旭陽母親心裏壓着的石頭終於卸去了一半,只要母子平平安安,至於孩子的命運,誰也沒法預測什麼,想來蒼天不會如此不公吧,同樣的事情還能再發生?功德無量的送子娘娘慈悲為懷,斷不會如此的。她在心裏如此寬慰着自己,一有空閑也就拿出《三官經》一遍一遍地誦念,祈禱上天憐憫李家,保佑李家子孫平安長命。
這天早晨,妮子肚子突然一陣疼似一陣,李旭陽慌了,趕緊叫來了母親,李旭陽母親見妮子的臉上和身上全是汗水,知道是快要生了,她讓李旭陽到磨坊爺家去請六婆來接生。六婆讓李旭陽燒了一大鍋熱水,倒在幾個盆里備着,她關上了門讓李旭陽和他母親在院子裏等。
兩人在院子裏只聽得妮子在屋裏撕心裂肺地大聲喊叫,李旭陽母親緊張地緊握着拳頭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李旭陽脖子伸得長長的,不時往窗口裏張望。過了約有一個時辰,屋裏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哭聲,李旭陽母親心裏的石頭懸着沒有落下,她想衝進屋子,又怕面對她不敢面對的事情,木然地站在院子裏不敢往屋裏去,堅着耳朵聽屋裏的動靜。李旭陽快步跑到門邊,慢慢推開門走了進去,因剛從院子走進屋子,眼前黑漆漆什麼也看不清,他急匆匆地朝炕上問:“六婆,六婆?”
“把水端上來,母子平安,是個大胖小子。”
李旭陽母親一聽,身子突然像被抽空了似的,一下子癱坐在院裏,淚水在她臉上如洪水般流了下來,哭着哭着又笑了起來,她抹去臉上的淚,快步跑到屋子裏。六婆正在給孩子洗身子,李旭陽母親一看孩子白白胖胖的,心裏很是歡喜,在幫忙給孩子洗身子的空隙,她偷偷看了幾眼孩子的嘴唇,只見血紅血紅的,心裏暗暗感激送子娘娘的慈悲。這時候李旭陽給妮子的雞蛋湯也熬好了,李旭陽母親一把接過說:“我來喂吧,你去把小蘭叫來,給你六婆做飯吃。”
六婆說:“別麻煩了,兩步路,我就回了,大人是太緊張了,耗了很多體力,讓好好歇歇吧。”
“那怎麼行,你可是我們家的救命大恩人,兩條命啊!”
“你啊,你的嘴我還真說不過你,媳婦子喂完了好好看你的孫子去,我就回家了。”說完下炕穿上鞋逃也似地跑了。
李旭陽母親從窗口看着六婆小腳顛顛地跑了,回頭對妮子說:“這老太婆,還是這麼怪。你感覺怎麼樣?”
妮子開心地大口大口喝着湯說:“我沒事,
就是累了點。”
李旭陽母親看着妮子蠟黃的臉和不些顫抖的手,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淚滴在了妮子的身上,她握着妮子的手哭着說:“我可憐的娃啊,我們算是從鬼門關里逃出來了,嗚嗚……”
妮子和李旭陽見母親哭,也不由得悲從中來,一起暗暗掉淚,三人哭着哭着又都看着孩子笑了起來。孩子卻又哭了起來,妮子忙抱在懷裏餵奶,三人又齊刷刷大笑起來。
藺小蘭和李旭平聽聞妮子生了,急急忙忙跑來看,見三人都在哈哈大笑,頓時都鬆了口氣。藺小蘭到廚房去做飯,李旭平和李旭陽在炕前掛了個帘子,把窗戶用紙糊了起來,屋裏頓時暗了很多,也溫馨了許多。吃過午飯後,妮子和孩子在屋裏睡著了,李旭陽母親、李旭陽、藺小蘭、李旭平、李旭亮幾個人坐在屋前的平檯子上看着春天裏的村子,心裏都樂開了花。
此時,屋前路上的一棵桃樹花滿枝頭,蜂蝶穿梭花間,微風吹過,便有幾瓣花隨風飄落了下來,在地上打幾個旋飄到遠處去了;響水河邊楊樹嫩綠的葉子,連成了一大片,如煙似霧,罩在河水的上空,河水便盪起一層一層淡淡的綠波;原野上草的清香翻過煙嘴峰在村子的上空瀰漫開來,清新醉人;草原上的畜群在相互追逐,牧羊人嘹亮的山歌直穿雲端,山鷹翱翔在藍天上俯視着這片生機勃勃的大地,藺家檯子的春天,安靜而喧鬧,如初生的嬰兒,一旦出生,就註定要赴向終點。
妮子生完孩子過了幾天,會英生了一個女孩。李旭陽母親得知消息后心裏樂開了花,對何道更是佩服得不可復加。眼看着四月初八快到了,她讓李旭亮和李旭陽兩個儘早尋一隻肥羊,準備殺羊還願,又讓李旭亮到藺德厚那邊去聯繫今年的會長,提前打聽今年尖山寺會戲請哪個劇團,以便到時候加會戲。
李旭陽到羊圈裏看了一圈對自家的羊都不太滿意,就騎着馬在草原上溜了一圈,物色了一隻又肥又大的公羊,一打聽是李從善家的羊。李旭陽便提了一瓶酒到李從善家去換羊。李從善見李旭陽從門裏進來,先是一驚,見李旭陽提着一瓶酒,臉上馬上堆起了笑,說:“旭陽來了,聽說妮子生了個大胖小子?剛想着過幾天孩子出月了讓你嬸子去看孩子去呢。你來就來,提酒是?”
“叔,是這樣的,我媽在寺里許了個願,四月八要還願。今天我到圈裏看了一圈,家裏的羊太瘦,沒個合適的,聽旭亮說您家有一隻羊是今年全草原最好的羊,我過來和叔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和您交換一下?”
“旭陽,這你就見外了不是,換什麼呢,你拉走就行了,都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這怎麼行呢叔,我用兩隻換您的一隻,您就虧點,您看怎麼樣?”
“行,怎麼不行呢,這樣吧,你嬸子來了我給說一聲,你嬸子要是沒意見,明天你就拉到圈裏去,好吧?”
“那就麻煩您了叔。”李旭陽把酒放在方桌上,兩個人聊了會,李旭陽就出門回家了。
李從善見李旭陽走了,從菜缸里撈了一碗鹹菜,打開李旭陽送的酒,一個人獨自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笑着說:“換羊,真他媽不要臉,我們家的什麼東西你們都想要,霸完弟媳又霸院,現在又看上我的羊了,想了個美,呸!”
李旭陽回到家把換羊的事情給母親說了,李旭陽母親笑着說:“換誰家的不好,換他家的,你的一瓶酒八成是肉包子打了狗了。”
李旭陽說:“媽,你怎麼老用不相信人的眼看人,從善叔是個長輩,他還能說話不算數?再說了,兩隻羊換他的一隻,他偷着笑都來不及呢。”
李旭陽母親笑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低頭和妮子逗孩子。
中午吃完飯,李旭陽又到李從善家去了一趟,不一會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一句話不說,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生悶氣。他母親見了,嘆了一口氣說:“怎麼樣,讓我說中了吧?”
“一把年紀了,說話當放屁,說是我嬸子不同意,說也許了個願,半年也要還願,白白搭了一瓶酒。”
“到我們家的羊里挑一隻算了,到時候讓何道給咱家誦幾道經,比他家羊強得多。”
李旭陽還想說什麼,妮子在炕上偷偷給李旭陽遞眼色,李旭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李旭陽母親說:“你也不用遞眼色,他想說啥我還不清楚?是不是又想說我迷信罐罐?你還真不要不相信,你問妮子,何道那天說的哪一條沒應驗?你們都一個德性,讓你們誦誦經好像是要要你們的命。”
李旭陽見母親叨叨說個沒完,趕忙出門走了。李旭陽母親和妮子見李旭陽灰溜溜地走了,在屋裏暗暗笑了起來。李旭陽出門感到無事可做,就到藺德厚家找李陽亮。
李旭亮和藺德厚坐在院子的花園邊上聊籌備會戲的事情。今年的大會長正好輪到藺家檯子,藺德厚感到壓力很大,這大會長不光要組織其他村的會長收好會費外,還要聯繫劇團,負責劇團人員的吃穿用度,戲台的搭建,戲本的安排,人員的安全,會費收支的統計公示等等工作,任務十分繁重。這些藺德厚倒是不怕,最怕的是劇團的演出效果。這會戲看似每年都差不多,但在懂得看戲的人心裏卻有一桿秤,哪個會長請的劇團唱得好,哪個唱得不好,他們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些人大多都是尖山寺周邊村子裏有聲望的老人,他們如果說今年的戲不好,今年的大會長就會成為眾矢之的,被人明裡暗裏嘲笑挖苦,背上一個不作為的罪名。對神的事沒人願意背罵名,大會長不願意,大會長所在村的村民也不願意,他們認為這是不祥之兆,會給村裡人帶來無妄之災。所以,請哪個劇團,請哪些戲子就顯得無比重要,對於常年混跡在戲場的人這倒是不難,每年就那幾個劇團,如果劇團的戲子稍有變動,他們會一清二楚。可對於藺家檯子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來說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就連李旭亮和藺德厚這樣的秦腔迷也所知不多,更不要說村裏的其他人了。-
李旭亮和藺德厚都覺得請秦州縣劇團最為妥當,畢竟是國有老牌劇團,就是再差也差不到哪裏去。對於劇本也還是選了一些秦州縣劇團的名本:《竇娥冤》《下河東》《周仁回府》《斬黃袍》等等,兩人正說著見李旭陽來了,就商量起給妮子母親選還願戲的事,藺德厚感覺還願的戲還是唱《香山寺還願》,這本戲講的是觀音菩薩成道的故事,很適合。李旭陽想加一本《黃河陣》,他覺得這次主要是給送子娘娘還願,最好能唱三宵娘娘的戲。李旭亮卻認為在送子娘娘的廟前唱此戲不好,畢竟《黃河陣》結局是以三宵娘娘失敗告終的,有揭人短的嫌疑,還是選一本唱人間大歡喜的戲好。三人思忖了很久,最後決定加一本《花亭相會》,故事喜聞樂見,結局團團圓圓,受眾面也廣,再者聽說秦州縣劇團來了個小旦,人稱“小馬友仙”,選這本戲絕對神人都滿意。
還願的羊和戲本定好以後,李旭陽母親提前請了藺春蘭父母,磨坊爺和六婆兩口子,以及李旭陽的幾個叔父嬸嬸。到四月初七這天,李旭陽和母親到尖山寺簽了神位,供在家裏的中堂上,燒香點蠟,跪拜上禮。
第二天早晨,妮子母親從冷家溝趕了過來,得知李旭亮已經定好了戲,心裏無比高興,她見幫忙的人很多就到妮子那邊去陪妮子去了。
藺春蘭父親先誦了幾道經文,然後殺羊祭神,李旭陽跪在堂前,藺春蘭父親念了疏文火化了,奠酒獻茶后大家就坐在炕上一起喝羊湯,吃羊肉,聊家長,還願就算是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