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馬棚風雲

第11章 馬棚風雲

李旭平搬走後,李旭亮就和李旭川住在了一屋,馬棚邊騰出的一間房李旭陽大概收拾了一下,加上他原來搭的兩間,共三間茅房,算是秋季結婚的新房。

年關他在冷家溝他大姨家住了兩天,關於結婚的事宜基本都商定了下來。妮子十五年的吃穿用度加上禮金、衣服、箱子、床上用品,請人的禮品等等,略略算了一算,是一筆很大的開支,把家裏現有的牲口賣出去三分之二,可能勉強能湊合湊合。楊鎮川道人寄養牲口而給的口糧算是解決了宴席的事情,雖然一切從簡,但有些必不可少的事情都零零碎碎開始準備了。

首先是賣牲口的事情,對藺家檯子這種半農半牧的地方,牲口既是商品又是主要的勞動力,看似每家有幾十頭牲口,其實每年能賣出換錢的牲口十分有限。賣出多了就會缺少勞動力,幾十畝田地就無力經營,這對本就廣種薄收的藺家檯子人來說是致命的,他們寧肯過無錢的清貧生活,也不願賣牲口受飢餓,他們太害怕了。

眼下春季里農田正忙,正是用牲口的時候,再加上牲口剛經過了野外散養的冬季,個個都脫膘體瘦,就算賣也是賣不到一個好的價錢。可春季不賣,夏季又將是騾馬牛的繁殖期,更不能賣了。最後還是決定先賣一些繁殖能力差一點的,老一點的,到夏季之後再賣一些。

李旭陽和李旭亮兩個對家裏的牲口進行了細細的篩選,共選了五頭犍牛,四頭叫驢,兩匹馬,十來只羊,把它們圈起來準備喂幾天精料,長長膘,爭取賣個好價錢。李旭川母親說馬比較矯,還是另圈起來,於是就將兩匹馬圈在李旭川和李旭亮住的屋子後面的一間柴房裏,其他的圈在李旭陽的馬棚里。莫約過了十天左右,牲口一個個都毛色發亮,看着就要起膘了。這天晚上,已經是深夜了,李旭亮睡夢裏聽得屋后的馬不停地走動,顯得十分不安,他趕緊披上衣服到屋後去看,兩隻馬在柴房裏過來過去扭着身子亂走,前蹄不停刨地,嘴角掛着一堆一堆的白沫,眼神全無光彩,看起來很是焦躁。李旭亮一看慌了,馬很少出現這種情況,馬平時是十分安靜的,憑着多年的經驗,他也看出來不是氣脹之類的病症。他跑到上屋叫醒了母親,李旭亮母親進去一看,她也沒有見過,她說:“趕緊去叫李明爺。”

李明爺摸了摸馬肚子,又撬開馬牙看了看口腔,低頭看了看馬糞說:“中毒了,不過怪了,不像是草料里中的毒,像是……”

“他爺,倒是啥?還能治不?”李旭亮母親急得直跺腳,眼淚也掉了下來。

“我也不太確定,這樣吧,你先弄些漿水,給灌着喝了,我去弄點草藥來灌,看情況。”

“他爺,這可是我們的命啊,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啊!”

“這個你放心,我肯定儘力,先灌漿水。”

李旭亮和母親正在缸里舀漿水,李旭陽也聞訊趕來了,三個人用一個瓶子裝了漿水,撬開馬嘴,把瓶子塞到馬嘴裏往裏灌,可剛灌到馬嘴裏,馬一邊甩着頭,一邊用舌頭往外推瓶子,漿水就從馬嘴的兩邊流了下來,急得李旭亮母親直哭。正好,李明爺拿着葯來了,他抱住馬脖子,讓馬的頭高高仰起,然後把瓶子塞到馬嘴裏,只聽得馬喉嚨里咕嘟咕嘟幾聲,一瓶漿水就全倒進去了。如此灌了約有三四瓶,李明爺突然像想了什麼對李旭陽說:“你別在這裏了,趕緊去你的馬圈,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回去把槽里的草料全換了,把槽用水洗一下。

李旭陽一聽,撒腿就往馬棚跑,一到馬棚他打開棚門把裏面的牲口全部趕到棚外,然後把槽里的草料全部仍了,提了幾桶水把槽洗了又洗,等清洗完他心裏舒了口氣,又跑着到這邊來看馬。柴房外幾個鄰居都在幫忙,藺春蘭和他父親提着一桶漿水也過來了,他們都覺得奇怪,好好的馬,怎麼會這樣。

李明爺給每匹馬灌了約有十瓶,邊擦汗邊說:“好了,等着讓馬先吐一吐。”他看李旭陽還在旁邊就拉他到一邊說:“你怎麼又回來了,這邊人多着呢,你快去你那邊看着去,我有點懷疑是有人故意投的毒,等馬吐出來就知道了,你先別給你媽說,快去,別讓人給你整個調虎離山。”

李旭陽一聽頭嗡的一聲,腿一下子軟了,心裏想跑卻跑不動,搖搖晃晃來到馬棚,見牲口都沒事,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一屁股坐在馬棚前的路上,看着遠處的山發獃,他想:“我李旭陽在村裡本本分分,沒招惹什麼人啊,誰會對我下此狠手呢,家裏其他人也是平平正正的庄稼人,也想不出招誰惹誰了啊,難道是……也不能啊,老婆子出門都困難,不可能跑這麼遠干這事,哪會是誰呢?不管是誰,此人真是心黑啊!”

兩匹馬被輪流灌了幾桶漿水后,終於吐了出來,李明爺走近前聞了聞,果然有一股藥水味。

李旭川母親急切地問:“他爺,沒事吧?”

“沒事,等會灌我配的葯,應該沒事。”

“方神爺,家神爺,八方諸神,保佑保佑我家牲口平安無事……”李旭川母親對着四方夜空作揖禱告。等給馬灌了葯,鄰居們也都回家睡覺去了,李明爺看看人都走了,走到院子裏對李旭川母親和李旭亮說:“明天趕緊讓旭陽把馬棚里的全賣了,這是有人下的毒,兩匹馬能不能抗過來看它們的體質了,我感覺希望不大,老馬了,怕不行。”

李旭亮母親一聽,直接暈倒在地上。李旭亮和李明爺趕緊掐人中,好一會李旭亮母親長長出了口氣,然後,一句話不說踉踉蹌蹌往正屋裏走去,李旭亮想要去扶,李明爺搖了搖手,沒讓扶。李旭亮母親走進屋關上了門,屋裏就傳來了她低沉的撕心裂肺的哭聲。

李旭川和李旭霞坐在門檻上不敢進去,在那裏只流淚。李旭亮送走了李明爺就守在柴房門口看馬,發現藺春蘭還在柴房裏,一下一下抹馬的脖子。

“你怎麼還沒回去?”

“旭亮哥,馬好可憐,這樣抹着它就安靜了,你也來抹抹。”

李旭亮就照着她的樣子也抹另外一匹馬,馬真就安靜下,還用脖子蹭他的身子。

“馬是有靈性的,就是不會言語,不然比人有情有意。”

李旭亮聽了,心頭一緊,膿包里的芒尖又動了一下。

“回去睡覺去吧,有事我再喊你。”

藺春蘭看了一眼李旭亮說:“你老趕我幹嗎?我能吃了你?你一個能抹兩個馬?”

“我輪着抹,太晚了,掉下橋咋辦?你不回去,你爸媽還不得等你?馬吃了葯慢慢就緩過來了,說不定你明天一起來,馬就好了。”

“那我回去睡去了?”

“去吧!”

李旭亮看着藺春蘭過了橋,-關上了門,一陣孤獨感突然侵來,他感覺自己像黑夜裏落群的一隻山羊,到處都是提刀的人,自己唯一鋒利的角尖蜷曲向內,委曲求全,最終還是被剁食的命運。他想變成一匹能奔於雲端的馬,一躍而起,絕跡於世。

天快亮的時候,兩匹馬還是倒下了。李旭亮叫了藺德厚、李旭平、李啟幾個人,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把兩匹馬埋在了白箭石樑。不久后,馬的骨頭會像白箭石一樣瓷白、堅硬,夜裏會發出幽藍的火光,那是它們飛奔的魂魄。

李旭陽到鹽官騾馬市場賣了牲口,換回了禮金和兩個大木箱,一床新被褥,兩把梳子等,還有一些零碎的東西。夏季未再賣幾頭牲口,他在秋季就能迎接新娘了。

過了幾天,李旭陽仍在路上的草料隱隱也散發著一股刺鼻味道。李旭陽一家人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李明爺,這一圈牲口怕也活不了,這對他們家將是致命的打擊。他們想了多日,也想不出是誰給馬下的葯。

李旭川母親被接二連三的事情折磨得身心憔悴,身體漸漸弱了起來,又是感冒又是拉稀,月餘光景,人就不成人樣了。好在天漸暖和又不勞作,慢慢又有所恢復。但李旭亮也發現母親越來越迷信了,隔三差五就往尖山寺跑,他也明白,當一個人無能為力改變什麼的時候,就只能寄望於神了,母親曾那麼堅強,現在卻要低頭了,雖然還要一段過程,但他清楚,這個家如果再有一難,母親怕是再也經不起了。他感到肩上又壓上了一座山,這座山上有白箭石樑的石頭和冒着藍火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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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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