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見面
遲盈走過的路比坐過的轎子還要少,因此她走路總是慢悠悠小步小步的晃,晃着晃着氣兒短了還要原地坐一會兒,歇息一陣子吃些糕點回頭再走。
以往遲盈不覺得有何不妥,時下貴族養生之術皆是如她這般,戒動守靜。
這兩年卻漸漸明白過來,如今這身子骨不犯病也差,只怕與她腿腳不願邁開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白竹在遲盈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早習慣了遲盈的步伐,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之處。
遲盈聽白竹在自己身後嘀咕:“表姑娘方才倒是挺心直口快,往常不見她開口,倒是一開口就挑這事兒說,偏偏還當著那般多的外人面說......”
遲盈提着風箏往前走,她說生的丑的風箏其實也並不醜,叫府上丫鬟去採買的,自然都是往樣式精巧漂亮里挑的。
她手上這一個是白蝶鬧春樣式,白蝶鬧春,如今卻不是春天,意頭不巧眾人才沒先挑去,叫落在後頭搶不過別人的遲盈給拿了過來。
她一張蒼白的臉在陽光底下難得的透了些血色,聽了這話白竹這話眉頭微皺,“她說的也沒錯,確實是母親叮囑過的。”
白竹心中更覺氣憤,不過是一個來府上寄住的表姑娘,縱然府上主子人好,可表姑娘總該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平日裏倒是半點挑不出來錯,今日人前怎麼竟然犯了這等明顯的錯?
她不信表姑娘不明白那句隨意的話落在旁人耳里是何含義。
白竹滿心不滿,更怕姑娘傻乎乎的萬事不懂,只能提點道:“姑娘不經世事,怕是不懂旁人家府邸女眷的那些事......”
遲盈怎會不知曉?
都覺得她單純,萬事不知,其實只不過是她懶得知曉罷了。
遲盈不喜歡和孟表姐玩,便是因為太過了解這人的心中所想。
表裏不一道不由衷之人,縱使有再多緣由,也不是溫良之人。
一個人若是並非溫良之人,卻總喜歡披上溫良的皮......
遲盈未曾告訴旁人在襄陽時不愉快的往事。
大舅公府中沒有與她同齡的姑娘,便是唯一的外孫女孟妙音時常過來,二人才熟識起來。
彼時孟表姐父親仍在,孟家在襄陽當地也是頗有名望的世紳之家。
那時候的孟妙音可不比現在這般脾性。
只是如今再見到孟妙音,她已經收斂了以往的性子,處處小心謹慎起來。
這便是寄人籬下的滋味,也是可憐。
遲盈沒吭聲,低頭一步步邁着腳下的台階。
迴廊一側立着一穿月牙長衫的男子,身量孤高清瘦,面容清雋,出奇的眼熟。
遲盈見到了止不住泛起欣喜。
酈景從是她們四個表兄妹中年歲最長的,雖是表兄,在遲盈心中與嫡親長兄一般地位。
大表兄今年剛剛過了二十生辰,卻早早承擔起了諸多重擔。
清俊耀眼的少年自幼就知曉愛護底下弟弟妹妹,遲盈遲越的字畫都是表哥手把手教的。
遲越因為是男子,倒是容易見着表哥,她卻是極不容易的。
上回二人見面還是四個月前。
遲盈懶散了十多年的雙腿總算勤快了一回,一雙繡鞋發出輕響,又瞬間被她小心翼翼隱了去。
她偷偷摸摸帶着幾分孩子氣,像是搶糖吃沒搶到的小孩子,伸手扯着表哥的袖口。
“表哥怎麼回來了也不告訴我,遲越知曉了嗎?還是你只告訴了遲越,都不告訴我......”
酈景從聽到遲盈的聲音,不由得一怔,見到表妹一手提着風箏一手攥着他長袖,旋即失笑起來,像小時候一般伸手揉了揉遲盈的頭,忽的想到還有旁人在。
帶着幾分嚴肅朝她道:“阿盈,不得無禮,還不快些拜見太子殿下!”
遲盈頓時傻眼了。
‘太子殿下’?
這裏竟然還有旁人?還是太子殿下?
她順着表哥視線望去,原是她方才未曾注意之處,長廊盡頭檐柱右側,樹影婆娑下竟還站立着一人。
那人身量挺俊頎長,一襲緋紅圓領寬袖袍衫,腰帶松束,一眼只道是尋常布料,細看去肩腕領口綉着精繁龍紋滾邊,再往下一道蒼白二指寬躞蹀帶上扣着四顆白玉盤龍。
他原先是背朝着遲盈的,恍然聽聞身後貓兒撒嬌一般的聲音,才偏了偏頭,展露出半張側臉。面上光影交錯,白璧無瑕。
那是一張極為出色的眉眼輪廓,眼眸深沉,眼底一片陰森鋒芒,卻在回眸的一瞬盡數褪去。
快的叫遲盈只以為是自己恍惚間生出的錯覺。
玉質金相,出塵絕世之表,藏匿其中的丰神冶麗。
遲盈圓目微怔,那樹影婆娑下耀眼奪目之人與她以往見過的皆與眾不同。
如今世家子弟慣穿的衣裳只幾種樣式,皆是錦帶束腰,能勾勒出勁瘦腰線的衣物,如何身形一眼便知。
太子這身衣裳,若是旁人穿了,遲盈心下說不準會覺得這是一位愛好飲酒作樂的放蕩公子,寬袍之下是一副橫肉。
可偏偏,所有的想當然到了太子這裏,皆變了一副模樣。
一身深緋衣袍似奪去了天邊璀璨雲霞的耀眼光輝......
她眼中帶着深深的驚嘆訝然,忽的明白了愛好姣好容顏的陳國公夫人。
遇如此天人之姿,遲盈想偷偷多看兩眼,又擔憂被那人發現,惱了去。
像是一顆糖被含在嘴裏,小心翼翼的拿舌尖感觸甜滋滋的味道,卻又怕吃完了去。
十五歲的遲盈還不明白這種莫名的情感。
這世間最難得之物,約莫便是這種虛無縹緲的少女情思。
此時的她想不到僅僅幾日之後的一場浩劫,這場來也匆匆的情感,便被太子殿下親手消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