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壽辰
等到外祖壽宴那日,遲越總是告了假休息在家。
隨國公府的世子才剛剛十五歲,生的唇紅齒白,面容俊朗。
二人本就是龍鳳雙生的姐弟,五官生的極為相似。
幼時二人甚至一度相似到連親朋好友也難以分辨的程度,隨着年歲漸長,郎君和姑娘的身量骨相才分出些不同來,也不至於再叫旁人認糊塗了姐弟去。
遲盈與弟弟雖性子卻差異極大。
遲盈慢性子,生了一副懶散的身子骨,為人最怕事兒多喜歡躲閑。
若是她不喜歡你,一日都不會主動跟你說一句話。
遲越這個則是恰恰相反,為人話多又喜好玩鬧,成日裏都閑不下來,且還是個管事兒的,天天催慢吞吞的姐姐就算了,連隨國公夫人也催。
隨國公夫人檢查賀禮的功夫,遲越已經往正院裏跑了幾趟,母親不敢催,便催在試衣裳的遲盈:“快點快點!門外車子都停好了,父親都等急了!”
遲盈早早盼着,總算盼到外祖父生辰那一日,試衣裳都表比旁日裏有興趣了幾分。
遲盈的外祖父酈相爺,在當今聖上尚且還只是肅王時,便做了他的授業恩師,時人皆尊稱其一聲酈相。
遲盈外祖父叫眾人頗有議論,只因他沒有兒子,只得一雙女兒。
遲盈母親隨國公夫人是酈相爺的小女,遲盈大姨母大酈氏,便是酈相爺的長女。
大姨母與母親不同的是,大姨母未曾出嫁,而是招的郎婿。
酈府與隨國公府兩家僅隔一條巷子,自然再是親密不過,二人隔三差五便要攜着子女互相登門去玩。
外祖為官逾四十載,自來是清正嚴明之輩。
去年便上書致仕,卻被聖上挽留,上月又再度上書。
想來若無意外,外祖父退出朝堂也就這一兩年的事了。
如今酈相年邁,縱然只掛個大學士的名兒,更許久不涉足朝廷,因着帝師一名,追捧之人便前撲後繼。
隨國公府馬車到時,恰逢宮裏黃門抬着陛下親賜的壽禮入了酈府。
兩株丈高的紅珊瑚甫一入府,便引來了諸多賓客紛紛前來觀望。
酈府門前圍滿了寶馬香車,喧囂繁雜之聲不絕於耳。
下了馬車,孟妙音與遲盈一併跟隨在隨國公夫婦身後,遲盈身邊是世子遲越,三人年歲相近,又站在一處,任誰見了都以為是一家的兄弟姐妹。
眾人都見過隨國公府的世子,卻只少數與隨國公府親近的才認識遲盈。
沒見過的或多或少都聽過隨國公府龍鳳胎的祥瑞名頭,如今見一個與世子長相八分相似,氣質出塵的小娘子,頓時也明白過來這便是那位嬌養在深閨的金枝玉葉了。
陳國公夫人雖與隨國公夫人一般都是國公夫人,卻比隨國公夫人大了足足兩輪有餘。她與遲盈大姨母關係親近,與隨國公府眾人倒不算熟。
陳國公夫人身量矮,兩鬢也染上了花白,聲量倒是難得的洪亮,瞧着便是個中氣十足的:“總算叫我見着阿檀的閨女了,叫我瞧瞧,這一雙花兒難不成都是阿檀藏起來的掌上明珠?”
遲盈遲越並孟妙音給陳國公夫婦見禮,皆是尊稱她“陳國夫人”。
陳國公夫人十分親熱道:“好孩子都別見外,你二人依着輩分倒是還能喚我一聲姑祖母呢。”
遲盈萬分乖巧的點頭,甜聲道:“姑祖母。”
隨國公夫人知曉陳國公夫人誤會了,京城中誰都知她只生過一對雙胎,這誤會自然要當眾解釋清楚,不然只會誤會更大,日後傳成她與丈夫多了個庶女。
便解釋道:“這位穿寶錦紫金衣裳的是我家的表姑娘,額上有紅痣的才是我家的姑娘,不過姐兩年歲差不多,本就是有親緣的表姐妹,瞧着倒真像是嫡親的姐妹。”
孟妙音面上笑容一頓,卻也極快轉圜回來。
陳國公夫人這才仔細看了兩位姑娘,從孟妙音面上移過,落往眉中有紅痣的姑娘身上。
只見她眼神清澈,眸光流動間似有璀璨華光流轉,與那世子遲越細看之下越發相似。
心下稀罕如此相似的面容,卻糅合的恰到好處,龍鳳胎皆精緻出塵的叫人驚嘆。
陳國公夫人本是一個喜歡美人兒的,在遲盈遲越面上來回看了許久,言語驚嘆:“龍鳳雙生簡直跟觀音坐下金童玉女似的,怪不得你不舍叫這仙子出門,任誰看了都移不開眼要神魂顛倒了去。”
陳國公知曉自己夫人這見了容貌俊俏的就移不動腳步的性子,府里她院子裏就連丫鬟婢女都是挑漂亮的,他頗覺得有些沒臉,嫌棄老婆子丟人,隔着老遠喊了兩句叫陳國公夫人過去。
陳國公夫人也不知是沒有聽見還是不願意聽見,沒給丈夫一個眼神。
好在大酈氏隨着丈夫匆匆趕來。
大酈氏保養得宜,瞧着也才二十來歲風華正茂,盤着時下貴婦愛好的芙蓉髻,姨丈生的儒雅清瘦,年輕時候也是聞名大魏的美男子,文采斐然之輩。
否則也生不出大表哥這麼一個探花郎來。
只不過這人入贅之後,總覺得自己矮了旁人幾分,大姨丈總不願人前露面,覺得旁人看不起自己。
今日也是如此。
他略低頭與遲盈父親牛頭不對馬嘴交談了幾句,便又藉著有公務要處理,匆匆離去。
大酈氏盯着他的背影心頭一陣冷笑,好在妹妹妹夫過來幫襯着,否則身為丈夫卻早早離席,他是想要全京的人看酈府的笑話。
“今日前院人多,甄兒你帶姑娘們往後院處去玩。”大酈氏忍着怒意,吩咐已經學着管家的女兒,遲盈的表姐酈甄。
酈甄比遲盈虛大了兩歲,生的朱唇粉面,體態端莊,早已出落得聘聘裊裊。
雖是表姐妹,她二人自來比親姐妹都要親密。
無需母親吩咐,酈甄便帶着遲盈與初來乍到的孟妙音一同往後院去。
見到父母那般模樣,向來懂事的酈甄也忍不住生了惱怒。
她有些悲哀,不在乎孟妙音也在場,朝着遲盈告委屈:“父親如今看我都不順眼,成日不着家,說什麼公務,還不是在外邊兒喝酒!我也不是不能明白父親心裏想的,縱然有委屈,但我們才是一家子,他管外人說什麼......”
遲盈有些奇怪的看着酈甄,她覺得不明白,疑惑問起:“姨夫心裏想什麼?當年不是姨丈同意的么?”
大姨母當年才華出眾,有上京第一才女之稱,上門提親的世家子弟都要將酈府門檻踏破了,外祖縱然沒有兒子,卻也未曾有招女婿的想法。
只是後來大姨丈看上了大姨母,姨丈年輕時為人浮躁,外祖並不喜歡這個女婿,便刻意為難他說要想娶他大女兒,就要入贅。
這本是叫他知難而退的話,誰知大姨夫竟然答應了,說什麼他家也不止這一個兒子......
前因後果遲盈皆是不知,卻也只知曉一件事,大姨夫入贅可是他自個兒願意的。
當年興高采烈,言之鑿鑿的應下了眾人提前告知贅婿日後的多種苦,沒兩年就後悔了......
便連遲盈都明白的道理。
人,不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酈甄一怔,被表妹這麼一句話點醒過來,半晌沒吭聲。
穿過垂花門繞過走廊,便聞一片嬌俏少女嘻嘻鶯啼。
花園四下兩方圓桌圍滿了人,一片香花浮粉,奼紫嫣紅,甚是好看。
酈相壽宴來的女眷不多,都是些相熟的,大多是遲盈外祖的學生,攜兒帶女給老師賀壽的。
七八個穿戴精巧的姑娘,皆是清一色清貴出身。
愛舞文弄墨的姑娘,性子多數是慢熱靦腆,且不愛說話的。
遲盈便是如此,尋個角落一坐就打算坐到晚上。
一個兩個不愛說話的湊到一起,氣氛有些僵硬。
酈甄為了緩和氣氛便當了那個主動挑話頭來說的,偏偏她也不屬於活潑那掛的,忙前忙后強顏歡笑。
好在孟妙音倒是個能說會道的,必要時候幫着酈甄撐起了場子,尋着那些京城姑娘不知曉的襄陽的風土人情說起來。
一會兒功夫便將一群小娘子說的入了神,可算是解了酈甄燃眉之急。
漸漸熟悉了些,小娘子們的愛好之一便是比起年歲大小來。
酈甄今年已經十八,其餘大多十六七歲,孟妙音只得十六,遲盈卻是比二人都虛了一歲,且還是生在冬日裏,小的不能再小。
一比起年齡,遲盈竟然是落在了最小。
酈甄聞言笑說:“你這是怎麼生的?這回又多了一圈的姐姐。”
眾人聽了都忍不住笑起來,遲盈無奈為自己辯駁,“我不算最小的,我家還有個弟弟比我小,表姐別笑我,去笑遲越去!”
酈甄聽着遲盈的話捂着肚子笑,連忙搖頭:“那我可不敢,誰不知越哥兒脾氣壞,我又不是你,他讓着你可不會讓着我,非要尋我發火不成。”
眾人聽着只覺得好笑,當一樁趣事,見此紛紛開了話頭,說的熱火朝天。
酈府的後院頗大,孟妙音提議去放風箏玩。
酈甄立即差人去外邊買了許多風箏回來。
一會兒功夫,出門採買的侍從抱着人高的一疊風箏回來,女眷席上都興起,紛紛挑選起來。
遲盈也難得的高興起來,提着裙擠去人堆里選風箏。
她冬日時候染病,到了春日才好,夏日又病了,如今到了秋日才好轉。
遲盈扳着手指頭數來數去,她能放鬆來玩的日子,還真是少的可憐。
孟妙音卻在一旁柔聲規勸遲盈:“出門時舅母才叮囑過我仔細瞧着你,要不阿盈還是在一旁歇息吧?”
挑選風箏的眾人聞言不禁頻頻側目,眼神在遲盈單薄纖細的身上,帶着幾分看另類的懼意。
都在心裏嘀咕傳言不作假,這位大姑娘身患惡疾,只是什麼惡疾竟然連放風箏也放不了?
已經興高采烈攥着風箏線的遲盈一聽,心底發悶,只得將手上握的風箏放到了一邊,可憐巴巴的重新坐回了石凳之上。
遲盈雙手安安靜靜的擱置在膝頭,見姑娘們都停在原處帶着懼意的望着她,艱難朝着眾人擠出笑來,“那我就不玩了吧。”
一張稚嫩卻難掩美艷的臉,說出這般委屈的話,酈甄止不住的心疼起來。
她不禁側頭看了眼孟妙音。
她對這位隨着表妹而來的孟表姑娘好感着實不差,約莫是第一眼看起來溫良和善,卻又不嘩眾取寵的。
若沒有孟表姑娘的幫襯,場面必定要亂上許多。
明明比自家表妹大了只幾個月,可酈甄不得不發自內心說一句,這位孟表姑娘真是面面俱到,比自家表妹厲害上太多了。
可......
酈甄正想着,便見孟妙音似有所感看了過來。
“酈表姐?”孟妙音朝她笑了笑,似乎是不明白她為何忽的這般看着自己。
酈甄收斂了神色,莞爾笑起:“我姨母是愛女心切,把阿盈當紙糊的了,含在嘴裏都怕化了。不過是身子骨弱了些,這如今天氣不冷不熱的如何不能玩?今兒後院人少,我們也能敞開了玩。”
遲盈卻忽然握着風箏站起來往外出走,孟妙音面色有些倉皇無奈,伸手去牽遲盈的衣袖。
“阿盈可是生氣了......”
遲盈只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生氣,她氣性可沒這麼小。
“你們玩吧,今日外祖父生辰,我的禮物還沒送出去,我要先去找外祖父。”
酈甄止住她:“你尋祖父帶着風箏去做什麼?”
遲盈歪頭看向表姐,眼中是叫人拒絕不了的赤忱,她語氣輕快,含笑說:“這風箏畫的丑,我去找外祖重新給我畫,等畫好了再回來尋你們玩。”
說罷便帶着白竹走遠了。
人前酈甄總是維護小表妹的,且這事兒也怪不得遲盈,酈甄佯裝吃起遲盈的醋來:“我這個小表妹最得祖父喜愛,要是我拿着個風箏過去,祖父必定是不理睬我的。偏偏阿盈怎麼都是好,小時候阿盈往祖父字畫上添筆,將家中長輩都嚇的面無人色,偏偏祖父竟說畫的好,比原先瞧着還要好......”
酈相爺字畫一絕,外邊一副書畫千金難求,偏偏如此也難以尋得相爺真跡,竟然被一個小孩兒鬼畫符?
眾人聽了不禁嘴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