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卷 人月圓
獨孤小白說罷,從周青梅身後閃身出來,一腳將阮崇禮踢出去五六來丈遠。阮崇禮的頭撞在石柱上面,登時昏死過去。
那阮崇義見阮崇禮遠遠地躺着一動不動,腳下便像抹了油一般溜得賊快,眨眼已跑回了大殿。
獨孤小白將雙手抵在周青梅的背後,為她輸送內力。二人內力疊加,天羅寶蓋便硬生生將十誡老和尚口中激射的那光束折返了回去。那光束受了獨孤小白和周青梅的內力加持,威力大增,直直穿透了十誡老和尚的身軀后,又徑直打入大殿之中。那阮崇德和阮崇義正躲在門后偷看,躲避不及,被那光束打在面門,一時丟了性命。
十誡老和尚的身體被貫穿了一個大洞,倒在了台階上,早已是一命嗚呼了。
周青梅重新將天羅寶蓋升到空中抵擋天劫劍光。獨孤小白不敢鬆懈,繼續給周青梅輸送了足足有一個半時辰的真氣,這才幫她渡了劫。
墨雲散盡,天空重複晴明。
周青梅收了天羅寶蓋,轉過身來,驚道:“三郎你怎麼化作了這等模樣?”
獨孤小白此時已是滿頭大汗,道:“青梅姐有所不知,我家小女都這麼大了,我還不得避避嫌?故而以中年人示人。冰玉,快來見過前輩。”
羅冰玉忙來施禮。
周青梅撫摸着羅冰玉的臉蛋,道:“喲,還真是個俊俏的丫頭!”直羞得羅冰玉滿臉通紅。
周青梅又笑意盈盈地向獨孤小白謝道:“無論你如何變化,只要你一開口,我便知道是影三郎來了!數年之前我便欠下你一個人情,今日又幸得三郎出手相助,救我於出離危難。千年大劫得渡,三郎的恩情,青梅此生只怕是還不清了!”
獨孤小白亦笑道:“青梅姐說哪裏話,你我既是朋友,我自當兩肋插刀,鼎力相助!”
周青梅見眾尼姑仍圍在吳師太身前痛哭,便向獨孤小白施禮道:“實在抱歉,容我先安頓一下庵中的姐妹,再來和三郎詳談。”
獨孤小白忙還禮道:“青梅姐請便!”
周青梅走到素月庵眾尼姑的身前,道:“諸位姐妹聽我一言:今日之情形,大家都已看在了眼裏,想必那官兵定然不肯善罷甘休。素月庵已然不能再住下去,大家將師太下葬之後,還是各奔前程去罷!”
眾尼姑聽了,哭得更是凶了。有那年長的,也來勸道:“周道友所言極是,在此處哭泣有什麼用,大家還是趕緊動身的好!”
也有那拎不清的,哭着道:“師姐說得倒是輕巧!這天寒地凍的,江南到處又都是戰亂,你叫我們這麼多姐妹去何處落腳?大家在庵中好好地生活了一二十年,若不是雪凝丫頭將那些惡徒引入觀中,我們怎會落得個有家不能回?師太又怎麼會死!”
也有附和的,說道:“就是,就是!都怪周道友的丫頭不懂事,連累了大家!那些惡徒攆她,她就不能躲在山中?山這麼大,隨便找個僻靜之處躲一躲,哪個又能找得到?便是這山不行,那邊不是還有座山?為什麼非要回到庵中,豈不是引狼入室!”
周雪凝聽到她們怪罪自己,噙着淚站在一旁,頓時手足無措。羅冰玉忙過去拉住她的手。
那年長的尼姑道:“你們說的什麼混賬話!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這裏內訌!今日若不是周道友出手相救,各位同門現在即便沒有死,想必也早被那些惡賊擒了去,輩肆意侮辱了罷!”
周青梅看了看周雪凝,仰面朝天,眼淚便淌了下來,道:“雪凝又何錯之有?難道這素月庵不是她從小長到大的地方?難道這素月庵不是她的家?難道這個家不應為她遮風擋雨?難道錯的不是那些作惡的歹人?也罷,既然眾姐妹容不下我們娘倆兒,周青梅母女就此告別,還望諸位保重!”說罷施個禮,拉起周雪凝便向寺門走去。
有三五個關係要好的,忙跟過來送別。周青梅握住她們的手,想說話又不知該說什麼好,便將頭上的金釵、銀釧、玉簪子連同雙耳的翡翠墜子一齊摘了下來,塞到她們的手中,這才依依不捨地走下山去。
一路上,周青梅低頭走在前面,情緒十分低落。獨孤小白跟在她的身旁,剛才的情景歷歷在目,之前發生的一切,他心中大概明白了七八分,也就不敢去搭話。
羅冰玉和周雪凝手拉着手,慢慢地走在最後,離周青梅和獨孤小白有十數步遠近。兩個人一個十四歲一個十二歲,無論身高還是相貌,長得都像雙胞胎的親姐妹一般。她倆一個穿綠襖,一個穿青襖,為這冰封的山野增添了一抹顯眼的春色。
走了半晌,周青梅擦了擦眼淚,勉強笑道:“讓三郎見笑了!”
獨孤小白道:“青梅姐受委屈了!”
周青梅聽了,心中又禁不住酸楚起來,眼淚便不聽使喚地流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只是氣她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埋怨雪凝,哪有這麼不講情理的?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說大家也在一起同吃同住了六七年!”
獨孤小白安慰道:“世人只有好惡,哪有真理真相,往往是非不分,黑白顛倒,還望青梅姐不要放在心上。小弟冒昧地問一句,這雪凝丫頭是青梅姐的親生女兒?”
周青梅笑道:“我雖然比你年長,但修行的晚了許多,道行不足千年,去哪裏生養?你也是修行之人,道理自然明白。不怕三郎笑話,姐姐我這一生只有過一個男人,便是那賀雙全。想當初也是為了報答他在大旱之年給我澆了三桶水,培了三抔土,我便跟他好了三年。
三年緣盡,自然是分離,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為也!三年之後的事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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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賀雙全娶了劉鐵匠的女兒為妻,可笑的是我還為他傷心了許久!直到那夜在三台村中,他要對一個小女孩下手時,我才……我才殺了他。那個小女孩便是雪凝,那時她才五歲。”
獨孤小白驚道:“青梅姐所說的三台村的那家人,是不是姓顧?”
周青梅思索片刻,道:“我救下雪凝時,她雖然年幼,卻也記得很多事了。我聽雪凝說過,她爹好像叫顧……顧什麼山,好像是顧遠山。對,就是顧遠山!三郎認識他們?”
獨孤小白欣喜不已,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便跑到周雪凝的跟前,盯着她好一通看。周雪凝不明所以,害羞地紅了臉,低下頭去。
羅冰玉覺得蹊蹺,只因她聰明非常,轉念便明白了過來,於是也笑嘻嘻地盯着周雪凝看。
周青梅走過來道:“三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快給你姐我說說!”
獨孤小白大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事說來話長,我們且走且說罷!”
獨孤小白便從夜遇小男孩趕路,幫顧疏桐撿錢說起,一直說到眼前。
原來獨孤小白自打給羅冰玉講了他和白琥珀的生死之戀,更加體會到了羅冰玉的相思之苦。傷愈之後,便陪她來江南尋顧疏桐。
他們出發時,算到顧疏桐尚在杭州城。只因他們走得慢,江南又是戰火四起,耽擱了不少時間,而此時的顧疏桐已身在金陵了。
等他們在去往金陵的路上,路過靈隱寺時,見半空天劫降臨。這天劫只有名開天眼的修道之人方可看到,凡夫俗子卻是不能。獨孤小白知這大劫難渡,何況已有失愛之痛,便過來相助,哪知正巧碰到了周青梅。
周青梅聽了,壓抑了一天的心情瞬時好轉,笑道:“這真是一件天大喜事!我原以為雪凝沒了親人,沒想到她還有個親哥哥在世!雪凝,咱們去尋哥哥好不好?”
人生的大喜大悲往往來得竟是如此突然,又轉換地太快,令周雪凝一時反應不過來。羅冰玉拉着她的手,以大姐姐的口吻笑道:“妹妹還不快答應!”
周雪凝也笑了起來,點了點頭。
周青梅道:“這位便是你哥哥的師父獨孤小白,他比娘歲數小,你稱他舅舅便好。今日多虧他師徒出手相救,你還沒謝過他們哩!”
周雪凝上前施禮,對獨孤小白道:“多謝母舅!”
羅冰玉也喜笑顏開,拉着周青梅的手道:“那我該怎麼稱呼前輩?”
周青梅笑道:“都是娘家人,叫姨好了!”
羅冰玉忙施禮道:“姨母!”
周青梅心裏高興,一邊答應着一邊扶住了她。
獨孤小白笑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我這轉眼就成娘家人了,如此甚好!”
他轉身將羅冰玉拉到周雪凝的面前,道:“這是羅冰玉,是你哥哥的同門小師妹,只是不知道你們倆誰大一些?”
羅冰玉笑道:“自然是我大兩歲,剛剛我都問過了。”
獨孤小白道:“好,好,那冰玉便是姐姐了,雪凝是妹妹,今後你們要像一家人一樣相親相愛才好!”
羅冰玉聽了心中得意,以為師父是在說日後將自己婚配給顧疏桐,便上前拉住周雪凝的雙手,歡快地道一聲:“妹妹!”
周雪凝亦笑道:“哎。姐姐!”
羅冰玉忙答應。
二人相視而笑。
周青梅笑道:“這多好,我們平日裏冷清慣了,還是一大家子人熱鬧!”
獨孤小白道:“既然如此,青梅姐和雪凝何不與我們一同到金陵,去尋顧疏桐?”
周青梅道:“如此甚好,我們跟着你們一路走,也去散散心,省得有諸多無端的煩惱!”
四個人一路上說說笑笑。羅冰玉和周雪凝本就年齡相仿,二人言語投機,彷彿有說不完的話。羅冰玉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愁緒,而周雪凝也十分喜歡這個新認識的小姐姐。
有人陪着說話,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四人已來到了金陵城。
金陵城外,常士毅的大軍已經退去,故而四個城門每日早晚均可正常通行一個時辰。
進到城中,四人各處打聽,一連數日也沒有顧疏桐的消息。四人走在街上,見城中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街道兩旁處處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原來這日恰逢正月十五日上元節,按江南風俗要辦元宵盛會。金陵城戰火綿延數月,城中百姓們壓抑了許久,也都想藉此良機紓解一下心中的恐慌和憂悶,因此今日的盛會要比往年隆重得多。
羅冰玉和周雪凝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陣勢,看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依例,五品以下官員的擢升貶謫,可由地方長官裁奪,無需上奏朝廷。自打許君平和顧疏桐攜手除了呂小仙,二人護衛有功,費知府對二人青睞有加。眼下大敵當前,正是用人之際,為穩定軍心,費知府又破格將許君平擢升為振威校尉,顧疏桐加封御武校尉,除負責府衙的安危外,還需率兵迎賊,守衛金陵城。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許薴便纏着顧疏桐去看燈會。顧疏桐向許君平告了假,陪她上街去遊玩。許君平心中早已默認了顧疏桐這個未來妹夫,茲事雖小,卻事關妹妹許薴的終身幸福,許君平又豈有不應允的道理。
街上人流如織,六一居士歐陽修有詩寫這上元夜: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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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夜幕降臨,那街上擺出了各色花燈。踩高蹺的、耍龍燈的、舞獅子的、迎紫姑的一齊上街遊行,令人應接不暇。
賣元宵的老伯說著應景的話,高聲叫喊着招徠客戶道:“元宵,香甜可口的元宵!芝麻的、糖心的、百果的,吃了我的元宵包治百病,吃了我的元宵有情人終成眷屬!”
許薴聽了,忙拉着顧疏桐來買元宵。許薴調皮,問老伯道:“老伯呀,吃了你的元宵就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你豈不是比月老還厲害了?”
老伯笑呵呵地說道:“小姑娘你還別不信,你瞧見那桌沒有,就是那個抱着嬰兒的一家三口?他們夫妻二人,便是去年來我這裏吃的元宵哩!”
許薴望了過去,果然看到兩個年輕人抱着孩子,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在吃元宵,心有感觸,便說道:“老伯也給我來兩碗元宵,要和他們的一樣!”
老伯笑道:“好嘞!吃了我的芝麻元宵,保證二位一生都甜甜蜜蜜,明年啊生個大胖小子!二位稍坐,馬上就好!”
聽了老伯的話,羞得許薴低下了頭,又不禁偷瞄着顧疏桐。
二人吃了兩碗黑芝麻餡的元宵,邊吃邊看街景,不亦樂乎。
吃完了元宵,二人見路旁的架子上掛着許多彩色燈籠,燈籠下的紙牌上寫着燈謎。二人覺得有趣,便來猜燈謎。顧疏桐隨手拿起紙片,念道:“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他還未念完,許薴已脫口而出道:“畫!”顧疏桐又選了一個念道:“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許薴眼珠一轉,又答道:“風!”
顧疏桐撓了撓頭,道:“薴兒你猜得太快了,我都插不上嘴。這樣好了,我們每人選一個燈謎,互相來猜。如果對方猜中了而自己卻猜不中,就要答應做一件事做為懲罰,如何?”
許薴點頭答應,自然是她先來選。她的那謎是:“遠樹兩行山倒影,輕舟一葉水橫流”,打一字,讓顧疏桐來猜。顧疏桐已知道了謎底,假裝猜了好久也猜不到,便翻過紙牌來看,原來是個“慧”字。見他答不出來,許薴開心道:“該哥哥出題了。”
輪到許薴來猜,顧疏桐選的謎面是“春風一夜到衡陽,楚水燕山萬里長。莫道春來又歸去,江南雖好是他鄉”,打一動物。
許薴聽到“江南雖好是他鄉”,怕又勾起了顧疏桐的思鄉之情,便抬眼望着他,情真意切地說道:“薴兒已經知道答案了,也請哥哥信守諾言。薴兒只求哥哥一件事,便是無論走到哪裏,都帶上薴兒!薴兒願意陪在哥哥身邊做個好妻子,以後……以後做個好娘親!”
顧疏桐把她摟在懷裏,溫柔地說道:“傻丫頭,我們今生今世都分不開了!”
許薴把頭埋在顧疏桐的胸前,道:“謎底是大雁,對不對?”
顧疏桐笑着點點頭,道:“還是薴兒聰明,我輸的心服口服。”
羅冰玉拉着周雪凝的手也在看燈。
街上雖甚是嘈雜,但羅冰玉耳朵卻很靈敏,不經意中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她循聲望去,瞥見是一對卿卿我我的小情侶,便羞紅了臉,忙別過頭去。
剛轉過頭去,她又聽到那人說話,心中不禁驚到:“這不是疏桐哥哥?”便忙轉過頭來細看,這次她看得清清楚楚,那身影她也再熟悉不過——那人不是疏桐哥哥又是誰!
羅冰玉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便趕忙喊來了師父。
獨孤小白遠遠望去,顫抖着嗓子大喊道:“疏桐!”
顧疏桐正摟着許薴的肩膀說話,聽到有人喊他,回過身來,又驚又喜,道:“師父,你怎麼來了?徒兒參見恩師!”說罷忙跪下磕頭。
許薴聽他叫師父,也跟着跪在地上磕頭。
獨孤小白忙上去扶他二人。扶起了顧疏桐,待去扶許薴時,獨孤小白問道:“疏桐,這位姑娘是?”
不等顧疏桐答話,許薴便拜道:“師尊在上,晚輩許薴,乃是疏桐哥哥的未婚妻。恕我二人大膽,已私定了終身,還請師父恩准!”
獨孤小白十分意外,應道:“好,好……”忙扶起她來。剛說了兩個“好”字,轉念便想到了羅冰玉,卻找不見她,忙四顧找尋。
周雪凝知他便是顧疏桐,欲退欲進,不敢相認,遲疑着走上前去,哭着嗓子道一聲:“哥哥!”
當局者迷,顧疏桐看着眼前這姑娘,一時愣在那裏。
旁觀者清,許薴見他二人眉眼頗有幾分相似,忙推了推顧疏桐,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這不就是哥哥朝思暮想的小寶?”
顧疏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腿一軟便雙膝跪地,叩謝蒼天。又起身一把將周雪凝摟在懷裏,兄妹二人抱頭痛哭。看得周青梅及眾人都抹起淚來。
二人哭了好一會兒,許薴笑着勸道:“你們兄妹久別重逢,乃是人間的一大喜事,大家該高興才是!”
顧疏桐擦了擦眼淚,扶住周雪凝的雙肩,破涕為笑道:“對對對,今天是個好日子,笑都來不及,實在不該哭哭啼啼的。來,小寶,讓哥哥好好地看看你!”
許薴忙掏出絲巾,一邊給周雪凝擦眼淚一邊嗔笑道:“妹妹,都怪你哥不好,惹了你哭。這大冷的天,看把這小臉凍得通紅!”
顧疏桐仔細地將周雪凝看了又看,撫摸着她的頭,長嘆一聲道:“當年你才五歲,也就不丁點大,轉眼就成大姑娘了!是為兄的不是,沒有將你照看好!”
而此時,羅冰玉正躲在一個燈火闌珊的街角里,早已哭成了一個淚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