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望呀望
周枝去上洗手間的功夫,路過敞開的兒童房,剛好和跑出來找她的程珏撞個滿懷。
小傢伙眼巴巴地望着她,一看就是有事要說。
“怎麼了?”周枝蹲下摸了摸他的臉。
“枝枝姐姐,我想玩會兒遊戲可以嗎?”程珏機靈地歪頭蹭了蹭她的掌心。
“可以,但只能玩一小會。”周枝把手機遞給他,她手機里有很多早年留學期間開發的遊戲app,程珏之前玩過幾次覺得新奇,自此便惦記上了,但李梔晴和程邃對他管地很嚴,平常玩手機的機會並不多,以至於他每次期待和周枝見面,其中部分原因也包括了這一點。
拿到手機的程珏心滿意足,坐在周枝旁邊玩起了遊戲,簡直樂不思蜀。
場子喧囂而熱鬧,到處是三五成群聊天的人,倒顯地落單的周枝在人堆里格外打眼,不過這份平靜並沒有持續太久,李梔晴見她一個坐在那兒怪無聊的,於是湊了桌三缺一的麻將局叫她一起。
周枝推拒不過,被拉着入了座,她技術不太好,僅有的經驗還是在大學的時候和李梔晴他們學的。之後忙於學業和工作,壓力大的時候也就玩會兒遊戲,麻將倒是有些年沒碰了,略顯生疏,幾局下來,被對面三個老手聯合追着聽牌,輸地不要太慘。
秦征應付完那幫給他介紹對象的熱心老年團后,不經意從敞開的門扉里瞥到周枝的背影,她坐在靠門的位置,背對着他,搭在桌面的手時不時轉動着旁邊的麻將,像是在思考一會要出什麼。
他壓下邁腿走過去的念頭,轉而找了個離她更近視野更開闊的地方坐下,程珏就坐在邊上,打遊戲打地投入,根本沒發現旁邊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聽到熟悉的遊戲音效,秦征偏頭看過去,掃過屏幕左上角那個眼熟的ID,一時忘了移開視線。
“耶!”伴隨着通關的字樣,程珏興奮地抬起頭驚呼一聲,這才發現一直看着這邊的秦征,順着他的目光落到屏幕上,他問,“秦叔叔,你也喜歡玩遊戲嗎?”
秦征的注意力依舊落在那上面,片刻才低低嗯了聲,“挺喜歡的。”
本着有好東西一起分享的原則,再加上經過今晚的事,程珏對秦征的信賴感倍增,他非常爽快地把手機當作是自己的一樣讓了過去,“那我們比賽,一人一局,看誰分數更高。”
秦征接過手機,從容抬眼,“輸了別哭鼻子。”
程珏拍拍胸脯,“男子漢是不會哭的,秦叔叔一會輸了才羞羞臉。”
氣氛融洽,又莫名有種跨越年齡的電子競技的勝負心。
這遊戲秦征玩過很多次,幾乎到了閉着眼睛都能通關的程度,他在困難模式隨意選了個關卡,修長的食指飛快劃過屏幕,操作利落,沒幾分鐘傳來遊戲勝利的音效。
一旁等着看笑話的程珏目瞪口呆,要知道這款遊戲市面根本找不到,難度係數完全按照成人模式逐層遞增,如果不是老玩家有遊戲經驗,不可能在短短几分鐘遊刃有餘通過困難模式,連程珏自己三天兩頭地玩這會還卡在普通模式。
他狐疑地看着秦征,不服氣道:“你肯定作弊了,再來一次。”
說完搶過手機,選了個最難的關卡,“這個你肯定過不了。”
幾分鐘后,再次被現實予以一擊重鎚。
他張嘴要再說些什麼,秦征算着時間,勾手在他額頭輕輕敲了下,打斷道:“行了,娛樂時間到這,讓你爸看到一會該罵你了。”
提到程邃,程珏果然努了努嘴,儼然有些忌憚他爸發脾氣的樣子。
想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程珏騰一聲跳下沙發,走之前不忘叮囑秦征,“動畫片快開始了,我回房間了,一會幫我把手機還給枝枝姐姐,謝謝秦叔叔。”
秦征顛了下掌心裏的手機,閑散倚着靠背,薄眼皮平扯,目光筆直地看着僅僅和他隔着半條迴廊的身影,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但她似乎,從來都沒回望身後的習慣。
以至於他跟在她身後這麼久,她都沒有發現。
不知道是警惕性差,還是根本就不在乎。
這樣想着,手機忽然發出叮一聲響,有短訊進來,是個陌生號碼。
秦征低頭看了一眼,並沒有什麼反應,手機已經鎖屏,他看不到具體內容,也沒有背地裏窺探她私隱的想法。
考慮到也許是重要信息,他不再耽擱,起身朝周枝走過去,打算把手機給她。
剛走了沒幾步,同樣是那個沒有署名的號碼來電。
這回引起了他的重視,不知道受何種情緒拉扯,鬼使神差地,他點了接聽。
那頭的聲音有些着急,還沒得到確認就一頓滔滔不絕,“周小姐,視頻已經按照您的要求一式兩份,一份剛才發到了您的手機上,請確認后儘快與我們聯繫,在酒店發生這種事情,我們深感抱歉,建議你提交視頻交給警察處理,如有需要我們一定全力配合警方調查。”
秦征越聽越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什麼樣的視頻居然和警察扯上了關係,他看着臉上掛着淡淡笑意的周枝,眉眼壓緊。
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那頭重複道,“周小姐,您在聽嗎?”
秦征轉身走到僻靜的拐角,望着地面流光溢彩的水晶燈倒影,眸色低沉,“我是她男朋友,發生什麼事情了?”
那邊明顯頓了片刻,像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只餘一片靜地令人發慌的沉默。
秦征沒什麼耐心,透過電流傳過去的聲音冷了幾個度,語氣明晃晃帶着幾分威脅,“還是要我帶着警察找過去,一對一錄口供你才肯說?”
像是被這句話震懾住,那邊不疑有他,將視頻里錄下的片段一五一十重複了一遍。
聽到最後,秦征陰着一張臉,手臂青筋暴起,像是竭力壓抑着某種情緒,臉色當場難看到極點。
前因後果結合剛才在別墅外周枝抵觸他觸碰時的反應,秦征原以為她只是心情不好,沒想到事實背後另有罪魁禍首。
此刻再想起她那抹平靜到彷彿什麼也沒發生的笑容,一股無力和挫敗感猛然席捲全身。
在她遭遇了這樣的事情以後,他為什麼沒能及時發現她情緒背後隱藏的壓抑與剋制,明明她就在眼前為此掙扎。
即使她偽裝地再好,至少有一瞬間,她曾在他面前毫無保留地發泄。
秦征盯着頭頂亮地有些刺眼的光芒,一瞬不錯,直到眼睛乾澀地開始陣陣發痛,刺激地快要湧出生理性的眼淚,才緩緩低下頭,彷彿下定決心一般,朝周枝所在的包廂走了過去。
周枝手氣不好,待不慣這樣的場合,坐久了腿也有些疼,正準備找個借口開溜,餘光里突然橫過來一隻修長的手攥住她的手腕。
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位突如其來的闖入者吸引了視線。
包廂里原本熱鬧的氣氛剎那間按下暫停鍵,靜地只剩下空調冷氣吹動扇葉的聲音。
視線順着手臂上移,周枝看到一張陰沉沉的臉,如同雨下密佈的陰霾,秦征此刻的神情差到了冰點,他情緒鮮少外露,平日裏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懶散模樣,這一次,的的確確非常生氣。
不過氣地不是周枝,是他自己。
“有什麼事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周枝依然客客氣氣。
“你的傷口。”秦征看着她的眼睛,身後所有人在這一刻虛化成無關緊要的盲點,他低着頭,聲音啞地沒幾個人聽得見,“裂開了。”
一語雙關,除了他,連周枝都理解不通他在說什麼。
直到被他帶到了車上,周枝整個人還有點懵,不知道事情怎麼變成了這樣。
注意到他情緒似乎不太對,周枝抵在車門的手鬆了松,沒有立即下車,“你怎麼了?”
秦征沒說話,也沒轉頭看她,漆黑的目光看着前方,彷彿要將車窗看出兩個洞來,靜了不知多久,他從上衣口袋拿出她的手機,“程珏讓我給你的。”
“謝謝。”她一如既往用對所有人的禮貌對他,界限分明,“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周枝轉身去開車門,擰了半天,愣是沒打開,反應過來秦征在中控台落了鎖,明顯事先預料到她的動向故意鎖了車門不讓她走。
意識到這一點,周枝臉色冷下來,“秦征,你什麼意思?”
“待一會。”
“什麼?”她愣住了。
“就這麼待一會。”秦征閉了閉眼,嗓子干啞地像火滾過,又燙又干,熨出一縷灼煙。
他抽出一根煙放在嘴裏咬着,沒點火,就這麼靜靜地任由唇腔里的溫度點燃它,也跟從四肢百骸的血液點燃自己。
車窗搖下半扇,陰冷的晚風飄進來,他卻感覺不到半點涼意,只覺得露出的皮膚被吹的緊繃繃的,彷彿被人用無數根魚線緊緊縫在了一起,動一下,皮肉底下划拉作響,血也跟着亂涌。
周枝安靜坐在一旁,耳邊沙沙響起的樹葉聲,應和着某種規律閃動的頻率,讓人心生困意。
她支着腦袋,明明心裏一筆一筆拎得比誰都清楚,可眼皮卻上下打架,跟自帶磁性的吸鐵石似的。
每次吃完那種葯,她總容易犯困。
這回或許是強忍的葯勁終於壓不住上來了,她歪頭靠向車窗那側,迷迷糊糊睡著了。
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秦征睜開眼,只見她抱着胳膊,頸項下壓,肩膀聳緊,大半個身體都挪向車門,以一種類似逃避又自我保護的姿勢背對着他。
什麼時候,連睡覺對她來說,都成了一件需要小心翼翼的事。
看着她纖薄的身影,秦征俯身湊過去,呼吸收攏放輕,手臂穿過她的後頸扶着肩膀,將人平置在座椅上,然後把車內照明燈全熄滅,將座椅調低,脫下衣服蓋在她身上。
細碎的月光籠下來,打在她睡夢中也微微顫抖的睫毛上,盈盈閃動,讓她看起來像個脆弱的易碎品。
似乎只有睡着的時候,他們才能度過短暫又安穩的時光。
他也無需在她面前豎起鋒芒,佯裝出一副冷心冷肺的模樣。
兩個徘徊在黑夜找不到方向的靈魂,在岔路分開,又在另一個岔路重逢,這是唯一得以互相慰藉的方法。
周枝醒來的時候,外頭的天色依舊陰沉,只是場景已經換成了她熟悉的街道。
秦征靠着車門站在外面,指尖攏着一抹暗紅的火光,穿堂風陣陣,亮起的煙頭明明滅滅,如同掩在樹蔭下看不清晰的神情。
夜色覆蓋,他的身影低落又蒼白,沒有任何明媚的色彩,漆黑的像一團墨。
周枝把他的衣服規整放回原處,打開車門起身下車。
聽到身後的響動,秦征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掐滅那點浮動着白煙的紅光。
看見掉落一地煙頭,周枝心口發緊,然後不留痕迹地挪開視線,剛睡醒的嗓子帶着點啞,還隱約有些乾渴。
她正要說話的時候,一瓶水晃進了視野。
“喝點潤潤。”他的聲音啞地聽不清。
周枝接過水,並沒有喝,“你怎麼知道我住在哪兒?”
秦征卻突然彎下腰,一手向上攤開,將地上的煙頭一根根撿起來,放到掌心。
不知道為什麼,周枝總感覺他在做這些的時候,舉手投足斂去了以往的閑散,多了一絲淡淡的頹敗,甚至是──卑微。
就像一夜耗盡養分的大樹,成了一株生息薄弱的枯木。
他把手機的垃圾扔進垃圾桶,摸出一張紙擦手,“程邃告訴我的。”
“上去吧,我把這收拾乾淨就走。”他又彎下腰,挺直的脊樑倒在她面前。
周枝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她背過身,一步步往前走。
兩旁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地老長,分不清前後,只像一把牽引的船錨拖着她往前走。
風帆在前,她背對着身後被黑夜吞沒的殘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寂靜的夜裏。
秦征坐在車裏,撥通事先託人查到的號碼,他低頭看着掌心不小心被煙頭燙到的傷疤,深長的眉眼間壓着一股無從發泄的戾氣。
直到電話被接通,他干啞的嗓子在夜半三更聽起來像是索魂的修羅,一個字一個字咬牙往外蹦,“劉三丙。”
那頭剛睡醒的劉睿峰聽到這個名字瞬間清醒了,彷彿被人兜頭潑下一盆冷水,讓他在前一秒還溫熱的被窩裏瞬間如臨冰窖感受到凍徹骨縫的森冷。
這個名字是他十幾年前犯事時的原名,後來托關係洗了檔案改了名,好不容易擺脫這個身份走出來,沒想到居然還有人知道。
“你是誰?想幹什麼?”
那頭傳來一陣冷笑,緊接着是一句令人頭皮發麻的話,“半夜打電話還能做什麼,當然是要你的狗命。”
作者有話說:
最近在忙畢業離校搬家弄手續的事情,有點忙不過來,所以更新一般會推遲晚點。請小天使們體諒。
寶貝們一定一定要保護好自己,這是唯一我們能做的有力措施了。
感謝在2022-06-0923:40:12~2022-06-1103:50: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031921、果皮老麵包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