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望呀望
話音一落,她看見秦征挑眉笑了起來,空着的那隻手撐着扶手,身體往後仰起,視線朝屏幕一晃而過後再度落在她臉上,懶洋洋的語氣還不忘調侃她:“高興懵了?”
在看到結果的那一刻,說不開心是假的,團隊比賽的意義大約在於此,在漫長的準備期里,寂重和辛苦在彼此的鼓勵下減半,而成功時的喜悅和感動往往無須刻意分享就能達到成倍疊加的效果。
這種感覺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比賽,像一把黑乎乎不知道會結出什麼果實的種子突然長成了鮮花錦簇的廊道,馥郁的芳香和誘人的果實,是最好的回報。
周枝剛想開口說點什麼的時候,陳教授突然喜氣洋洋地從人群中向她揮了揮手,像是有事情要說。
周枝回過頭,視線停在秦征身上頓了下,他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抬手替她把一縷頭髮理在耳後,“去吧,我就在這等你。”
直到周枝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人群里看不見,他才斂低眼皮,打開手機隨意玩了起來。
周枝走到陳教授身邊,發現他正在和一個面生的老師說話,注意到她來了,陳教授熱情地介紹兩人認識,“這是德國M大計算機信息技術學院的武建松院長,他看了你改算法的過程,想深入跟你交流一下。”
周枝受寵若驚,連忙跟人握手打招呼,有陳教授這個社牛鎮場子,氣氛倒也沒冷下來。
一場談話下來,周枝除了默默附和兩人的對話以外,偶爾回答幾句詢問她情況的問話,就在她以為這場平靜的交談即將過去的時候,武院長突然回頭問:“你有沒有意願來我們學校做交換生呢?待遇方面不用擔心,像你們這種特優生,學校設立了專門的獎助中心,學費全免,每個月還有定額的生活補貼,完全不用擔心經濟情況。”
周枝聽地一愣,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按理說聽到這個消息,一般人當即高興地恨不得以頭搶地,但她興奮過後,莫名有股難言的糾結。
按武院長的意思,他想讓她越快到那邊着手實驗越好,但她下學期才大二,如果真在那邊待到畢業,還有三年的時間。
換而言之,就是要她捨棄這邊的生活和朋友,到一個全然陌生但實驗環境更加先進的地方,周枝有點心動,畢竟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誰都不想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周枝沒有馬上給出答覆,她和武院長加了聯繫方式,讓她考慮好了隨時聯繫他。
因為這件事,周枝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和秦征商量,以至於回酒店的返程途中,她都心不在焉地看向窗外,一臉心事重重。
注意到她情緒的變化,秦征預想到肯定是陳教授找她的時候說了什麼,不然小姑娘怎麼蔫巴巴的,明明領獎的時候還挺高興的。
“怎麼了?贏了比賽不開心?”他輕輕捏了下周枝的臉,絲毫不避諱旁邊撞見兩人說話裝作若無其事立刻眯上眼的鄧毅。
周枝搖搖頭,醞釀了一下午的措辭在對上他眼睛的時候頃刻間在腦海里消失殆盡,她抿了下唇,在他漆黑的注視下遲疑着出聲,把武院長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她說完之後,明顯感受到秦征的氣壓低了一個度,落在頭頂的目光猶如實質壓在肩頭,令她下意識感到緊張。
周枝艱澀地咽了口口水,不敢抬頭看他此刻的神情。
沉默在一剎那間化開,車廂里安靜地只聽見外面錯雜的汽笛聲。
“周枝,抬起頭來看着我。”
周枝聞言仰着脖頸慢慢抬起頭,在他沒什麼情緒的嗓音里掀起眼,與他相對的眼神里多了點小心翼翼。
秦征見她一幅耳提面命似乎抱着隨時會挨訓的心態面對他,冷不丁抬起手戳了一下周枝抿緊的臉頰,半彎的手指緊接着刮過她的鼻尖,“就為這事悶悶不樂一下午?”
聽他這語氣似乎一點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倒是笑周枝有點小題大做的味道。
周枝眨了眨眼,目光迥然地盯着他,問:“你不怪我嗎?”
“我怪你什麼?”秦征反問,“怪你自作主張不跟我商量就要跑出國,還是怪你不通情達理不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機會留下來陪我?”
“周枝,我在眼裏就是這麼自私的蠢貨?”他自嘲般地拉起唇角,臉上笑意有點淡。
“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枝連忙搖頭,怕秦征誤會自己的意思,立刻解釋道,“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這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還是說你怕我不願意讓你去?”秦征低聲說,“這麼好的機會,為什麼要猶豫?”
周枝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她也察覺到自己行為的錯誤,這種自以為是的理解很容易先入為主曲解他的意思,然後造就不必要的誤會。
在聽到秦征最後那句話時,她明白自己的出發點從一開始就錯了,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只能安靜靜坐在一旁聽他繼續說。
秦征視線仍未挪開,眼尾弧度清晰,就這麼平靜地看着她,旋即輕嘆了一口氣,彷彿拿她沒有一點辦法,“以後有事別憋在心裏,直接跟我說,你都不先問問我的看法,怎麼就知道我會生你的氣呢?”
“作為你的男朋友,你能率先考慮我的感受,我很高興。”秦征語速緩且輕,聽上去就像教堂里歷久彌新的撞鐘聲,一字一句讓人醍醐灌頂,“但枝枝,你沒必要為任何人做出犧牲。”
“你首先是你自己,出國還是留校這件事只能由你自己做決定。你只需要記住一點,無論你做什麼事我都會支持你,不管結果對我來說是否有裨益。”
所以,放心大膽地去奔赴你光輝燦爛的未來。
不知道怎麼的,周枝聽地聽着鼻子突然陣陣發酸,眼眶湧起一陣熱潮,氤氳着一股難以自抑的艱澀憋也憋不住。
她吸了下鼻子,撲到他懷裏抱住他,聲音多了幾分可能連自己都未曾發覺的脆弱,嬌滴滴的,聽上去就像個鮮活有生氣的小姑娘。
滿腔感動臨到嘴邊,化作一句悶悶的掩飾情緒的困惑,“你……這個人怎麼這麼會說話?”
秦征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含笑的嗓音在頭頂落下,帶着一如既往的懶散,“大概因為那個人是你吧。”
旁邊裝睡的鄧毅拚命克制不停抽搐的嘴角,差點原地化生尖叫雞,大喊一句我磕到了。
這他媽別說周枝了,他都受不住旁邊這個低音炮的攻擊。
吃飯完,陳教授掏出一張卡,非常豪氣地道:“這段時間大家為比賽忙上忙下都辛苦了,比賽的獎金我提前給你們撥下來,今天就拿着這張卡,好好玩一玩,權當放鬆一下心情,一切費用我報銷。”
話落一秒,餐桌上整齊劃一喊出一句:“陳教萬歲!”
最後慶功宴的地點就近定在酒店附近一家大型娛樂會所,因為有陳教授給的卡,一行人預定了規模最大的包廂,既可以k歌、電玩,又能桌游打桌球,實打實消遣了一把。
因為包廂是半密封式的格局,秦征和周枝肩並肩坐在靠門的位置。
等所有人都坐好后,秦征把門栓擰出一道鎖,橫在門扉邊沿敞開一道口子,以免空氣不流通讓周枝覺得不舒服。
“喝什麼?”他隨手從桌上拿了一瓶葡萄汁和橙汁,偏頭看着周枝等她的回答。
“葡萄。”
秦征擰開瓶蓋,給她倒了一杯,旁邊有好事者起鬨也嚷嚷着秦征要他給倒葡萄汁,他直接蓋上瓶蓋,連瓶子一股腦扔在那人身上,哼笑了聲,“你自己沒長手?”
鄧毅正在切歌,看到這一幕也忍不住回頭看過來,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調侃道:“這我可得說你一句了,重色輕友也別太明顯了,周枝再怎麼說也是我們計科院的人,換句話說,在場的人除了你,我們都算是她半個娘家人,好女婿,別太囂張。”
這番話一說,一群人起鬨的氣焰更囂張了些,對秦征一口一個好女婿地叫着,就等着看他怎麼辦。
然而秦征還沒什麼反應,周枝的臉卻先徹底紅透,像過分成熟的紅富士,一直從耳根紅到了脖頸深處,清澈的雙眸難以置信地大睜着,瀰漫著不知所措的羞赧。
秦征原本沒當回事,一群單身狗里混進一對情侶,本來就是大家調侃說笑的對象,但看到周枝那張紅彤彤難為情的臉,他顧及到小姑娘臉皮薄羞恥心重,挨個按吩咐給人倒了酒水飲料,活像個流水線上的高級服務生。
“開我玩笑得了,別把她帶上。”秦征拿着開瓶器,另一隻手握着的啤酒瓶搭近,開瓶器鎖住瓶蓋,手腕往利落往下一壓,只聽一聲綿長的沖氣聲,混着一道懶洋洋的聲線,“小姑娘臉皮薄,不像你們沒羞沒臊。”
一群人這才良心發現,稍微減弱了點言語中針對兩人嬉笑玩鬧的語氣,在一邊拼起了酒量。
但小情侶想不湊熱鬧也是不可能,在接連幾個人被放倒了之後,鄧毅抱着骰子和一打啤酒走到擠走旁邊的人在周枝身邊坐下。
上次和秦征玩比大小差量瓶酒的遊戲,差點給他喝到吐,這次他學聰明了,沒直接找秦征,把主意打在周枝身上,意興闌珊地取來兩個透明玻璃盒,將兩個骰子分別裝進去,其中一個推到周枝面前。
“一直坐着多無聊,和師兄一起玩個遊戲。”說完不給周枝反應的機會,直接介紹起了遊戲規則,“每人一骰比大小,再用兩數的差量作為數字小的那一方應該喝的數量,很簡單,玩不玩?”
周枝搖頭推拒,“我不會喝酒。”
鄧毅側眼瞥了秦征一眼,正好和他虛看過來的視線對上,他毫不心虛地指了指秦征,“這不有現成的人選嘛,你輸了,秦征喝。”
周枝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他,“這個不行,不公平。”
“哪裏不公平?”鄧毅歪理一套一套,“他不是你男朋友,連這麼個小懲罰都玩不起?”
看似和周枝講道理,實則暗戳戳內涵秦征快點頭跟他拼酒。
周枝正要再次開口,秦征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心,然後抬眼對鄧毅說,“就怕你玩不起。”
遊戲正式開始,不少圍觀群眾在邊上看熱鬧,連歌也不唱了。
周枝深吸一口氣,緊張地像馬上要上台表演一樣,她看了看秦征,不太確定地等他發號施令,“那我開始嘍?”
“隨便玩,有我給你兜底,怕什麼?”秦征漫不經意地笑了笑,本來答應鄧毅的提議,權當給她放鬆娛樂一下,沒想到小姑娘這麼嚴正以待,倒比他還認真。
兩人同時擲骰子,六面晃動的數字緩緩定格。
鄧毅一拍手,反手就在秦征面前倒了滿滿三大杯酒,語氣里的得意掩飾不住,“開三六,周枝輸了我三點,你得喝三杯。”
周枝拽着秦征地袖子,一臉擔憂地看着他,“要不我喝吧。”
“別玩賴啊!超時翻倍。”鄧毅逮着機會找秦征報上次的仇,哪能真讓周枝喝。
“沒事,喝醉了你記得扛我回去就行。”秦征邊開玩笑邊仰頭,修長的脖頸拉直,在昏昧燈線下,喉結上下滾動,伴隨着細微的吞咽聲,舉手投足間散發著說不出的性感。
幾局下來,周枝一改之前的風水,運氣也跟着慢慢變好,翻盤了幾局,雖然最後兩人誰都沒討到多大的好處。
桌子上橫七豎八倒着數不清的啤酒瓶,鄧毅雙腮坨紅,比起微醺狀態下的秦征,他看上去像喝了幾兩二鍋頭,語無倫次地說了幾句,然後一頭倒在桌上暈了過去。
“你還好吧?”周枝倒了杯溫水給他,雖然沒有在秦征臉上看到明顯喝酒的痕迹,但面前一打空酒瓶可不是蓋的,她摸不準秦征的狀態,隱隱感覺他應該是醉了,只是不清楚到了哪種程度。
秦征喝了一口水,烏黑的眼睛反射着屏幕的亮光,眼瞼半掀,明鏡般透亮的瞳孔映着她,亮地有些蠱惑,平添幾分醉人的欲氣。
周枝被這樣的眼神看地發毛,她目光往裏躲開他的視線,剛一扭頭,下巴被一隻溫熱的手捏着,力道很輕,像是對待易碎物品一樣輕輕掰正她的臉,帶着侵略性的氣息和目光一起靠近,偏偏欲柔愈溫,讓人無力抗拒。
“枝枝。”被酒精浸泡過的聲音溫沉滾燙,兩個字在他深紅的唇瓣中擠出,混着勾人的眼神,曖昧到極致。
他的呼吸灑在周枝臉上,吐息間帶着淡淡的酒精味,不難聞,反倒有種莫名讓人上癮的香醇。
周枝被蠱動地心神不寧,勉強保持理智往後拉開與他的距離,呼吸在這中交纏覆蓋的氛圍下,亂作一團。
“你喝醉了。”
“嗯,有一點。”秦征黑眸沉沉,面色平靜如水,每一個字都躍動在她的理智線上,聽地周枝耳朵發麻。
像一種赤條條的勾引。
在酒精的勾兌下,周枝竟然也有些醉了。
秦征嗓子很啞,呼吸卻很燙,羽毛一般掃過她全身,撩起一身顫動骨縫的雞皮疙瘩,“我能親你嗎?”
周枝被他盯着,人像是被吸了進去,理智、臉面、羞怯什麼的全忘了,她的呼吸被攪亂,慾望被挑起,燥熱的烈火無形在兩人耳邊燃燒,似乎下一秒就要引火上身。
她從見過醉酒後這麼會勾人的人。
差一點,她就點頭了。
“秦征,快來唱歌!就差你了。”不遠處的舞台上有人大喊。
理智瞬間回籠,周枝立刻偏頭拉開與他近在咫尺的距離,臉上一片深紅,連頭也不敢抬,只能用手推他,“他們叫你。”
秦征笑了一聲,攥住她的手在掌心裏蹭了蹭,散漫的聲音聽起來半點醉意也無,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到底醉沒醉,亦或剛才的一切是不是他故意演出來騙她的。
但這些不得而知,周枝也被蠱惑地沒那個理智支撐分析這些。
她有種莫名其妙的錯覺,明明她沒沾一滴酒,為什麼會醉成這樣。
臨近尾聲,一群人醉倒一半,剩下幾個女生在一邊聊天,秦征則被喊上去唱歌,他沒想好點什麼歌,隨便看了一圈,系統正好切到一首他熟悉的歌。
熟悉的前奏響起,彷彿聽過上千次那般熟悉,幾乎是旋律剛出來的瞬間,一道低沉富有質感的獨特聲線遣了出來。
聲音一出,周圍彷彿奇迹般安靜下來,所有人扭頭看過去,周枝也緊追着抬頭,直直望着那個坐在燈影投下的光暈里,渾身上下似乎發著光的人。
他的聲線很低,卻很抓人,典型的一開口帶着故事感的腔調,再配上那張矜俊的臉,坐在那兒,就跟幅自帶張力的畫似的,讓人移不開眼。
秦征單手拿着話筒,背對屏幕坐着,他沒有看提詞,反而在一眾看來的視線中準確鎖定周枝的目光,朝她挑了下唇角。
或許是這首歌的基調太悲傷,明明他在沖她笑,周枝卻從這抹笑容底下看到一點一晃而過的傷感,快到讓人反應不及。
他的聲音仍在繼續,伴隨着令人共情動容的旋律。
要怎樣我才能和你般配,
要怎樣我才能戒掉自卑,
要怎樣我才能為你分擔些疲憊,
要怎樣我才能和你般配,
要怎樣我才能不再後退。
要怎樣我才能少去思考些是非。
……
一首歌結束,周枝還沉浸在歌詞帶來的情感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人群中傳來經久不息的歡呼和掌聲的熱浪,她才慢半拍地醒過神。
秦征應付完那些林林總總的誇獎,坐回到她身邊,給她續了一杯已經空瓶的葡萄汁。
“你怎麼會想到唱這首歌呢?”周枝問。
秦征沒回話,靜靜盯着她看了一會,然後才不緊不慢地說:“隨便切到的,正好熟悉就唱了,不好聽嗎?”
“不是,很好聽。”周枝搖搖頭,“只是覺得這首歌太傷感了,不太適合你。”
秦征斂回眼帘,眼睛弧度扯地有些直,遮住了某些情緒,“很傷感嗎?”
“有一點,但你唱地很好聽。”見他情緒似乎有些低迷,周枝以為自己說錯話了,連忙轉移話題,“這也正說明你代入感情了,不然怎麼會這麼感人。”
“如果是真的呢?”他突然問了個毫無由頭的問題。
周枝沒反應過來,傾身向他湊近了點,認真地問:“什麼?”
他沒再說話,而是伸手捏了下周枝的耳垂,刻意避開她耳洞的位置,輕輕摩挲了一陣。
周枝整個人都是怔怔的,思緒被耳邊滾燙的溫度拉緊,落入起伏的漣漪之中,層層疊疊湧起。
然後落下一個吻,貼在她耳側一顆小痣上,“沒什麼。”
作者有話說:
歌詞來源於江皓南的《般配》,很好聽的大家可以去聽一下。
秦征在給周枝暗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