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在人間
這廂,陳念春的小算盤打得啪嗒響,那邊的謝家的算盤也不逞多讓,一邊擺出一副哪邊也不搭理我們世家誓與長陵共存亡的忠貞模樣,一邊又在若有似無的與諸方來使來往着,就連陳念春這裏世家送來的各式時蔬禮品點心也都堆成了山。
“這幫老頭子當真是壞得很,一邊說著不願意,不可能,一邊又在這來回周旋着,把我們當魚選最肥的釣呢!”陳念春憤憤在寄回去的密信上寫道。
謝氏包括整個長陵的打算明眼人誰看不出,但如今皆是有求於人只能裝作一無所知罷了,這一日不得結果,陳念春也只能在長陵等着,好在不管是楚國還是長陵煩心事都不多。
楚國境內有外柔內剛的范予嫣和老媽子似的劉安白在,哥哥陳洛鶴的身子也是一日好過一日,那些翻騰的勢力也跳不出他們的手掌心;
在長陵,如今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毫無準備就來的楚國貴女,是身邊親衛無數的楚國攝政王,又有幾個人敢來觸她的眉頭。
這日子當真是過得逍遙又自在。
唯獨有一點讓陳念春覺得奇怪極了,“謝惜時,你這整日的沒什麼事做嗎?”怎麼自從那日回來之後一天比一天清閑,在小院裏陪她的時間一天比一天長。
“怎麼,你這是還未成婚,就開始厭棄我了?”陳念春伏在案前看着自己的書信,謝惜時就坐在一邊的軟塌上一頁一頁的翻著書。
陳念春哂笑,“怎麼可能,就是擔心你罷了,”她扯着的嘴角又耷拉了下來,“若是讓你因為我與謝家人或者是長陵有了嫌隙,這讓我怎麼安心。”
謝惜時卻笑了,如春日山巔之上的積雪初融,“你放心,這與你無關,這其中的原因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噢,”陳念春知道謝惜時不會瞞着她,無論是長陵是有什麼打算也好還是謝惜時自己想罷工了也罷,只要這是謝惜時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因為被她所連累那她就能鬆一口氣。
長陵世家一拖就是一個月,期期艾艾的就是沒個准信。
吳國的使者是第一個受不了的,腰間的金穗被他拂袖的動作震得彷彿風中搖曳的燈籠,他昂着頭氣呼呼的留下一句,‘終究不如王氏之人高瞻遠矚,當真是鼠目寸光,白白浪費這許多時日!’說罷,便罵罵咧咧的當夜就安排了船隻往吳國去了,當真是如他自己所說,這長陵是一時半刻也待不下去了!
這外邊的諸多響動,陳念春這邊知曉了個分明,一邊坐在窗邊吃着北邊送來的最後一茬葡萄,一邊同謝惜時聊着。
“你說,這吳國的使者如此沒耐心,怎麼擔得起使者這個職務,就連我這個攝政王和那邊的魏國太子都還沒走呢,他們只派了個使臣怎的就這般急切。”
謝惜時的目光一閃,莫名的想到長陵族會之時老族長對他說的話,神色一動,“那想必是吳國的使者有不得不回去的原因了。”
陳念春被他這麼一提醒,順着他的思路一想,也想了個明白,“這吳國的使者就是做出了這樣一副樣子才好名正言順的回國去,”一頓,又道,“想必這其中的原因更多的是吳國境內出了什麼要緊事,比待在長陵等這個結果還要重要。”
謝惜時頷首,燈火之下睫羽的陰影里眼神晦暗不明。
陳念春還在掰扯着手指數着,“這吳國的走了,還剩下魏國,鄭國,蜀國,還有我們楚國,”再一個個的否認,“鄭國的國力太弱,就是長陵諸世家皆去了這尊小廟也容不下這諸多大佛,蜀國的風評不好,長陵估計是瞧不上的,嗯,還剩下魏國和我們楚國。”
這類牽扯到長陵內部的重大問題陳念春從來不會去問謝惜時讓她難做,只是自己在燈下看着自己的手指苦苦思量着。
那邊的謝惜時卻突然起身,給陳念春留下一句‘我去一趟謝氏老宅’便匆匆就往外走,陳念春啟唇,卻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扒着門朝着穀雨喊道,“給你們郎君找件斗篷來,夜裏天涼。”
去得太匆忙,謝惜時甚至來不及等穀雨連滾帶爬的從房中取斗篷,便翻身上馬,迎着更深露重滿面寒風一路疾馳。
等到面色凝重的趕到老宅之時,徑直就往老族長的的書房趕去,他向來就是謝氏說一不二的少家主,今日這渾身的氣勢冷冽得像是九州山巔冒着寒氣的聖像,門口的僕從別說是阻攔了就是大聲喘氣都不敢。
就這般暢通無阻旁若無人的往裏去。
他進去的時候,老族長正敞着胸懷斜倚在榻上手上捏着一桿煙槍,愜意的吞雲吐霧吹着晚風,榻下跪着的婢子正輕柔婀娜的替他捶腿。
面前陡然出現了這麼一個大活人,這大活人還是自己最引以為豪的孫輩,老族長一口氣沒喘上來,登時被煙嗆得不輕,跪着的婢子連忙起身替他拍打後背,而老頭子卻在這孫輩清凌凌的視線下又羞又惱的將人拍開。
好不容易將人呵斥下去,自顧自的平穩下來呼吸,老族長這才清清嗓子將自己的衣襟拉好,重新躺回榻上假裝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問道,“雪君,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謝惜時扯扯嘴角,也沒拆穿這個老頭子掩耳盜鈴式的自尊心,開門見山的問道,“您是改變主意了?”他說的是吳國使者走了的事。
“您之前曾告訴我,長陵最好的選擇就是吳國,那為何您又改變主意了呢?”謝惜時垂下眼睫。
老族長沒有回答,只是有些惆悵的吸了一口煙。
過了好半晌,才開口道,“這是我判斷的失誤。”
“吳國如今勢大,國土面積在侵吞趙國之後擴張了整整一倍,他們急需人來替他們做這籠絡民心穩定疆土的事,我們長陵一旦入主,那便是解了吳國的燃眉之急,我們也不愁長陵兒郎抓不住這個機會。”
“但是,”老族長嘆了口氣,“吳國還有王氏一族,我老了也扶持不了長陵多少年,悟年道元的心智資歷還不夠,我走後對上要壓下王勉那是難上加難,去吳國不是明智之舉。”
老族長的言下之意似乎很明確,謝惜時剛要開口就聽見老族長又道,“雪君,你也不必多想,你想要的從小到大從來就沒得到過,你從懂事起除了學習就是為謝家的事操勞,為族中事退讓,你退讓了這麼些年,也夠了。”
“你如今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未來有期望,我就放心了,不然我就是死也無顏見你爹娘阿祖。”他的眼神裏帶着欣慰。
謝惜時幼時父母在外巡遊的路上不甚遇上天災為疏散當地的百姓雙雙死在了那場洪水中至今連遺體都沒有找到,他的親兄長阿姊皆是為謝家殞命。
那時的他才三歲,小小的身軀乖巧的跪在一排棺木之前,幾乎淹沒在並不合身的孝衣中,剛開始還癟着嘴拍打着棺材找母親,他哭得嗓子都啞了,父母親也沒有從角落裏出來將他抱在懷中柔聲哄,直到後來天生聰明的他在大人的反應和交談之中明白了這棺木之中只有母親的幾件衣裳。
也正是從那一天起,謝家二房最小的小公子成為了後來名滿天下的謝氏玉郎。
常人只看得見他肩頭沉甸甸的榮譽,手中掌控的無上權柄,和彷彿與生俱來的自信沉穩,可誰知道他日復一日的挑燈夜讀,沒有一刻閑暇時光的自我逼迫。
自那以後的十餘年,謝惜時是長陵的希望,是謝氏的未來,但謝惜時是心中有天下有族人有長陵唯獨沒有自己的謝惜時,就是睡前告訴他你睡著了就要死,他也能坦然的閉上雙眼。
維持他活在這個世間的只有責任,沒有眷戀更沒有牽挂。
如今他終於找到自己的路了,有了自己想要的人想要的活法,即便人人都說這楚國的公主是居心不良的罪魁禍首,老族長也只覺得感激,感激她讓謝惜時變成了一個人而不是在世間無時無刻都在忍耐的活死人。
謝惜時的喉頭一滾,額上垂下的碎發遮住了他眼眸中浮現的痛苦之色,像是咽下了往日積年累月的苦水。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章,可能比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