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如夢令

第17章 如夢令

鴇母掂量掂量手上的銀錠子,再三思量,終是咬着牙,悄聲告訴陳念春,

“今日上午來了一夥從江南吳楚來的世家子弟,為首的似乎還與窕娘相識,卻讓窕娘彈了足足四個多時辰的琴,我去瞧的時候,手指頭都紅腫出血了,管事的還不敢攔,怕得罪了他們。”

說到此處,也有些物感其類的傷懷,“我們這些賤籍的女子啊,當真是命比草芥,有權有勢的只顧享樂,誰在乎我們呢?”

又想起自己說偏了,又堆起笑臉,假意打自己一掌,“是我的不是,怎能如此揣測大人,是……”

“行了,我知道了。”陳念春皺眉阻止鴇母的諂媚,轉身就走進樓里,打扮妖嬈的鴇母忙扭臀緊跟着她。

按照這個鴇母的話,像窕娘這般的有頭有臉的花魁都在繁春樓的上三樓有自己的雅間,平日裏的生活起居和待客都是在自己的雅間,輕易不會自降身價在樓下花台上演出。

不同於這個鴇母的忐忑,陳念春心裏想的確是,這個來客很有可能與她相識。來自吳楚,且與窕娘相識,再想想之前窕娘是楚國人的傳聞,這來客很有可能來自於與陳念春的母國—楚國。

“女郎,你可真的想好了,您這般上去,恐怕會驚擾貴客。”

陳念春笑笑,一張清艷靈動的臉,笑起來卻是神采飛揚,道,“自然是要去。”

繁春樓足足有八層樓,要是身子虛弱些等到爬上去,也是一段難事,因此,繁春樓還特意請了機械大師來設計了一項載箱。

三根腕口粗的麻繩擰成一股,一頭在一樓,穿過一層層房梁,可以通過鐵質的鐵輪將足以載人的轎式箱籠再各個樓層間隨意穿梭。

陳念春從箱籠里出來,鴇母指示她,臨江的最好的那一間便是窕娘的,等到一行人走到門前。

水墨歲寒三友的整副推門,畫風精緻出彩,一看便知出自名師大家之手,湊近,隱隱還能聽見清遠悠揚的箏曲和男子們喝酒談天的說笑聲。

雅間裏。

一行年歲不過弱冠的郎君們喝得面色熏紅,錦衣玉帶,斕袍金冠,身邊多是坐着三兩身姿豐腴的繁春樓女郎,燕環肥瘦,好不熱鬧。

獨有中間一人,一身素雅的紫竹青袍,獨自端着酒杯悶悶的喝酒,並不參與他們之間的調笑,只是靜默的喝酒。

“劉兄!再喝一杯,來!”

“就是,莫要被不識趣的擾了興緻,這般福分一般人還求不到呢,也就是個紅樓女子,目光短淺,瞧不明白。”

還有一個臉色最紅的,渾身酒氣的湊到中間那個青袍郎君耳邊,語氣旖旎,“劉兄啊,你既已是娶了妻的,自然知道,一個女人,若是得了她的身子,害怕不跟了你?嘿嘿,等會兒哥們兒幫幫你,多灌她幾杯……”

“你!”原本只顧着喝悶酒的青袍男子惱了,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揪住這個醉鬼的衣領,手掌捏成拳,憤恨的欲揮拳。

呼啦的一聲,打斷了他們。

眾人的視線轉移到門口,就連神色麻木的窕娘都抬眼看了一眼。

“是誰!敢闖爺的地盤!”青袍男子青筋跳起,滿臉怒色,看清了來人的臉卻愣住了,獃獃道,

“陳念春?”

“我還當是誰?原來是你啊劉堂。”陳念春橫眉冷豎,冷笑一聲,語帶輕蔑。

這個人她認識,叫劉堂,是楚國大宰相半路認回來的的私生子,當年他的母親重病不治,硬生生拖着脆弱的病體帶着年幼的孩子找上宰相府,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硬是逼着宰相夫人認下了他,等到確認兒子有了依靠,才放心的撒手人寰。

因為這檔子事,宰相對這個小兒子也多有憐憫,待他也算是不錯,因此,他在楚國也算是號人物,可惜,生母太過強勢,養出了個懦弱的兒子。

陳念春記得,當初,宴席上,一群年歲相當的小女郎小郎君們一起玩鬧,他被人搶了玉佩連哭都不敢,當真是窩囊至極。

陳念春趾高氣昂的過去,春桃像只護崽的母狼,牢牢護在她身前。

陳念春沒管一臉複雜的看着她的劉堂,徑直過去制止了彈琴的窕娘,看向窕娘流血不止的紅腫指頭,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腕,皺眉。

冷呵道,“劉郎君當真是好大的威風,欺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算是個什麼本事!”

還沒等劉堂回話,他身邊就有人面紅耳赤的朝她大喊,“你又是哪個,劉郎君教訓自己的女人怎麼了?要你多事?”

那個差點被打的腦子清醒些,一把拉住那人,“可莫犯渾了,這可是陳洛鶴的妹妹!”

“啊!”那人不在說話了。

陳念春也懶得理他們,就直直的看着劉堂。

囁嚅了半天,劉堂才開口,“你…你不明白,我與窕娘自幼相識…”

“那你可曾見到窕娘手上的傷口?你便是這般對待自幼相識的兒時夥伴的。”

窕娘低垂雙眼,沉默不言,手上的傷口發腫發紅滴下鮮血來。

劉堂還是當年那個怯弱的少年,哪怕是人多壯慫人膽做下了逼迫窕娘的事,也抵不住陳念春三言兩語,不多時就走的乾淨。

“你的手很疼吧。”

遍地狼藉,都是那伙人留下的酒瓶殘羹,繁春樓的下人們也不敢進來清理,陳念春拉着窕娘的手小心翼翼的上着葯,窕娘就像是個打扮華麗的精緻木偶,任人擺弄,聽到她的話才勉強扯出一個笑,“不疼。”

那邊,門輕巧的拉開,是先前的那個鴇母,小心翼翼的探進來個圓碩的腦袋,討好的一笑,又揮手示意兩個丫鬟進來收拾殘局。

陳念春看了一眼就不再管她,只是專心的替窕娘上藥。

“女郎待我真好啊,你為何會待我如此呢?”窕娘一雙美目水光盈盈,不解的問她。

陳念春微微一笑,道:“興許是投緣,你看見你便覺得你我興緻相投,再說,我的秘密不是都跟你偷了底了嗎?”

窕娘噗嗤一笑,“原來你喝醉了酒還記得吶。”

見窕娘的臉色不再木楞,人也有神采了許多,陳念春才放心,

她說,“窕娘,我是把你當做我的朋友的,我怎麼能看着你受苦呢?”

“念春?那我這般喚你可好?”

“你叫我阿稚吧,家中長輩都這般喚我。”

窕娘的眼中有難言的溫柔,“這麼些年來,你是第一個這般對我的。”

“我知道世人傳言我本是楚國的大家閨秀,后家破人亡淪落至此,”她苦笑着搖搖頭,“這些都是美化過了罷了,貴女淪落,多麼好聽,可惜啊,我只是一個空有美貌的平民之女,因美貌而生事,家破人亡,只剩我一個,還淪落到賣藝維生。”

陳念春想要安慰她卻又說不出口,只是默默的從懷裏掏出了那包細白娟包着的白糖糕。

向來甜食撫慰人心,這時候什麼安慰的語言都是蒼白的,唯有默默的聆聽。

窕娘也沒問陳念春身上怎會有這般看似粗陋的點心,只是用尚算完好的左手捏了一塊,放在了嘴裏,濃郁的甜香化在唇間,人也好像有了力量,那些說不出口的話也有了勇氣說出來。

“這白糖糕的味道真好,就像小時候過節我娘做給我們姐妹的一樣。”

窕娘抱膝坐下,眯着眼,回憶道,“劉堂小時候與我家是鄰居,因為年紀相仿,他娘與我娘還是閨中密友,我與他小時候還訂了一門娃娃親,那時候成天在一塊瘋玩兒,他什麼都讓着我,有什麼好吃的都先給我。”

“可是,後來,他娘帶着他去找了那個宰相爹,那時候說不失落是假的,但是我還是很高興他能過上好日子了,天真的我還想着以後我就是宰相的兒媳婦了,看誰敢欺負我。”

她的聲音冷了下來,“他有了新爹,還有了一堆侍候他的下人,下人們說不能跟我們玩,有失身份,他就不敢和我玩兒了,娘親也勸我,我也就淡了心思,不再那麼熱切的找他了。”

“但他這個沒心肝的,我因為美貌而被人覬覦,母親為了護我而被打,父親更是傷重不治,我去求他,去拚命的給他磕頭,想讓他救救我們,”她的聲音帶着哽咽,一字一句如同杜鵑啼血,“明明他是宰相公子,他只需動動手指就能救我們一家如水火,可他就是…就是視而不見啊。”

“父親沒了,母親沒了,妹妹也沒了,就剩下我,在這世上苟且偷生。”

晶瑩的淚珠打濕了白糖糕,甜蜜的糕點粘上了淚,嘴裏也有了苦澀的滋味。

“我發誓,我一定要讓當年害我全家的人付出代價!”

“那他今日又為何而來?”

窕娘諷刺一笑,道:“我們劉郎君,跟着楚國二王子的船來了長陵,才想起還有我這麼一號人,想到來看看我。”

“見我深陷囹圄,便想‘救我’,說來可笑,他救我,就是想要我做他的外室,哈哈哈,何其諷刺!”窕娘笑着笑着就落下兩行淚來。

陳念春聽見‘楚國二王子’,也未做多想,只是輕柔的替窕娘拭去眼淚,細心的安慰她,扶着窕娘的肩膀讓她躲在自己的懷抱里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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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雪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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