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段白野
[關鍵詞]前世今生;微虐
“君王棄社稷,使我連雲無安寧;
天子舍國門,使我京華無歸人。”
這歌在燕後主乞楚為臣之後,就不大有燕人願意唱了,君王既不願為社稷死,那燕民眼中便再無國君,哀歌又訴與誰人聽呢。
而如今的燕京城門亦不復昔日威儀模樣,它被籠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鮮有行人蹤跡,把守此處的楚兵自然也就懶散了許多。
“聽說那燕皇進京后被陛下賞了個安順公,嘖,還挺滋潤。”
“何止啊,人還上趕着去給咱陛下牽馬,叫我說,應該改叫牽馬公才對。”
“哈哈哈哈。”
插科打諢間,忽有一楚兵仰頭看向城牆上,“安順公都降了,城頭那人還要掛多久啊?”
順着他的視線望向城牆的制高點,那裏吊著一具面目全非的女屍,她臉上覆著一綹綹凝結起來的黑髮,燕鎧上塗著乾枯發黑的血污,眼眶處只剩空蕩蕩的黑洞。
骸骨露於野,麋鴰啄其目,為示眾。
彼時,楚國大軍壓境,燕京城將破。
楚皇司馬氏惱燕人頑抗不降,決意屠城犒軍,而誓與百姓共進退的燕天子顧玙卻帶走了燕京半數城防兵力,倉惶南逃。
天子舍國門,燕民為棄民。另一邊,楚皇金口既出,斷不肯再接燕京來降。
霎時間,城內百姓奔逃無路,惶惶無寧。
在這人心潰散之時,卻有一女郎手持七尺紅纓槍,迎城門而去——
她說她叫段白野,欲以蚍蜉撼大樹。
也正是這不自量力的蚍蜉,帶着燕京棄民七拒楚軍,直至城破。
她死那日,只余半副燕甲披在身上,胸腹皆插羽箭,氣絕而不跪,目眥駭人,無一人敢近其身、梟其首。
老弱殘兵,七拒楚軍;京華上下,軍民共殉。
那蚍蜉撼動的何嘗是大樹,分明就是一個帝王視為性命的尊嚴,楚皇果然惱羞成怒,令人曝其屍羞/辱,至今未葬。
“安順公都降了,城頭那人還要掛多久啊?”
“不知道啊。”楚國老兵的唏噓終究是被瓢潑大雨衝散。
雨是越下越大,無情地沖洗着天地萬物,那似血的黑色雨水從她空蕩蕩的眼眶中滾落,最終砸在了地面的焦土上。
忽然,伴隨着一聲輕微的細響,兩指寬的粗麻繩憑空斷裂,城牆上高懸的女屍重重砸落在地,激起一片泥濘的雨水。
浸濕的焦土溫柔地環抱着那具殘屍,天地間只剩雨聲嗚嗚,好似新葬。
段氏無降將,滿門白骨盡忠良,故天地同悲,落雨為樂,墓於燕土。
……
無邊無盡的黑暗,帶着微微的血氣,那是焦熟的人肉味,是腐爛的血腥味,是馬蹄濺起的塵……
她遊離在天地間,看着燕京的城樓化成層疊白骨,聽着楚人戲笑燕君牽馬婢爾,顯得既真實,又荒誕。
禁錮在無窮的黑暗中,她喉間儘是悲嗆,卻吐不出一言一語,掙扎間,忽聽得有人喚她——
將軍。
將軍。
一聲接着一聲,聲聲不息。
直到黑暗破碎。
段白野猛然驚醒,她一側頭便看到了正在輕輕拍着她後背的芳茝。
原來無人在叫她。
[將軍,夢魘,魘到了。]
芳茝不能講話,只好伸手朝段白野比劃,而外人看來的胡亂比劃,段白野卻總是能瞬間明白她的意思。
想是處理軍務時不小心趴在案上睡熟了,才會被夢魘到,段白野嘆了一口氣,安慰了芳茝兩句。
只是夢境太真,倒叫她有些恍惚。
正當時,外間有人來請段白野決斷楚宮遺族的事,說是楚皇求死殉國,乞燕允之。
那句“不許”幾乎是脫口而出。
一旁的芳茝目露驚訝,要知道段帥非良善,可即使隔着段氏血仇,踏平鳳臨那日她依舊默許了齊國皇室的殉國之請,怎如今——
她聽對方接著說道:“千凰將至,本帥要他為吾皇馭。”
態度堅決,竟有些固執。
千凰節宴,為陛下壽誕,楚君當牽馬為賀。
一如,夢中所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