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在同一時空中平行
vanessa,我同事兼好友,一年級律師,業務能力超強,是所里的一年級明星。
她是在nancy離職后的第三個月入職我們所的。
nancy,我的好友兼前同事,曾經是我們所里的種子選手,很多技術性的複雜專利訴訟案件,合伙人都會帶上她做。
雖然nancy這個名字聽起來像上個世紀的美國大媽才會用的名字,而vanessa聽起來則像是一個當紅英倫歌手,但是神奇的是我們三個同歲,而且是法學院不同屆的校友,選修過很多同樣的課程,這些選修課的教授們都是一樣的。世界真小,我認識兩個與自己年紀和背景如此相似的姑娘,世界真大,讓這三個人從目前做的事情到生活的重心都完全不一樣。
因為簽證的原因,當初vanessa入職比同期一年級律師晚了幾天,她來報到的時候我單獨給她做的orientation,給她介紹所里的大致情況、每位合伙人的特點和業務以及一年級律師的主要內容等等。她聽的很認真,還會把重要的信息記在筆記上,她的字跡很整齊漂亮,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當時我就想,雖然現在的她很青澀,有時會讓人看出她內心的緊張,但她一定是個勤奮的好律師,她以後一定會做叱剎風雲、獨當一面的合伙人的。我們所有做專利和專利訴訟的非常有名的合伙人,而vanessa問了我很多關於知識產權組和那位合伙人的信息,她說雖然一開始要在associatepool中摸爬滾打,但是她會多做些專利相關的活,堅定地往這個方向走。我也是學專利法出身的,十分理解她的想法,這條路不好走,難度係數高而且需要長期堅持,我是沒有堅持下來而半途而廢的,但我希望她成功。事實證明她做到了,她常常在所里加班最後一個走,會在第二天開庭的前一天晚上通宵過幾百頁的訴訟材料的memo,會把draft寫得讓合伙人很少有修改意見,會認真做research以及時給合伙人提供有價值的信息。漸漸地所有合伙人都想找她,因為她踏實、勤奮、穩定,不管交給她什麼,只要她接了,那麼做出來的東西質量有保障。
有時候周五中午我們會一起吃個午飯,因為下午還要繼續上班所以只是在所里休息區的簡餐,聊天的時候vanessa說她這是她第一年做商業律師,在此之前她做了幾年的公司法務,她樂在其中,因為那個時候會有很多空閑的時間,比如周末可以去社區做義工,感受人與人之間的溫暖,雖然作為律師也許不能太過保持單純,但是她在社區認識的人們一直就是那麼單純。來做商業律師大概率是她需要物質生活的來源吧,我心想,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有麵包才可以好好跳舞。vanessa說她從初中就從中國到國外讀書,青春期算是在寄宿家庭長大,後來讀大學就住學校的宿舍,和家鄉那邊的物理距離比較疏離,每天通過手機視頻和電話和家人保持聯繫,再加上vanessa的父母常年分居,所以回國回家對她而言反而比遠程視頻顯得尷尬。每年和家人相處的時候大概只有一周左右,vanessa說起來輕描淡寫,彷彿早已習慣單薄的來自家庭的溫暖。家人雖然在兩一個半球,但是他們健康、平安、穩定、富足,和自己保持定期的聯繫與正常的溝通,沒有很親切的溫情卻也沒有很激烈的矛盾,說實話這已經是非常好的家庭關係的狀態了,vanessa說自己像是一隻自由自在的風箏,風箏線還在但那根線隱隱約約、鬆鬆散散、絲毫沒有束縛的感覺,沒有過多的關心確也沒有任何的壓力,這讓她能夠獨立地做出自己的選擇,一個人奮鬥和前行,這讓她有時輕鬆,有時快樂,有時孤獨,有時失落。也許是真的習慣,也許是想要卻得不到,所以vanessa選擇把最多的時間投入到工作中去。有得有失,無法兩全。vanessa更多地是對自己生活的知足和對職業生涯的鬥志與希望。
如果你可以自由穿梭在平行時空,請幫我看下其他的vanessa在同樣的年紀的生活。
哦,我想其實不用了,在同一個時空的我和nancy也許就是平行時空中的vanessa2.0,vanessa3.0吧。
nancy同樣對自己生活知足常樂,只是她已經遠離職業生涯,更不去需要鬥志了,她已經是兩個寶寶的媽媽了。全職帶娃的生活在別人看來甚是幸福,特別是在所里曾經的同事看來,nancy儼然已經成為是人生贏家。nancy也是法學院畢業的,在讀法學院之前她是藥學博士,因此對醫藥、科研、專利等相關領域都很專業,因為當時所裏面的律師中有藥學背景的不多,當時正巧合伙人正在代理一個醫藥公司的訴訟案件,所以nancy一進所就直接被合伙人帶去做訴訟,寫memo,見客戶了。她做的也是意外的好,這源於她身上的一股衝勁。nancy高中時候曾經生病在家休養1年多,功課落下不少,大學入學時候自然也比屆同學們年長一點,因為總覺得比同齡的學生落後,所以她潛意識中總會更努力一點,比身邊的人更努力一點,結果她讀博士的時間比別的藥學博士都少了幾年。法學院的時候當然也是這樣一路衝過來的。我們共事的那幾年,nancy參與的大案子用雙手數不過來,雖然她不是主辦律師,但是她的存在在案子過程中的作用很大,我看着她從一年級律師到而高年級再到馬上要升顧問。就在我覺得她毫無懸念地要成為我們所目前最年輕的顧問的時候,nancy在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周一,找管理合伙人提了辭職。
原因是她打算結婚了。
我知道她在談戀愛,但不知道在她看來婚姻和工作不能共存。
即使在那一周里,管理合伙人們挨個挽留,nancy還是在周五給所有同事發了farewellletter。她lastday那天晚上我們幾個同事在公司樓下的餐廳聚餐,nancy沒有悲傷難過後悔之類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說她想通了。具體想通什麼了,我也沒問清楚,只記得旁邊其他同事們有的用半開玩笑的聒噪的聲音說著她這是自毀前程,有的則是羨慕祝福與不舍。我那時的感覺當然是後者,我真心希望她幸福,並且我覺得只要她心裏感到值得就好,像開心不開心,應該不應該這種問題,等價於“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的問題,即使她的選擇和我的喜好不同,那又有什麼大礙呢,因為她的人生不是我的評價能夠左右的,而我連我自己的人生都沒有想得清清楚楚,又何必生出左右別人人生的念頭呢。
有時候我會想起自己剛剛入職時候見過兩位女士,一位是律所的全球合伙人tina,另一位全球是首席運營官donna。律所內部是有等級的,我們紐約辦公室內部有管理合伙人、普通合伙人、顧問、律師、其他行政人員這樣幾個等級劃分。紐約管理合伙人上面還會有美國管理合伙人、全球管理合伙人等等。統管整個律所的是全球管理合伙人tina,她六十歲上下,工作的時候氣場強大,其他時間裏面平易近人;負責整個律所運營的是全球首席運營官donna,五十歲左右,她看人極准,和她對視一眼后就感覺她已經看穿你當下心裏所有的想法。
那是幾年前的事情,tina和donna一同從總部辦公室來紐約辦公室訪問,參加合伙人會議,打算和紐約合伙人討論美國東部業務的發展。在合伙人會議之前,她們會見了紐約辦公室所有人員,我們在大會議室里聽她們分別介紹自己,對我來時就是一次長見識、見到大人物的機會。圓桌會結尾為了避免冷場,一位紐約合伙人問了她們一個輕鬆一些的問題:作為國際律所的最高級別的管理者,同時也作為一位女性,能否給在座的律師們分享你的職業經歷與人生選擇,特別是給在座的其他職業女性們一些有意義的意見和激勵?
這是個和工作相關的人生哲學擦邊球問題,同時又強調了女性的身份,是個足以體現提問者智商的好問題。
同時由於提問的合伙人是男性,而被問的兩位是女性,風險在於要麼可能會引起被問者們的輕微反感與諷刺意味,要麼則可能會讓被問者們感到提問者極度尊重她們、理解她們在職業發展上戰勝的各種比男性合伙人更多的困難才到了如今的高層位置。總之提問者的用意,和被問者的理解,完全取決於提問者和被問者的關係。高層之間的人際關係複雜,總之表面上大家都是蠻好的。
在tina看來,這明顯是一個披着褒獎的外衣實則略帶歧視的問題。她溫和地對提問的合伙人說沒必要強調自己女性的角色,她說她年輕的時候學法律,雖然不知道要做什麼,但是覺得去律所實習一定很有趣,所以她就去律所實習,後來的每一步都是她奮鬥出來的,這裏的每一步,她的優勢或劣勢都和她女性的身份沒太大關係。
在donna這裏,答案換了一個角度,對方問的問題裏面強調她女性的身份,那麼她就回應了她的性別身份給自己帶來的影響。她說自己還沒找到工作就結婚了,然後做家庭主婦的第三天,她受不了了,天性使然,原來她需要職場。於是她開始追求職場同時努力兼顧家庭,漸漸和她人生中的各個參與者達成平衡與互助,因為她心裏清楚自己人生的快樂多數是事業帶來的。
啟發我的地方在於任何一種生活方式都可以獲得美妙人生。vanessa可能是未來的tina或donna,她選擇了她熱愛的事業,也選擇的一種奮鬥的方式;如果哪一天她找到了其他的熱愛,那麼改變人生軌跡又何嘗不是正確的選擇。nancy只要家庭的滿足,因為家庭對她而言的重要性和對他人生帶來的滿足感非常強烈,這是她的人生必不可少的價值;如果哪天nancy覺得發現了自己內心深處另一個夢想,努力追求的就是她的下一個目標。vanessa和nancy並不相識,她們的生活也是同一個時空中的兩條平行線,各自美麗,我的生活對於她們而言也是平行線,沒有優劣。
很多人喜歡看流星雨,無數的流星的軌跡線從空中劃過的時候,非常閃亮耀眼,我們三個就好像其中的三個平行線一樣,在天空行走的時間裏總是不同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