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二十一歲是分隔線

2 二十一歲是分隔線

“gonnagohome,ihavetotakecareofmythreekidsandhavedinnerwiththem.mywifeisoutsidethecitytonight.”

“thenyouneedasedwife,hahaha…”

“hahaha...”

開完合伙人會議的時候已經7點多了,一位合伙人要回家陪孩子,他說他老婆出差還沒回來,所以他不打算和其他合伙人一起去吃晚餐,於是被其他合伙人群嘲。而僅有的兩位女合伙人呢,一位今天一直在家ferencecall打進來遠程參加會議;另一位每次來紐約都是自己住酒店,距離老公和孩子們車程大約4小時。

以上發生在紐約曼哈頓一家國際律所,而我在這裏工作很多年了。律所的總部不在美國,所以紐約辦公室規模不算大,我的同事們也非常diversity,不同年齡段的人,來自各個國家的人,還有各種工作和學業背景的人。

因為要做會議記錄,所以我今天加班到很晚,現在下班可能9點半才能到家。幸好今天中午提前給老公發了短訊說不用等我吃飯了。大概是從幾年前開始吧,每次回家晚了,哪怕晚10分鐘,即使直到沒有人會責備我,我都會自發感到guilty;為了準時回家(實際是為了盡量減少自我責備),特別忙的時候我不得不凌晨5點悄悄起床,天還沒亮就出門,然後第一個到公司開始工作,盡量準時下班。往往自己的早飯也沒時間吃,老公有時還會抱怨說9點鐘起床后發現沒有早餐吃,也沒有午餐備好。

明明冰箱裏什麼都有,早餐有雞蛋、牛奶、燕麥、麵包、紅薯、玉米、包子、餃子、米飯、饅頭等等中式的西式的都有,午餐有各種綠葉蔬菜、備好的雞肉牛肉豬肉羊肉、還有各類各樣的速凍食品,加熱時間成本不超過10分鐘。另外我們住在距離各類超市車程都只有5-8分鐘的地方,買東西十分方便,但他可能記性不好吧,不知道可以自己去買東西,或是他自命不凡,認為買菜做飯是女人的事情,男人只要吃就是給你面子了。

以上是我內心對家庭生活由來已久的抱怨,我發現獲得真愛的必要條件就是自己要接受本不喜歡的”夫妻等級關係“,我們是因為愛而結婚的,愛是真的,同時這種夫妻之間的等級關係也是真實的令我感到可怕。或許是我敏感,或許是我讀書太多(自嘲?),可笑又普遍的”夫妻等級關係“如今是那樣的理所當然,以至於女家的長輩都會認為男家尊女家卑,以至於男家的女長輩都會認為夫尊妻卑(扮演妻子角色的長輩認為自己的妻子角色天生下賤?),以至於在女主內的思想下如果某女不想或不擅長主內,則會被輿論譏諷。這讓我突然意識到女性群體的悲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位女性當然也有自己的故事。關於“她”這一群體,想要探究為什麼她現在的生活是這樣的,為什麼她的性格是這樣的,為什麼她總是開心,為什麼她總是焦慮,為什麼她總是隱忍,種種疑問背後的原因或是合理解釋,都是她的人生經歷,也就是她的故事。

寫到這裏當然要先寫關於自己的事情,相當於是拋磚引玉了。

我來自典型的中產階級家庭,又帶着90年代的城市獨生女的標籤。在離開家鄉去北京讀大學之前,同齡人之間雖然有性格差異,但我身邊的同學和朋友,大都和我過着相類似的生活,因為他們要麼是住在同一個小區的同校學生,要麼是父母的朋友或同事的小孩,連周末的補習班的同學的情況也沒差。如果以上情況是評估我人生起點的標準的話,那我和我的朋友們,起點其實蠻高的,然而20歲之前我對自己的負面評價,還真不好呢。女生在青春期想法比較多的特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最大的自卑竟然來源於我不是男生,這種想法我後來覺得很幼稚,但在當時直接導致了我各種上進心的養成。這裏“我不是男生”不是說我對自己的性別認同有改變,指的是我會因為自己是女性而不得不被長輩灌輸“女性應該怎樣怎樣”之類的“女德”而感到無奈。我自認為讀書很多,將自己放在知識分子的階級和身份上,因此從小認為“自由而無用的靈魂”是我想要成為的樣子;然而逐漸地,女性的身份“告訴”我,我應該聽話、應該為今後的組建家庭而學習各類技能種種,讓我無時無刻想要通過自身的努力想要去改變自己的生活環境。另一種角度,那時候我認為,只有讀書好然後成為一個成功的女性,才可以遠離市井、遠離女德、而認識一群和我一樣想法的朋友,然後在我喜歡的人際圈中過好我的一生。

然後現在的我正在重新思考這個問題,“她”要懂得多少道理、隱藏多少秘密,才可以過好這一生?在我看來,這個問題有兩個截然相反的標準答案。答案一,前提是過好一生的”好“的標準由男權社會規定,那麼她懂得越少越好,秘密越多越好,越聽話越好。答案二,“好”的標準由平等社會規定,那麼為自己而活,比道理和秘密都重要。

快30歲的我形容20歲之前的我的話,最大的特點應該是非常上進和刻苦,追求成功,追求夢想,那時候我把成敗看得很重,會認為自己一定要奮鬥並且身邊的所有人也理所應當要支持我的所有行動。以上特點和狀態均是在想要遠離社會或長輩給我的“女性身份壓力”的動力下推進的,也不是說這樣不好,畢竟努力讀書學習是一種很好的生活方式;只是我很晚才意識得到,努力讀書奮鬥和能夠在無形別差的圈子中生活,原來是兩碼事。無形別差的圈子,更像是烏托邦,最終我也還沒能找到。可能原本就不存在的。是10多歲的我對20多歲的我撒了謊,然後等着30歲的我恍然大悟。

21歲那一年對我來說很重要。當時我在法學院讀法律,中國法定結婚年齡,男不得早於22周歲,女不得早於20周歲,我剛過完20歲生日便和現在的老公去婚姻登記處領證了。原因很簡單,我覺得找到了真愛,並且我篤定自己找到了不相信“女性身份捆綁既定責任”的另一半。

事實證明是我太單純,老公同樣是高級知識分子,然而知識分子的一大優勢就是可以運用文字遊戲將原本令人反感的“女德”描述的非常“有道理”,他會將這種洗腦式的“道理”潛移默化的灌輸給我,將本質上仍是男權主義的觀點,表達成“你不應該在外面那樣辛苦,要顧家,要做飯,要打掃,要去超市買各種生活用品”或是“我不喜歡異地戀,你不要去離家太遠的地方工作,即使喜歡這個工作也不行”。甚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一方面明確的表示對“現代女性”的贊同與支持,另一方面則會不經意地說出“男權主義存在了幾千年,使得社會穩定,所以男權主義自有它的價值”,“大男人只能和無腦小女人一起生活才幸福”,“在隨時我想吃飯的時候不能馬上吃到飯,就是老婆沒做好”之類的話。

從21歲結婚到現在,我和老公一起奮鬥,從中國到美國,從西海岸搬到東海岸,從一個州搬到另一個州,每次搬家都是因為我老公換工作、升職、加薪;而每次搬家我都要重新找房子、重新換工作,這種職業生涯的犧牲在我老公看來是理所應當的,而對我來說更多的是可惜與無助。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找工作的第一條件不再是追求我的職業理想,而變成了找的工作太遠老公不高興,工作偶爾要加班老公不高興,工作中午不能回家做飯老公不高興,諸如此類的一系列條件,只要有一個不滿足老公的要求,即使我再喜歡再有成就感,即使對我的職業生涯再好,得到的也只有老公的不滿與埋怨。這也不全是老公的錯,他也有他的工作壓力,社會既定的女性要顧家的準則不斷地暗示着他,將他同化成男權主義的一份子,只有以這種方式,他才可以有理由推卸家庭的責任,從而更多地工作並取得職業成就。

這樣的生活與我選擇婚姻的初衷相悖。然後矛盾的是我確實不想結束目前婚姻,因為一方面我們確實正在一同奮鬥,感情當然是有很多的,另一方面,我似乎已經失去了20歲之前的那種上進心,已經被近些年來的生活磨得沒了稜角,想在痛苦地享受着日漸富足的生活。從21歲結婚以來的各種經歷,我獨立操辦了包括我的求職、我的工作、我們租房、我們買房、各類家務、鄰里關係、各類瑣事等等,已經即將面臨的生育計劃、父母養老、經歷壓力等等事項,現實生活的我承擔著各種責任,這是青春期的我所沒有預期的生活,但這又是每個平凡的女性一定要考慮和面對的事情。

基於以上的人生,現在的我在律所工作,十分穩定,一般來說是朝九晚五,下班後有時間處理家裏的各類瑣事,同時還能有時間備孕,這在其他人眼中再美滿不過了。只有我自己心裏知道,高考填專業時候的我,立志要做一飛衝天的鳳凰;法學院聽完第一節課的我,想要成為大律師,想要讓這個世界因為我的存在,能有一點點不一樣;畢業實習時候的我,在實習生中被評為各方面第一;拒絕律所正式律師offer時候的我,當時還想着以後一定去更好的律所做律師,以後晉陞成為合伙人。以上沒有實現的職業規劃,最終落腳在起碼我現在在一家律所工作。生活需要選擇,選擇需要妥協,妥協不能後悔。

當然我的故事還有很多,雖然這本書我不打算寫成純粹的紀實,但是在接下來的每一篇中,我寫的每一件是都將或多或少與我或我認識的人的故事有關。我的描述或表達方式將貫穿整本書,我想寫的故事或我的故事也會作為副線一直延長下去,畢竟我是作者嘛。希望其中一切真真假假、所有虛虛實實都能給閱讀的人帶來各種不同角度的思考。

說回到工作,我每天和同事相處的時間遠遠大於和其他人相處的時間,所以目前我的主要交際圈都是工作相關的。從下一篇文章起,我會在每一篇文章中重點介紹一位我相識的女性,圍繞她的故事,關於她的美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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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美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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