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別接我

下雨天別接我

羅紋衝著澡,想到姥姥她們那批老太太,不禁覺得好笑。那大概都是退伍的女兵,如果不是,沒有當女兵真是虧了。

這個縣城的高中一般都是一周一小休,一月一大休。小休就只休周日一下午,從周日上午放學開始休息,一下午的時間用來洗洗澡,洗洗衣服,辦些雜事什麼的,晚上還要回來上晚自習。

這個階段的學生應該以學習為重,不允許化妝打扮編辮子,不允許穿任何形式的拖鞋,包括女生那種看起來是涼鞋,但是腳後跟後邊沒有鞋帶子的,這些都不允許穿。除了休息日,必須穿校服。

基本一周只有這一下午和晚自習不用穿校服,而且他們都只有一身校服,肯定要趁這個時間好好洗一下。

羅紋周日去洗澡前要換上便裝,脫下校服讓媽媽洗,洗好之後帶到學校晾起來,第二天早上就能穿了。

所以她洗好澡之後,還得穿上洗澡前穿的那條緊身連衣裙。

穿這樣的衣服從家裏走到澡堂也沒什麼。還是那一樣:只要別讓熟人看見就好。

眼下要穿這件連衣裙度過今天晚上的晚自習,這可怎麼辦?羅紋的腦子裏開始浮想聯翩……

她從教室的前門走過,一陣風吹來,飄動着她的發和裙擺。她用右手輕拂凌亂的發,眼睛迷離。在同學們欽慕、欣賞的眼光中,優雅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家痴迷了許久,終於回過神來,響了一陣轟鳴的掌聲。

這個前提,必須是她能找到一條老太太的裹腳布,緊緊地裹住她鎖骨以下,胃部以上的部分。如果沒有的話……

她從教室的後門偷偷地溜進來,把書包抱在胸前,溜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家都在學習、打鬧、說笑、神遊、傳紙條,沒有人注意到她。

她呼了一口氣,剛想打開書,一個打鬧的,不小心把她胸前的書包打掉了。

“天啊,她那裏好大啊。”

所有人都投來關注的眼光,張牙舞爪地盯着她,指指點點,唾液飛揚……

羅紋趕快搖了搖頭,她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怎麼辦?怎麼辦?

“yes!想到了!”她正衝著澡,高興地拍了一下手,跺了一下腳,地上的水花飛起來,濺了旁邊人半身。

羅紋趕忙道歉,否則下一秒,人家有可能拿濕毛巾抽她。

————————

羅紋洗好澡后,穿着那條連衣裙來到家裏,媽媽已經把校服洗好晾起來了。

院子裏扯了兩根長長的晾衣繩,一條掛着床單,另一條掛着媽媽洗好的各種各樣的衣服。陽光照下來,是溫暖美好的。

羅紋把洗澡用的毛巾,搓澡巾,用清水又沖洗了一下,晾了起來。

她進屋找了個寬鬆的外套穿在連衣裙的外邊。這叫“寬鬆其外,緊緻其中”,這樣就沒有人看出來了。

這個外套足夠大,像個大麻袋,把她上半身都罩起來了,只露一圈裙擺。她對着穿衣鏡看看,感到真滿意。

媽媽走進來說:“哎呀,你怎麼這麼穿呢!”

“我怕晚上冷。”

“來,搭配這個針織衫。”媽媽邊說邊找出來一件小的針織衫遞給她。

“媽,這,這太好看了。我,我,我是一名學生,高中生!應該把精力放到學習上。我穿得太好看,同學會關注我的,影響我學習。”羅紋越說越有理,“再說這小針織衫它能起到保暖的作用嗎?它不能,徒有其表,聊勝於無而已。要是凍着了怎麼辦?打針吃藥花錢,請假養病耽誤功課。我一個星期不回家,要是哪天變天了,連個擋風的衣服都沒有,你還得去學校給我送厚衣服……”

羅紋嘟嘟說個不停,其實她知道,除非特別特別特殊的變天,媽媽是不會輕易去學校給她送衣服的,起碼迄今為止,記憶中是沒有過這樣的變天。

————————

小學時,有一次學校下暴雨,那應該是九八年。她記得是一場很大很大的雨,突然降臨,來勢洶洶。劈頭蓋臉地打在臉上,彷彿老天在抽每個人的耳光。

放學后,學校門口站滿了家長。即便打着傘,胡亂拍打的暴雨也把他們的身上澆透了。

小羅紋知道媽媽不會來,還是站在暴雨里逐個瞄了一圈,萬一其他親人來了呢。沒來不怕什麼,如果來了卻沒接到她,回家她是會挨罵的。這個她是經歷過的。

人太多她不好看清,小羅紋想了個高效點的方法,她跑回教室,先躲在門口等一下,等接到孩子的家長走得差不多了,剩的家長少了再去找,就看得清了。

沒空去矯情沒人接她,還得防着萬一有人接,又接不到她,回去她還得再挨罵。小小的年紀樂觀得很,還在為自己的聰明暗暗鼓掌。

等不多久,門口的人就少了,暴雨天都是百米衝刺的節奏。孩子奔向家長,家長也打着傘奔向孩子,像接力賽一樣。小羅紋又一次跑到暴雨中,確定裏邊沒有她的家長親人,才安心地往家跑。

她把書包抱在懷裏,跑着跑着,一邊跑一邊想:“這麼大的雨,打了傘也是一身是濕透透的,還接什麼啊,打什麼傘啊,麻煩。”

的確,路上的傘有被大雨打飛的,傘打掉在地上,還要“哎喲,哎喲”地趕緊去撿起來;有的傘一邊讓吹歪了;有的傘骨比較軟,都快被雨打得合起來了;有的傘乾脆一下被翻過來,變成盆子接起雨來,這種情況多見於家長騎着自行車帶着孩子,孩子在後邊撐傘,撐不住勁兒,傘就被吹得翻過來變成了盆子。

小羅紋抱着書包跑着,哈哈地笑着。跑着跑着,笑着笑着,突然又站住了,開始往回跑。

原來看見別人的自行車,想到自己也有自行車,那是可是她千等萬盼,千哀萬求才得來得,姨姨換下來給她的一輛舊自行車。別看車舊,那可是名牌,鳳凰牌的。

當時舊的媽媽也不放心給她騎,怕她丟了。她可是跟媽媽保證過的,記得落鎖,不會丟。這要是在學校放一夜,丟了怎麼辦。而且此刻肯定只剩她自己的自行車在那放着,不會有人就這會兒,就給她騎走了吧。

於是小羅紋開始抱着書包往回跑,雨還是那麼大,這次她着急了。剛放學等了一會,又折返跑了一段,時間有點晚了,回家一定會挨吵的。這不算什麼,只要車還在就好。

她在暴雨中跑得更急了,雨水打在她臉上,分不清哪是冷的雨,哪是熱的淚,這是嘩嘩的順着臉流。

直到她看見了自己的自行車,還在風雨中等她,才哭着笑了。

她把書包倒着放在車籃里,讓書包儘可能地少從拉鏈處往裏進水,使勁地蹬着自行車回家了。雨水打在小羅紋的身上,頭上,臉上都沒關係,就是打在眼睛裏,看不太清路。

幸運的是,小羅紋回到家沒有挨罵。媽媽還趕快給她遞毛巾讓她擦擦頭,換衣服。這樣她已經很知足了。

她把書包里的東西都倒出來,把書晾起來。忙活了一會,揚起小臉跟媽媽說:“媽媽,你下雨天不要來接我。”

“怎麼了?”媽媽好奇地問,雖然她也並沒有去接孩子。她下班的時間要比孩子放學的時間晚,去接也是接不着的,乾脆也從沒去過。今天女兒突然這樣說,她也有點不明所以。

“這麼大的雨,打着傘跑來跑去,也是濕透,還得顧着傘,不如不打呢。而且我不知道你來不來,怕你來了接不着我,還得冒着大雨在家長裏邊找找有沒有你。要是確定你不來了,我就可以安安生生直接回家了。”小羅紋一臉真誠地說道。

“好,放心吧。下雨不接你。”媽媽答應了她。可能在媽媽這樣吃過苦受過罪的人看來,淋點雨沒什麼。確實也沒什麼。

————————

思緒拉回來,看到媽媽把那針織衫放回了衣櫃裏,羅紋又在心裏偷偷鬆了口氣。本來她穿大外套,就是為了遮住裏邊的緊身衣服,穿個小針織衫,還有什麼用。

媽媽聽了女兒的話,“一切以學習為重”,真是有道理,露出老母親欣慰的笑容。本來從小到大,她基本也沒有給女兒買過什麼好衣服。

女兒小的時候,別的家小孩穿得像外國的小洋人,布娃娃,穿着蛋糕千層裙,她的女兒沒有。

女兒上小學了,都穿得像個小公主,紗質的連衣裙,還轉圈圈,比賽誰的裙子轉得最大。當然她是不在意這些的,是女兒回家學給她的。說表姐給的這個裙子也能轉,轉得雖然不是最大的,但也不小。一邊說一邊在院子裏轉,轉,轉。

媽媽也不是沒想過給女兒買衣服,不過小孩的衣服也是挺貴的,而且小孩子長得有快,今年買的,明年就小了。再一說,娘倆即便一件衣服也不買,也有的穿,這樣一年不買衣服,能省好大一筆開銷。

以前女兒偶爾也會要,要得不多,哪種款式她實在喜歡了,才會說。

印象中,女兒要過一款高領毛衣。第一跟她要時,她當作沒聽見,沒有回應。第二次要時她說有空去看看。直到女兒再要,她才帶着女兒去買了一件。

不管是衣服,還是鞋子,她如果買,一定會給女兒買大一號的,明年還能穿。即便是這樣,掏錢的時候,媽媽還是很心疼,臉色並不好看。小孩的衣服確實貴,而且沒有必要,不買也有得穿。

哪怕偶爾的一次,媽媽也有點怨煩女兒,可能是掏錢時的心疼,要過一陣才能平復吧。所以羅紋得到新衣服的那一刻,也得到了媽媽一陣子難看的臉色。

————————

即使到過年,媽媽也是能省則省。

大年初一那一天,孩子們都會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亮亮麗麗地去拜年。所以快過年時,爸爸媽媽都會帶着孩子去買新衣服。挑好了的新衣服放起來,等大年三十給孩子放到床頭,第二天醒了,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新的,那種感覺太好了。

而羅紋的媽媽則是能拖就拖,有時拖到臘月二十八九,得在家裏忙活打掃屋子,蒸饅頭,燉肉,包餃子,哪還有空出去逛街買衣服。大年三十隻好從女兒的衣服中挑一身規矩大方的,給她放在床頭。

大年初一,女兒穿上了,她會說:“有的新的還沒這好看。”

有時女兒過年要新的,逃不過,也不會全買成新的,一身中,有一件是新的已經不錯了。今年過年買個厚外套,下一年過年買雙新鞋。買得大一點,來年還能穿。

她也想讓女兒穿好一點,只是不想花錢。

如今有好看的衣服,要給女兒好好打扮打扮。女兒又突然不在乎這個了,要以學習為重。

“我的女兒真是懂事。”媽媽再一次欣慰地說。

“那我先去上學了。”羅紋把晾得半乾的校服疊好放進膠袋裡,帶上媽媽給她買好的幾個蘋果,就騎着自行車,風一樣地上學去了。還好她想到穿個寬鬆的外套,要不然不知道彆扭成什麼樣子。她一路騎,一路又為自己的聰明,高興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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