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化鬼玄師的未亡人 09
林織打開了剛剛沒能打開的行李箱,將它在地上鋪開。
他裝着的衣物很少,僅僅佔了行李箱的四分之一,剩下的空間被一個檀木盒子佔據。
那是個空盒子,上面畫了一些符文,專門為了裝載連清的肢體而存在。
那隻厲鬼雖然被連清殺了,但他殘餘的血肉,似乎還有着幽怨的力量,可以激發屍變,又或許能寄生,否則很難解釋小陽為什麼會受到蠱惑向前。
林織將連清的頭顱放在盒子裏,盒子合上輕微碰撞的聲音昭示它暫時不會窺見天日。
香燭還在燃燒,但離熄滅也不遠了。
林織處理了堆積的蠟液,聽見了門外的喧鬧。
低低的嗚咽聲訴說感傷,林織打開門,看見小陽被人牽着站在屋裏,獃獃地看着奶奶的方向。
他才三四歲,語言表達能力有限,有些口齒不清無助地向身邊的人訴說著阿奶剛剛還來找他的事情。
別人說阿奶離開他了,他不信,阿奶分明就在那裏睡着,她已經睡了好久了。
“阿奶要睡到什麼時候才醒?”
阿嬸眼裏帶着憐憫:“她永遠不會醒了。”
“永遠是多久?像爸媽那樣一年回來一次嗎?還是比一年還要遠呢?”
孩童的面上有着對死亡的迷茫,不明白這樣的事情肯定會發生,也不明白什麼叫做“永遠”。
林織聽着他童稚的言語,腦海里彷彿出現了久遠的畫面。
爺爺身上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乾瘦如同枯枝一般的手指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髮。
他嘴裏呢喃些什麼,林織已經記不清了。
只記得當時身後的家人們都在幾步遠的地方望着他,興許他們把那當做某種權力的交接儀式。
爺爺無疑是一個很有毅力又很有能力的商業人才,但守業未必比創業容易,那些有大能力的千古帝王的繼承者都未必如何,爺爺也清楚自己兒女們的平庸,因而在發覺他有天賦時便帶在身旁教導,還特地為他寫了書。
他雖然離開人世,但大家長的餘威仍在。
由他一手挑選的兒媳也都是恭順的性子,對他信服甚至到了盲從,以至於家族重擔落在他的身上,資源傾注在他身上,竟然沒有人在明面上提出異議。
唯一不願意留下來吃苦的小嬸嬸也沒有拿走任何東西,兒女和丈夫通通都不要,隻身離開。
這些存在於記憶深處的畫面,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不過那個時候林織就已經明白了死亡的意義。
或許是他天生冷情,對爺爺的離開,他並沒有太多感傷。
人總歸是要死的,或早或晚。
不過他現在有些許明白,有些時候有些人的離開,是讓人難以釋懷的事。
他看似對連清的死亡平靜,只不過是他知道連清一定在。
林織揮散了那些記憶,不再去深想。
李奶奶的床旁已經有人唱起了往生之歌,鈴鐺的聲音混合著方言小調,讓夜裏多了幾分凄惻之意。
小陽轉身看見了他,有些怯怯地躲在嬸子的身旁。
大哥哥身上的白霧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容模糊的高大影子,安靜站在他的身後。
那影子忽然看了他一眼,讓小陽嚇了一跳。
林織看着小孩對他有些恐懼的模樣,便沒有靠近,而是回了房間,掩上了房門。
他給雙靈發了消息,買了明天離開的車票。
隔壁的動靜持續了很久,整理遺物,收斂遺體都是費時間的活。
林織在這種動靜里不知不覺的睡去,周身一直有着若有似無的涼意,他把被子拉上了一些,發現徒勞無功,也就隨連清去了。
也許是被鬼纏着,又或許是被勾起了往事,林織難得做起了夢。
只是夢境光怪陸離,睡醒除了有些頭昏腦脹,零星一點夢境的記憶也隨着思維的清醒而消失無蹤。
村寨的清晨帶着薄霧,得知他們要走,李爽過來送他們。
年輕人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眼睛裏帶着紅血絲,指間還夾着一根煙,見他們從門裏出來了,匆忙把煙碾滅。
在下山的路上,他談起了昨晚的事情。
“這事不僅是我們寨子範圍里的詭異事件,和你們這次要拿走的特殊收容物有關,事後我會寫成報告傳到系統里去。”
雙靈點頭道:“行,感謝你這次配合我們工作。”
李爽搖了搖頭道:“我沒幫上什麼忙,好歹那東西是趕在了六月六,我們正好祭神,不然小陽恐怕就糟糕了。”
李爽在昨天招到了李奶奶的魂,對方也只能說些隻言片語,但是稍微串聯一下也足夠推演出真相。
“李阿奶是病死的,就在我跟他商量的不久之後,只是她一直放心不下孫子,小陽沒發現他奶奶已經變得冰冷僵硬,和以往一樣睡在她旁邊,李奶奶更加放心不下,她感覺到小陽有危險,藉著祭神的香火氣上了山,攔住了被拐進洞的小陽。”
李爽說:“也許是感覺到你們來了,所以洞裏的怪東西才想立刻藉著活人的身子逃跑。”
林織認可他的猜測,他的想法也和這差不多。
雙靈聽了倒是臉色微變,道:“這玩意還沒死嗎,我會把這件事情好好給上級報告的。”
組長自我犧牲才能換回來的安寧,原來還有隱患,這絕對不可以。
雙靈知道那隻厲鬼的兇悍,他們不知道這隻老鬼的真名,代稱它為聻。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對方的實力已經遠超於一般的厲鬼。
它在數百年前就已經開始作亂為禍一方,被玄學家族進行鎮壓,但他逃脫了壓制並且進行了屠殺報復后隱匿起來,不過數十載再次作亂,組織了不少鬼怪佈置大型生祭,打算吸收一城人的性命,最後被連清殺死。
相關的所有事件被編入名為a019安城生祭血案檔案中,只有高級權限才能進行查看。
文件已經封存,沒想到還有餘亂。
李爽模糊的知道應該是什麼核心隱秘,他也沒有多問,制度內做好份內的事就好。
還是來時的那個月台,走了特殊通道之後,林織背着背包提着行李箱走上了列車。
區別於來時夜晚的寂靜,這趟列車在白天,來往的人群更多。
部門不能像上次一樣清場,只能保持林織和雙靈所在車廂的安靜,以免發生一些異常的事情,打擾了普通人的安寧。
林織沒有像上次那樣把行李箱塞在床底下,他把它立起來放在桌板的下面,他坐在床邊,咀嚼着不算美味的麵包。
雙靈正在擼貓,另一隻空閑的手用手機給徐曉雨發著消息。
她的手指很靈巧,或者說她對黑貓足夠熟悉。
黑貓毛髮光亮水滑,光是看着就能想像出它良好的觸感。
林織想起了自己的貓,準確來說是愛人的一部分。
他養寵物的經驗不多,唯一接觸活貓是在戚禾那個世界,他抱了只貓兒回來一起養,只是他沒有停留多久,也就沒有觸碰太長時間。
庭硯化身的貓,他倒是摸了個爽快,但那是放大版的妖獸,和這種在懷裏的小貓咪終究不同。
他時常趴在大貓的背上,陷入他蓬鬆的毛髮里。
貓的尾巴柔軟有力,某些地方濕潤多刺,顯得怪異猙獰。
林織面色如常,思緒卻有些亂了,他低着頭看箱子的方向有些出神。
這裏沒有鏡子,他自然也沒有發覺他的眼眸泛着奇異的色彩。
愛欲賦予本就出色的面龐更加極致的美麗,像肆意盛放的花,散發著馥郁的甜香,空氣中彷彿都流淌着蜜。
無人得見封存於箱子內的木盒,青年的頭顱因愛人的目光陡然睜開了眼。
列車與鐵軌在摩擦間忽地發出一陣尖銳的嘶鳴,讓乘坐在車廂里的乘客驚疑不定。
雙靈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從車窗往外望了一眼,列車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運行,沒有任何異樣狀況打消了她的疑慮。
她嘟囔着:“這道鐵軌應該維修一下了,是不是時間過長有點磨損了?”
林織沒有接話,他感覺背後一陣陣發麻。
無形的冷意鑽進衣擺貼上了他的後背,他看着外面還明亮的天色,又看着對面的雙靈和黑貓,對連清的實力有了新的估量。
他不清楚這是不是幻覺,卻也沒有問01的興緻。
似乎是不滿意他的視線落在了別處,林織感覺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雙靈看見林織的眼神有些發直,心裏感覺有些怪怪的,見他放下了手上的食物脫鞋上床,心裏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更加強烈。
“林哥你不舒服嗎,要休息的話,我幫你拉上窗帘?”
雙靈看着外面的陽光,砰砰跳的心臟安定了下來。
大晚上可能是鬧鬼了,這中午陽氣旺盛,加上現在人氣聚集,就算是有道行的鬼也得元氣大傷,更別說是出手害人了。
青年含糊應了一聲,側身背對着她睡覺。
雙靈低頭看了一眼黑貓,見它懶懶散散地睡覺,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大概是工作讓她習慣性的精神緊繃了,可能林哥昨天晚上就是沒睡好,現在正補覺。
想到這裏,雙靈從包里拿出了耳機戴上。
窗帘被拉好,車廂陷入了昏暗。
林織視線漸漸清晰時,看見的就是床鋪的牆壁。
列車上有着冷氣充足的空調,他蓋着棉被,長袖下的軀體也仍然被冷意環繞。
林織覺得連清有些大膽了,但轉念一想,鬼的想法與人不同,人死後蒙昧時,便是沒有任何道德約束的,何況旁人也看不見這無形的存在。
這和庭硯病時肌膚的冷不同,要更加的輕微幽深,像是許久沒人住的老房子,從艷陽天走到裏邊時,逼來的沁人的寒意,古怪的像是鑽入了骨髓里。
林織的唇被迫張着,睜着眼只能看到一片空蕩,他便索性閉上眼。
寒意濡濕了唇瓣,留下輕微水澤晃動的聲響,在火車規律的運行聲里時有時無。
林織倒也沒太深入思考連清會不會覺得突然出現的奇怪,無論連清有沒有生前的記憶,他總歸不排斥,甚至很是歡喜,連陌生交涉這個環節都省去了。
被迫吞咽了些許冰冷的氣息,林織咬着指腹,避免讓同行的人察覺端倪。
鬼氣森森,弄的肚子也發涼。
不一會兒緊貼着皮肉的冷,讓林織分不清寒意是從內還是從外而來。
因為停歇時間都短暫和事態的變化,林織昨晚沒能洗澡,不過昨天的衣服被睡皺,他還是換了一套衣服穿着。
長袖以及寬鬆的運動褲,布料更加的柔軟,也好任人施為。
林織柔軟的眼眸半垂着,顯得有些多情溫吞。
藏匿於狹窄床鋪的一角,如同被獨賞的花。
被床被掩着,那一點輕微的衣物被撐起也不惹人懷疑。
林織短暫思考要不要換一個方向側身,想想還是作罷,他不想在應該享受的時刻還要繼續偽裝神色。
這件事被拋到腦後,環繞在身體上的陰冷感透着怪異,如同針扎般細密的歡愉,有違常理的令人顫慄。
菩提手串纏繞着細白手腕,被輕輕壓着,留下了淡色的印子。
鬼對於所有物有種令人恐懼的偏執,涼意在手腕上散開,珠串留下的痕迹便消失了。
理應是辟邪之物,卻因為太過熟悉的浸潤它太久的主人的氣息,而格外平和乖順。
林織模糊間感覺到了脖頸處的涼意,像是有人在背後親吻他。
連清的斷指修長,以小見大,手掌的全貌可以以此推測。
骨節分明,依着主人生前的脾性,動作緩緩徐徐,卻又染了鬼的凶厲,直接果斷,有些將人吞噬的冰冷延伸。
如同臆想般的無形的愛人,出格的瘋狂讓人的思緒些許亢奮,林織瀲灧眼眸彎彎,很滿意這種於常人而言恐怖的糾纏。
徘徊於生者世界的亡魂,哪怕最親最愛的人也無緣相見,卻可以通過感官在心中描摹,知曉他沒入幾寸。
呼出的熱氣在狹窄的床鋪間消散,襯得穠麗面龐越發詭艷。
雙靈看完了一集電視劇,下床活動一會兒,看見林織依舊側身睡的正沉,收回了目光。
林織沒發覺雙靈的目光,但他清醒地聽見雙靈跟着電視劇插曲哼歌的聲音,這讓他感覺到意識的割裂。
知道什麼是過線的危險的,但依舊做了,他有把握可以控制好情況,可在並不獨有的空間裏,外人存在的氣息還是太過明顯,讓人不自覺緊繃。
而人的天性似乎就是這樣古怪,越抑制越生長。
緩慢的廝磨,讓被支配的身體變得陌生。
不同性格的愛人,靈魂碎片對於同一方面會有不同的表現,這是了解他們的方式之一。
連清一定不是雷厲風行的急性子,但和溫吞又有一些差別,帶着些獨有的懶散。
他明明蹭到了,卻會有意無意地移開一些,左右衝撞,置重要的地方不顧。
等到他覺得差不多了,才會又快又準的行動。
恍惚間,林織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連清的臉,那雙閉合的瑞鳳眼睜開,透着些冷調的近乎於禪意的淡漠。
可越往深處看,越能發覺非人之感,在寺廟中修行出來的平和與愛欲交錯,一錯眼間,又透出幽冥之物的鬼氣。
迷濛中他似乎捧着愛人的頭顱痴纏深入,出現於腦海中的精神錯覺讓人難分虛實。
理智蟄伏於一隅冷眼旁觀,看着主人分明清醒卻又甘願沉溺。
訴說出來會讓人覺得瘋狂失常的親近,林織毫不在意,他知道對於他而言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連清是真的,這個世界是假的。
只不過是情愛中的小小遊戲,因此不排斥不恐懼。
林織的眼尾泛紅,像是幽藍的花瓣被人為添上了一筆艷情。
鬼看的目不轉睛,嘴角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火車在震動,因此棉被下的小小顫動便看起來毫不起眼。
林織的頭微微低下,他的被子蓋的很緊,遮住了他的後頸。
冷。
彷彿呵出的氣流會在空氣中凝結成霜,一切被定格放慢。
鬼的軀體沒有人的體溫,卻會帶來極致的熱潮,寒熱交錯着,在薄薄的緊緻的肌膚下涌動。
規律運行的列車逐漸減速,廣播上的女聲響起,提醒着即將到達下一站。
逐漸被淘汰的綠皮火車也有着人類難以企及的速度與力量,在廣闊地貌上伏行的鋼鐵巨獸來來去去,吞走了無數人的時間。
林織的手握緊了被角,微微渙散的眼眸透露些許被禁錮的放肆。
冰冷的濕意並不好受,林織的手從被子裏伸出在包里摸索,勾帶出紙巾擦拭着狼藉。
連清貪婪地將愛人盛放后的風情映入眼中,甚至有些懊惱起自己的死亡。
不過沒有關係,他會以另一種形式陪伴在林織的身邊。
林織手臂撐着床坐了起來,扭開礦泉水喝了幾口。
雙靈用眼角餘光看見他醒了,轉頭和他示意。
卻見那瓶沒有被擰緊的礦泉水放在了小桌板的邊緣,下一刻林織轉身從包里拿東西。
“你的水!”
雙靈連忙呼喊,可惜還是晚了一點。
被手肘碰到的礦泉水倒在桌上,沒有擰緊的蓋子鬆開掉落,水潑了出來。
“沒事,擦一下就好。”
林織把水瓶從桌上拿起來,用抽紙擦去了桌上以及邊緣的水漬,又擦了擦被淋濕的褲子。
林織輕嘆:“有點太濕了,我去換件衣服。”
他彎腰把行李箱拿了出來,背對着雙靈拿衣服。
雙靈有些愣愣地點頭,看着青年走出去的背影,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了一把貓。
奇怪,林哥睡一覺起來,為什麼忽然就有了一種特別的韻味,雙靈表述不出來,只覺得很美,讓人覺得很心動。
那是與愛情無關的在欣賞角度的意動,是人追逐美的天性。
就像看見淋了春雨後的濕潤妍麗的花。
雙靈高興地繼續看電視劇,欣賞美人心情都會變好。
這節車廂沒人下車,在短暫停靠站台時,過道格外空曠。
林織從容地走到了衛生間,簡單擦拭了一下檯子,將衣物放在上面開始換衣服。
運動褲上更多是礦泉水造成的痕迹,貼身衣物髒亂的成因更複雜些。
林織用濕巾擦乾淨手指探了探,並沒有他以為的東西。
想想也對,鬼魂是意識能量體,那些流動的不過是他被影響產生的不存在於現實的錯覺。
不過衣服確實不幹凈,有他自己的原因。
林織將換下來的衣物摺疊好,回了車廂用小袋子裝好,放在了行李箱的內層進行分隔。
雖然連清可能不在意直接接觸,更別說隔着盒子,但他的箱子還有空餘,不至於此。
將沒吃完的食物放在垃圾袋裏處理好,林織倒真有些睏倦了。
昨晚沒有睡好,剛剛也不算休息。
他拿着手機平躺在床上,撥弄了一會手串,抵不住睏乏,又睡了過去,直到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
“大師,你這兩天有空嗎?”
林織一聽聲音就想起來了,那個回頭客寸頭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