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第68章 第68章

他們又回了紀家,越野車往那幽靜小徑開過去,門口的門衛唐山遠遠的見到他的車便把鐵閥門打開,路障撤下,他恭敬地守在門邊。

姜聽玫微偏過頭去看他的表情,稜角分明的輪廓,眉峰高連着鼻樑挺拓,卻不發一言,從剛剛那句謝謝之後,他便不再說話,一向寡淡的臉也看不出一點情緒。

但她莫名就知道,他應該是有了一絲不悅。

他生氣或者不高興的時候,就會不說話,而且沒表情。

如陷入無聲博弈,在這密閉空間裏似乎空氣都開始灼燒。

姜聽玫有點熱,她一手握住車門的銀質把手,感受到那金屬的冰冷,手心的熱才漸消下去。

她看着窗外,休剪整齊漂亮的草坪,樹木零星栽種,圍着花園和房屋,米白色尖頂,教堂一般的西歐建築物,別墅群佇立,目光放遠,這片地界似乎大得見不到邊際,草地上有一群撲閃着翅膀的白鴿,在信步悠閑的散步。

“阿舟,你看,那裏有鴿子誒。”忍不住,她還是想叫他一起看。

撩了撩眼皮,紀忘舟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徐叔養的。”

“喜歡?”他語氣散漫,但似乎已經不再生氣了。

“嗯,鴿子象徵和平。”姜聽玫輕輕道,“看到它們,我覺得很平靜。”

“所以你想一直這樣平靜?”他淡淡問。

“不好嗎?我很滿意現在。”姜聽玫笑笑,杏眸彎彎看着他,“因為可以和你在一起。”

“而且我們從寺廟回來,我應該要去你那上班了吧?紀老闆。”她笑着,春光灼灼,在她眸中安家。

垂了眼眸,一手搭着方向盤,紀忘舟也彎唇笑了下,“嗯,歡迎過來。”

這種平靜,像初春湖面已經開始解凍的浮冰,遠看是完好的,走近踩上去的時候,它就會轟然崩塌,一瞬間,被刺骨湖水包圍。

越野車沿着草坪上的一條路開了幾分鐘,開到別墅區那邊,最靠近中間那棟樓,明樓。

他隨便找了塊空地把車住,他率先下車,隨後轉身過來幫她開門,他伸手牽她。

姜聽玫把手遞給他,輕輕問:“我們是要去見你父母嗎?”

輕輕一跳,她跳下車,白色小皮鞋踩在草坪上,她聞到了花香。

紀忘舟帶她往前,走向最中間那棟建築,低回:“嗯,和我父親打一個招呼。”

“今天家裏有客,我們要走,先告知他們一下。”

“好的。”姜聽玫就那樣被他牽着向前走,繞過噴着噴泉的花園,她瞧見裏面有一大叢開得正盛的薔薇叢,花瓣嬌嫩,開得很漂亮。

他們從一側偏門進去,不知道在哪玩的紀聞夏跑了過來。

她頭髮用很大的蝴蝶結綁着,穿着毛衣格子裙,乖巧好看。她甜甜地叫紀忘舟:“大哥!”

紀忘舟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嗯”了聲。

紀聞夏迎上前來,她好奇探頭:“你旁邊的姐姐是誰呀,是哥哥的女朋友嗎?”

有點局促,姜聽玫偏過頭去,想叫住紀聞夏解釋一下,她卻已經在前面跑得快,上了二樓。

紀忘舟感受到她的拘束,低頭:“介意?”

姜聽玫搖頭:“沒事。”

他帶她上了二樓,越過長長走廊,穿過客廳,他徑直走向陽台所在的地方。

推開玻璃門,外面是灼灼日光和一片洋白瓷磚砌成的陽台,地方很寬闊,天台一般,延展蔓延,靠邊的圍欄也是西歐式的及胸口高的石柱,那圍欄邊爬滿了綠植,上面也栽了各種各樣的花。

此刻迎着風向,鋪面拂來,清新的冷,潦淡的香氣。

陽台右邊一片擺放了石凳石桌,也有幾把藤椅放那上邊,那邊稀稀落落聚集了一小片人。

石桌上擺放了一副象棋,有兩人正對弈,一位姜聽玫見過,是紀忘舟的父親,另一位也是差不多年紀的中年男人,她不認識。

那兩人身邊分派別似乎站了不同的人,紀津承旁邊是盛雪蘭和她兒子兒媳。

林秋月搭着手腕,目光落在棋盤上,她站的是自己丈夫的這一面。

紀聞夏跑在前面,已經開始報告了,“媽媽,爸爸,大哥和他女朋友一起來了。”

握棋子的手在空中滯了會,紀津承沒抬眼,拿卒吃掉了對面的車。

盛雪蘭面色不佳,但還是看過來,看到是姜聽玫時,忍不住嗤笑了聲,“兒子,你倒是真看得上她。”

難堪,羞辱讓姜聽玫停下腳步,她覺得無法跨越,這邊到那邊好似天塹鴻溝的距離。

雖然不是他母親說的那樣的關係,可她聽了還是很難受。

“阿舟,你過去吧。”她低低道。

“別害怕。”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後緊握住她手。

抬眸,一雙眸子看着盛雪蘭,冷淡至極,目光似刀鋒利:“不勞母親費心,去千方百計為我尋家世清白落魄還要有名望的姑娘了。”

“我看得上誰,又有什麼關係。”他嘲諷地笑,一直盯着盛雪蘭的臉。

盛雪蘭臉上浮現出慍意,她這兒子如今翅膀是硬了,明裡暗裏都在諷刺她,諷刺她處處管制他,還諷刺她為他挑的未婚妻。

眼神暗了暗,盛雪蘭笑笑,“也好,我何必管你呢,你眼裏哪裏還有我們……”

“雪蘭。”棋子未落地,紀津承聲音低但自帶威嚴,他叫停她。

盛雪蘭點了點下巴,伸出手端起桌面上的一杯茶,淡淡啜飲,她不再出聲。

凌莎挽着紀凌陽的手,不自覺便用了力氣,她看着前方圍欄上一株開得正盛的月季,餘光盡數落在她母親身上。

紀凌陽被她的手掐得痛,嘶了聲,低頭親昵地貼她耳朵問她怎麼了。

凌莎不說話,只是偏頭,手也鬆了。

而林秋月臉上掛着恬淡的笑,目光向下,她注視着丈夫手中的棋盤,是體貼溫柔模樣。

時間已過多年,她不再那麼倔強,適時在外表現,她總是溫柔得體,會給外人營造一副他們凌家家庭氛圍極好的感覺,讓人知道她也在回應凌博延的愛。

無聲對峙着,暗流洶湧,表面卻仍是無風湖面,看上去毫無異樣。

想退卻,紀忘舟卻緊緊握住她的手,無形予她力量,他牽她往前走,一步一步踩在光潔的瓷磚上,鞋跟敲地聲響清晰無比。

他每天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繼母針對,父親漠視,不如自己的弟弟仗勢打壓,他一直這樣一個人。

心口被抑着,無形的悲傷像停留在花苞上的蝴蝶,將莖葉壓得搖搖欲墜。她缺失他生命的二十五年,他一直如此。

閉了閉眼,她回握住他掌心,下定決心,這一程她會陪着他。

紀忘舟垂頭看了身側的姑娘一眼,她閉眼,睫毛纖長,白皙膚色略在光影中,好像在做什麼決定。

決定結果,是和他一起。

唇角極輕地翹了下,紀忘舟腳步沒停,抓她手心的手沒松。

到了那石桌旁,他們站定,紀忘舟的目光落在桌上玉質的棋盤上,粗略看了眼現在戰局。

楚河漢界已被破了大半,他父親這局已經是必輸。

姜聽玫站在他身邊有些局促,猶豫了會,她禮貌開口:“叔叔阿姨好,我是姜聽玫。”

手指抓了抓衣角,她輕輕道:“是紀忘舟的朋友。”

破了重圍,紀津承狠將一招,拿車吞了對面的象,他重複問了句:“朋友?”

紀忘舟淡淡回:“對。”

手指抓着棋子在空中滯了下,紀津承抬眼看了眼姜聽玫,目光平淡,那雙眼卻深刻,他開口:“那這是忘舟第一次帶朋友去見他師父了。”

姜聽玫解釋:“是我先提出的叔叔,我說過會陪他。”

盛雪蘭在旁邊嗤笑了聲,“最好這朋友永遠別變啊。”

“朋友該有的距離,姜聽玫你懂嗎?”凌莎沒忍住,冷冷開口。

“哎”,林秋月伸手輕輕拍了拍身前丈夫的肩,溫溫柔柔開口:“博延,你輸了。”

她無端打岔這一席談話,凌博延看了看面前局勢偏向他一邊倒的棋盤,他笑笑,推棋換子:“對,我輸了。”

“媽!”凌莎喊了她,她覺得不公,想說些什麼,卻被她父親一個眼神制止了。

紀津承看了眼這面前換子送將的棋盤,不客氣地將了他的軍,微笑道:“落子無悔,老凌我贏了。”

凌博延拍拍手,認輸:“對,今天是你贏。”

林秋月彎腰拿起茶杯,她看了身邊姑娘一眼,情緒複雜克制,表面卻仍裝得滴水不漏,她輕輕開口:“茶涼了,莎莎凌陽,和我一起去換一壺來。”

凌莎被紀凌陽不情不願地拉走了。

重新擺棋子,紀津承看了眼身邊盛雪蘭,淡道:“雪蘭,你也去瞧下。”

“好。”盛雪蘭帶紀聞夏離開,往那邊走,卻還是回頭一步三看,明顯想知道他么要說什麼。

等他們都走完,下了第一步棋,紀津承問:“忘舟,你說我這局會贏還是會輸?”

“輸。”紀忘舟聲音冷淡,聽不出什麼情緒,“您技不如人。”

紀津承倒也沒惱,還耐着性子問,“那你來幫我下如何?”

“不下。”紀忘舟拒絕,“今天來只是辭別,沒有意外的事,以後不會回來。”

“逆子!”手中棋子啪的一聲砸棋盤上了,紀津承怒道:“你是要待在那寺廟不回來了?”

“我養你這這麼多年,吃我的喝我的,不是讓你長大了,翅膀硬了,就可以肆意妄為的!”他憤怒着,眉心皺得厲害,黑髮中的白髮異常顯眼。

“您的家產我分毫不要,儘管讓紀凌陽繼承,也麻煩告知盛雪蘭,讓她別明暗裏做小動作。”

“我不在乎。”紀忘舟聲音冷得逼人,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一點猶豫,是早已預謀。

紀津承被氣得臉頰發紅,他站起身,伸手指着他,想罵罵不出口,最後只能羞愧悔恨地嘆息,“我就不該信你媽的話,送你去那破寺廟。”

“果然讓你養成這麼個薄情冷血的性子。”

“你滾啊,滾了就別回來。”紀津承重重摔了棋盤,玉制的棋子砸在地上,光滑細膩的表面都摔出了深淺不一的裂紋。

凌博延神色冷峻地站在一旁,沒有規勸的意味,他旁觀着這一切。

一枚棋子砸下的時候砸到了姜聽玫的腳,腳腕被砸的那出生疼。

她錯愕地看着面前這一切,忍着疼,側眸紀忘舟,他眼睫垂着,唇色蒼白,站得筆直,神色漠然,卻孤獨。

伸手輕輕抱住他,她想安慰,卻不知說什麼好。

紀忘舟似乎早已對這裏感到失望了,他直接抓住她的手,大手拉着她轉身大步就往陽台外走。

陽光肆意照着滾落一地的玉盤,棋子破碎,樹影搖曳,微香浮動,一切在春天裏生長的東西又在春天裏湮沒。

走到陽台盡頭,玻璃門關口,姜聽玫又聽見紀津承憤怒的一聲吼,他改變主意了:

“一周之內給我滾回來!”

……

別墅像電影鏡頭轉場一樣消失在身後,坐在副駕駛座,握住那罐糖果,姜聽玫仍然覺得心悸。

剛剛的一切都令她覺得恍惚,不真實。

爆發,爭吵,爭鋒相對,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從不是表面那麼簡單。

“阿舟,你還好嗎?”姜聽玫輕輕問。

“五個半小時車程,受得住嗎?”他聲音很淡,答非所問。

姜聽玫不解,“為什麼剛剛突然就那樣了?阿舟,你告訴我,你真的要永遠待在寺廟嗎?”

“觀瀾寺,我在那裏待了十年。”

姜聽玫:“我剛剛很害怕,怕你和你父親打起來,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說不會再回家了嗎?”

紀忘舟:“五歲到十五歲,師父帶了我十年。”

他一直答非所問,轉移話題。

“我知道。”姜聽玫忍不住帶了哭腔,“家庭讓你難受,你覺得你爸爸不理解你,可是你至少還有爸爸,他想你對你好,不像我爸爸,他什麼沒留給我,除了恨。”

“阿舟,你不用這樣逼自己,你們可以好好談的。”

手搭方向盤上,紀忘舟垂了垂眼睫,淡淡道:“或許你有誤解。”

姜聽玫否認:“不可能,我父親是怎樣的人,我最清楚。”

嘆了口氣,沒再堅持,紀忘舟妥協,低回:“我說不回家,是不想再去那生意場,不是要留寺廟出家。”

“很多年前,師父就給了我做選擇的機會。”他回想起往事,情緒里總帶苦澀,但他滿足。

頓了下,姜聽玫才輕輕開口問:“什麼選擇?”

“不留寺廟那是?”

“師父給我兩本書,一本是佛經,一本是數學。”

他垂眸笑笑,“我選了第二本。”

“此後數年,早課晚課,空閑時間我去的地方,都是院內的一個不過方寸的藏書館。”

“那裏面,有師父買給我的課本,也有我寫爛無數本的稿紙。”

“他知道,我這一生的路已經既定,所以不再讓我聽禪,還對我父親說,應該送我去留學。”

姜聽玫一直聽得很認真,她看着他的眼眸,覺得那雙眼睛有光的時候,像星星閃耀,太好看。

腕骨處的佛珠折射點點日光,陽光描摹他立體深刻的側臉,膚色冷白,透出清雋感。

他聲音很低,卻如泠泉敲擊石壁一樣好聽,他笑笑:“我已經想好,後面的一生怎麼過。”

“怎麼過?”姜聽玫輕聲問,杏眸清澈,盯着他。

比日光動人。

微閉眼睫,唇角勾出的笑予他一絲溫暖,陽光輕吻他的鼻樑,嘴唇,喉結弧度也沒了平時鋒利。這刻他似乎完全隨心,隨欲。

心跳聲忽然快了點,姜聽玫急切地想要知道他的回答,她想要他的未來里有她。

“怎麼過呀阿舟?”

唇角牽了牽,他低回:“獻給科研,獻給。”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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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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