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你是這樣想的?”他聲音很冷,有嘲諷意味。
“從來沒有改變過想法?姜聽玫。”那雙桃花眼裏沒什麼溫度,很薄情冷淡。
小時候偷吃過未熟的果子,是很苦很澀的酸杏,姜聽玫咬過一口,此後很久嘴裏心裏都是那揮之不去的酸澀味道。
現在也一樣,她不知道為什麼紀忘舟會這樣問她,只覺得酸澀,被人餵了一把酸杏,酸澀到發苦。
她輕輕回:“沒有。”
那瞬間,紀忘舟丟了她的手,他冷着臉,稜角分明的臉上是薄情,最後一句撕碎她的幻想。
他說:“姜聽玫,我們不可能永遠做朋友。”
泡沫在空中碎裂,裏面的彩色也不見蹤影。
……
到情人湖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太陽在西邊,掛在山尖,餘溫不再強烈,不那麼溫暖。
湖泊里的水是藍色,藍色向中間變成綠色,綠色散開一點紅色,紅色接着青色,靛紫,淺金和粉。真的是七彩的顏色。
姜聽玫拿手機拍照,也注意到身邊石刻。
上面文字是很奇怪的符號,像一種早已失傳的語言,她看不懂。
便拿着手機上網搜索,這邊信號不太好,好幾分鐘網頁才跳出結果,跳到一則浪漫的故事裏去。
她念出來:“情人湖邊望情人,執手偕老歸故里。”
故事是主人公一對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男孩女孩。互生情愫,小時男孩便許諾過長大后要娶女孩為妻,永遠在一起。
等到女孩男孩終於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男孩卻因為徵兵而被迫與女孩分離。
“之前這山下是村莊,男孩女孩從小便在那裏長大,摘果子抓魚,男孩為女孩編織過花環,也為她作詩。那時女孩不許入學堂,男生識了字,便拿着書耐心溫柔地給她講故事。”
“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歲月變換,他們都長成少年少女模樣,少年俊朗,少女嬌俏,他們總在一起,安穩着度日,以為餘生也是如此。”姜聽玫輕輕念出來,她不想跟着他情緒,想自己開心點。
紀忘舟身姿挺拔,在她旁邊,目光淡淡地落在那石刻上,他沒說話,也沒打斷她。
當他在聽,姜聽玫繼續道:“可是後面國家戰亂,少年被迫召去前線充軍,他們不得不分離。”
“女孩在臨行前為他綉了一個香囊,香囊是汀蘭的香氣,囊面上綉了一個“安”字,她希望他能平安,也懇切地等待期盼着他能回來。”
“可是邊境戰事似乎綿延不絕,這仗一打就是許多年。女孩從少女長成了楚楚動人的大姑娘,待字閨中的大姑娘。”
紀忘舟看着她,她很認真投入,為故事動容,而他眼底清明,有一絲極淡的悲憫。
“這麼多年,唯一沒變的,就是女孩的痴心和等待,她仍會像他離開時那樣,爬到後山最高的山尖,在那裏的石台上望向他離開的方向,她一直在等待。”
“山頂的地方是石台,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後來年歲長久,一次山頂滑坡后這裏積攢起一個湖泊,就是情人湖。”
“女孩在這湖邊望了他離開的情人整整九年。那些年,她成為村中嫁不出去的姑娘,被很多人議論,可是她不為所動,她知道他會回來。”
故事到結尾,是圓滿,姜聽玫唇角輕揚,微笑着念出來:“第十年男孩征戰勝利歸鄉,他已經是軍隊中鼎鼎有名的將軍,騎着駿馬,帶着聘禮直奔姑娘的住所。”
“姑娘在情人湖望到了他歸來的蹤影,喜極而泣,下山後終於撲進她最愛男子的懷裏。”
“他們成婚,此後是幸福一生。而情人湖也因為它池水的顏色和他們的故事被比擬為許願池,成為很多情侶必須來共同見證許願的地方。”
“他們認為,在情人湖旁和自己的伴侶或男女朋友一起投下一枚硬幣就能永遠長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故事講完,姜聽玫看着那石刻,粗糙奇怪的文字,此刻也覺得很美。
她想了想,問紀忘舟:“阿舟,你說現在池底有多少枚硬幣了呢?”
她喃喃道道:“還有網友說,情人湖是那姑娘的淚水凝結聚集而成,所以才會呈現奇異的五彩色。”
池水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十分清澈,顏色也融合得恰到好處,很漂亮,像一幅風格鮮明的油畫作品。
“這是鹽湖,裏面有耐鹽的微生物生存,它們讓湖水顏色變幻莫測。”紀忘舟淡淡道,不咸不淡,他繼續開口:“這湖也不是山頂滑坡形成,而是溶洞腐蝕坍塌形成。”
他彎腰找了池水旁一塊幾乎被鏤空的石頭,輕輕一抹,頃刻粉碎,“這是石灰岩風化的殘骸。”
姜聽玫跟隨他,也去碰了下那塊岩石的碎末,有些沮喪:“那這故事是假的了?”
紀忘舟又看了那石刻一眼,淡淡道:“你可以當做真的。”
姜聽玫不依,要問到底:“你看得懂那石刻上的文字對嗎?”
“寫了什麼,告訴我好嗎?”
極輕地嘆了口氣,紀忘舟怕她難過,只是很簡短地回了兩句:“情人湖底埋情人,生死看厭兩不見。”
眼底黯淡了會,姜聽玫看着這湖,早已沒了先前的驚喜,痴男怨女,不過是人心易變。
紀忘舟彎腰牽她手,“回去了。”
下山途中姜聽玫一直悶悶不樂,她把故事已經猜透七八分,忍不住問出來,“所以呢,後來少年是戰死了么?”
“他們沒有愛了,他們生死相隔,姑娘死也沒等回那個少年,對嗎?”
停下腳步,紀忘舟無奈,回答她:“不是,故事結局相反。”
“少年回來發現姑娘早已經心裏有了其他人,他們沒成親但已經有夫妻之實。少年覺得是姑娘背叛了他,他眼裏容不下沙子,就把姑娘殺了,屍骨就扔在那情人湖的湖底。”
“成了將軍的少年回了國都,他意氣風發很快娶親,可是第十日,人們發現他的屍體,他用一把劍終結了自己的生命,死後手裏還握着那個香囊。”
目光疏淡,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可姜聽玫卻覺得悲傷,被寒冷徹骨的冰水包圍無法呼吸的悲傷,不能細想的悲傷,無可奈何只能如此的悲傷。
說不出話來,接下來的回程路她都很安靜,沒再說一句話。
太陽西斜,纏在樹枝間,昏黃陽光被枝椏分割,有的落在落葉上,有的被樹榦擋回去,有的穿花蝶一樣入了林子深處。不過從這邊看過去,能不能見到的是已經變淡的日光,圓日緩慢沿着山尖彳亍,要沉下去了。
後面的路都加快了步伐,十多分鐘後到了紮營的碎石灘。
冬天白日短暫,太陽了已經幾近西沉,要落山了。河面上映着溫暖的橘黃色,晚霞絢爛,如油彩一般塗抹在天空上。
帳篷已經紮好,深藍色和橘黃色,像蝸牛的殼,抵禦風寒。帳篷旁邊的空地上堆了一大捆乾枯的木柴,木柴旁放了些零食。
“姜姜,你們回來啦!”陶雨杉驚喜着起身,拿着一塊打火石玩:“我們晚上要燃篝火,阿縱哥說的!”
柏縱在旁邊尋找合適的地方,先扎泥坑,鋪木炭把地緣潮濕隔絕,他點點頭:“晚上溫度太低,而且山裡不太安全。”
姜聽玫輕輕抬頭看了眼身旁的紀忘舟,一件薄薄一件外套,裏面就一件毛衣,手指戳了戳他袖口:“你冷不冷啊?”
眼尾微垂,他回:“等會。”
“哦。”姜聽玫興緻缺缺,就跟着陶雨杉一起去準備燃篝火的事了,篝火不能燃太高,這邊雖然是空地也臨着河邊,但身後畢竟是樹林,還是要準備好防火措施的。
着手佈置場地佈置了會,姜聽玫隱隱約約聽見一聲動物的叫聲,心顫了下,手發抖,眼前有眩暈感。
陶雨杉想起什麼,開口:“噢,對了姜姜,今天你們走後,對岸也來了一戶旅遊人家,他們說是來準備晚上看星星的,這裏晚上的星空很美。”
“我們今天晚上也可以一起看啦。”她笑笑,眼底明媚期許,問她:“姜姜,你知不知道什麼星星的故事呀,我想講給縱哥聽。”
姜聽玫臉色很難看,那動物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幾乎能確定那是犬吠了。
不敢抬眼往那邊看,丟了手裏木棍,她一手抓着領口衣料,聲音輕得像嘆息:“那戶人帶了什麼寵物來嗎?”
太陽已經漸漸沒入群山,光線昏暗,陶雨杉沒看出她的蒼白,只感覺到她聲音很小,“寵物?他們好像帶了一隻金毛來,毛茸茸的,很親人。”
背脊緊繃著,姜聽玫恐懼地后縮,抬頭一眼捕捉到對面石灘上那隻蹲坐着大金毛,嘴上下開合,對着她吠叫。
塞子一樣密密麻麻的恐懼襲來,窒息感嵌着她,那瞬間她呼吸不過來。腦海里全是驚恐的吼叫和絕望的哭聲。
胃部止不住地痙攣,渾身發冷,好像落在冰窖里,冰冷絕望。她本能地後退,眼淚奪眶而出。
銀白月亮照在東山之上,彎彎的弧線,殘落的碎片。
頭痛欲裂,陷進泥沼的寒冷,她痛苦地皺眉。
陶雨杉發現了她的異樣,焦急問:“姜姜你怎麼了?姜姜?”
雜亂無章無章的聲音,還有年幼女孩的哭聲都在這裏重合。
姜聽玫不得思考,只覺得自己處在荒僻的深山裏,無助絕望,寒冷裹挾着她,她動彈不得。
那幾秒的忍耐好似漫長得過了一個世紀。
最後一瞬間,眼中畫面變成漆黑,那隻狗的畫像被抹掉了,一雙溫暖的大手罩上來。
他站在她身後,嗓音低啞,“閉眼。”
留存的理智,她閉上雙眼,眼前的大手緩慢后移,慢慢地,最後捂上了她的耳朵。
聽不見那聲音了,犬吠消弭,小女孩的哭聲也一點一點遠去。孤寂山林里,那兇猛的掠食者重新隱入暗中,地上火光跳躍而起,平頓溫暖的散開。
手鬆了,沿着衣角無力垂下,姜聽玫眼角的淚痕也被風吹乾了一般。
柏縱過來了,紀忘舟看了眼懷中姑娘,小聲囑咐他了些什麼。
之後略彎腰,單手橫抱起她,護她在懷中,大手貼着她的後腦勺,帶她往樹林另一邊走。
閉着眼睛,額頭還是冷汗,胃部蜷縮的難受感輕了點,頭昏沉地痛,像被人拿錐子砸,一下接着一下,讓她不能停止回想從前。
她很害怕,本能的害怕,抱着身前的人很緊,緊到要和他貼在一起,什麼也分不開。
從河灘到越野車停駐位置,走了三分鐘。
月光照着前路,不那麼清晰,紀忘舟幾乎是憑着記憶在林中穿梭,還注意着護着她頭部,因此速度慢了些。
下巴縮在他胸膛里,溫暖的毛衣衣料,貼着臉,不那麼冷。
時間變得很慢,回憶也如此,姜聽玫沒有餘力思考,只是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幾分鐘后,她感到自己被輕輕放入了柔軟的座椅中。縮着肩角,姜聽玫抬眸看他。
輕輕說:“謝謝。”
紀忘舟長腿一步跨上車,拉緊車門,俯身把自己大衣拿過來,給她裹在身上。
他低低道:“睡會吧。”
姜聽玫閉眼,十指緊緊抓着身上的大衣領口。
慢慢的,她感到車子好像啟動了,有暖氣流出,彌散在空氣中,車內變得暖和起來。
紀忘舟站在車邊,車門外,他很高,穿得單薄,微垂着頭,一手握着手機,在說些什麼。
姜聽玫睜開眼只模糊地看到那個側影,可頭還是痛,不敵又閉上,左手搭在椅背旁,露出那猙獰的傷疤。
她漸漸在這溫暖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