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對大學專業的誤解
當然,其實達德最應該想的,是開學的時候如何去學校。
隨着開學日子的臨近,達德和爸媽幾乎同時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到時候達德該怎麼去學校,坐什麼車、去哪兒做、到了湛江又怎麼找到學校。
一天晚飯期間,媽媽問達德:“阿德,聽你小姨說小嫣過兩天就要開學了,你又要什麼時候才開學啊?”
達德停了停筷子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還有十來天吧,半個月左右。”
起初爸媽聽到十來天的時候一切正常,但後來一聽到半個月他們臉色就十分隱蔽地變了,彷彿“十來天”與“半個月”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概念,就好像十來天與好幾天差不多,而半個月和一個月差不多。
爸爸問道:怎麼這麼久的,是不是其他學校的也是這麼遲才開學?”
達德:我也不知道,但大學一般都是比較遲的嘛。
媽媽問了更實際的問題:那到時候你怎麼去學校,有沒有同學或者朋友和你一起的?
達德:沒有;到時候應該坐火車去吧。
爸爸又問:那有沒有認識的已經在那裏讀着的?
此時達德已經是不耐煩了,因為只要一提到大學,達德就會想到自己那個不三不四的——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專業,從而心情一落千丈,而爸媽又不斷在這個方向探究,越是沒有問起自己的專業是做什麼的,心裏就越是折磨。若是從談話的一開始就把它說開,或許感受還會好一些。
達德:哎呀你們真是的,已經在那裏讀的我怎麼去認識?
媽媽似乎感受到了達德語氣的變化,也想到阿德是沒理解爸爸的意思,於是替爸爸解釋起來,但聲音明顯變小了:意思是說之前還在高中的時候有沒有先認識嘛?
達德:沒有。
這頓晚餐就在沉默中進行到結束。讀到這裏,讀者們大概會以為達德是個叛逆的人、和爸媽的關係不太好,但其實事實並不是這樣的,達德平時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兒子,雖然小時候比較愛鬧,但到時了上學之後,懂事了,就很乖了,村裡那些大人經常說:同是一起長大的,我家xx怎麼就不像你呢;而當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達德上了重點中學而其他都外出打工之後,村裡人又說:你看人家阿德,又聰明又聽話,不像我家xx……再到後來達德考上了大學之後,村裡人便說:阿德是富貴命,讀完大學出來是當官當大老闆的,大哥大嫂準備享清福咯,不像我家xx,一輩子都是打工命,我們吶,命里就是苦的!
其實在達德看來,現在整個村子裏最貧苦的應該是自己家。因為除了自己和阿新家還有人讀書之外,其他人家都已近沒有小孩的負擔了;並且,孩子出去打工還能補貼家裏,於是乎他們都不再種田,或者只是種一些吃的水稻,或者種一點點經濟作物如甘蔗來攢些基金以備不時之需;而阿新雖然還讀書,但他哥哥姐姐都外出打工,家裏又比較多人情關係,父母都在做些輕鬆的工作;就剩達德家裏,要權沒權、要錢沒錢,只能下地種田,日復一復年復一年,面朝黃土背朝天。而這些達德自然是看在眼裏,爸爸兩鬢的白髮與媽媽臉上的皺紋更是看在心裏,於是本來打算高考完后掙脫重重大山的束縛去大城市看看、去社會上看看的達德硬是拒絕了同學的邀請留在家裏幹了人生最長暑假的農活;而就是這一個暑假的農活,讓所有鄉親見了他都不斷地豎著大拇指:後生可畏啊,
現在的後生能願意吃得這許多的苦,真是了不得,以後定是能賺大錢的。那些人讚歎的誇張程度好像覺得拇指並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敬佩而要連腳趾都豎起來一樣。
但每每這個時候,達德就會想:我不就是多做了些農活,難道願意下地干農活的人就是高尚的、應該作為偶像的人么?看來他們的思想是還在倡導重農抑商風氣的封建統治下睡着懶覺而沒來得及跟隨身體來到這個窮奢極欲的世界呼吸高度開化的空氣。
這天白天達德就又被抓着討論了許多關於大學與未來的問題。正所謂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這次他就被問到了關於專業上的問題,小嬸——也就是阿新媽媽——按輩分喚作小嬸——問達德畢業出來后是不是要出海,那海聽說是很大很大、看都看不到邊的!小嬸說著用手神氣地比劃着還有多遼闊,旁邊的王婆婆說道:“哎喲,有沒有這麼大?聽到腦袋都發暈,要去那麼大的海上幹活,不要人都給嚇死了!那麼,阿德,你們上課是在水上面上么?”
達德一聽,心想給你嚇死還差不多,在水面上怎麼上課,你以為有“海洋”兩個字就是什麼都要在海里進行啊,你不如說我的學校直接建在海里了;可是,關於海,我也沒看過,我不知道王婆婆是怎麼領會到本來也是聽說的小嬸表述的,看不到邊的海洋究竟有多遼闊,在上面游泳的我是否如蜉蝣般渺小?等等,在大海里游泳不會被淹死么,就算不被淹死,那會被大鯊魚殺死么?
這些鄉親們還在問關於專業的問題,達德生怕正兒八經地跟這些思想閉塞的人兒說了養豬買飼料之後,他們聽了會因此失去了對眼前這個大學生的崇拜,於是以便以開玩笑的口吻說:“也就是去學學打豬屠!哈哈……”
這麼一來,由他們愛信不信,總算是逃過一劫。誰知道晚上看電視的時候,爸爸卻一本正經地問道:“阿德啊,你的專業究竟是學什麼的呢,我到現在還沒弄明白!”
想必是在田裏勞作路過或是去田裏或回家的鬼知道是哪個時候村裡那些羨慕的人兒攔下爸媽問了這無聊至極的問題,達德想;然後回答爸爸說:“說是動物科學,應該是研究那些動物的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上午達德正在田裏扒甘蔗葉,達德突然說要去買去學校的車票,被媽媽輕輕地訓了一頓,說賣什麼車票,這都幾點了,要買不早說還來田裏搞得渾身臭烘烘的才說。達德說早去人家也不上班啊!
在達德回家換衣服的路上,遇到了阿娣阿姨。阿娣阿姨見了達德就扯着嗓子喊道:“阿德啊,怎麼還沒去開船啊,田裏那些甘蔗還要什麼呀,出海的人還愁不發達啊?”
雖然扯着嗓子大喊是這個村子婦女的特色,但可不是誰都隨便諷刺的。達德能聽出來阿娣阿姨這誇張的諷刺是因為她的兒子——達德叫小飛哥哥,當然也是按輩分論的——高中復讀了三年,高三那年還差十幾分上重點,里裡外外的人都說可惜,他於是去復讀了一年;結果年復讀了成績雖然有些許進步但還是那樣尷尬,家人不甘心於是叫他再去復讀一年;結果成績倒退了一些,這回輪到他自己不甘心了,於是又去復讀一年,這回沒有人不甘心了,或者說所有人都死心了,於是在剛出成績沒多久小飛哥哥就在眾人的側目與嘆息之下在凌晨的時候背了個包就外出打工,許久不回一次。而現在達德第一年高考後就要去上大學了——雖然成績一般般,阿娣阿姨不免心裏不平衡,達德本着同情與對長輩的尊重,或者每天面對村裡人無數關於大學的話題而麻木的心裏,面對不太愉快的話語選擇了寬容並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