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
這天老早,達德就在被窩裏極不情願地被媽媽喊醒。達德還想再賴一會兒床,其實此時達德已經賴了一個多小時的床了,腦子也像被別人潑了一桶冰水一樣清醒。是外面的噪雜聲把他吵醒了,然後又像不懷好意的人一樣一直吵着他,於是他從醒來後到現在一直沒再睡着,在床上窩了一肚子氣,這已經是媽媽地四次來叫他起床了。
達德想就這麼賴在床上也不是很舒服,何況今天自己是主角,怎麼也得出去露露面;可是這才睡了多久啊;哎,都怪他們,那麼積極做什麼,好像是他們的慶功宴一樣。
達德一起身穿上拖鞋就直接出去了,連睡衣都沒換。他剛走出房間門,就從開着的大廳門看到院子裏,叔父、大嬸、隔壁的叔叔、姑婆等等,總之村裏的左鄰右舍幾乎傾巢出動,在那裏忙左忙右的,端着盆子走來走去的、坐在臨時搬來的桌子前擇菜的,掄着兩把菜刀在砧板前嘟嚕嘟嚕地剁肉做肉圓的……總之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同時笑逐顏開的,那陣勢與過年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兩邊依着房子的樹上的那些小鳥也在放聲高歌,像是也知道了爸媽的幸福高興得活蹦亂跳,也多虧了它們身姿靈巧輕盈而不致摔下來為這場喜宴加菜。
有那麼一剎那,達德是被感動與幸福的,因為這一番熱鬧景象,除了過年或者誰家有紅白喜事的時候才會有,而家裏一直是平平淡淡的。小時候,達德每次去別人家喝喜酒的時候,總會在和許多的小夥伴遊戲與面對着一桌桌的美食意淫到:若是做喜事的是我家那該多好啊,這些好吃菜能吃上好幾天呢!而現在,喜宴終於在自己家裏擺起來了,而且還是為自己的好事,自然感到幸福與光榮。
但很不幸地,那幸福與光榮的感覺就像一群剛剛掙脫了韁繩的駿馬,在達德的眼前漸漸地飛奔而去,達德極力地想抓住一些,或者哪怕是一頭,也有心殺敵無力回天。因為在幸福的榮光剛剛閃現的時候,一種羞愧的念頭也隨之閃現:自己考的大學也不是特別好的,專業也是冷門的,若是待會兒別人問起,我該如何回答?難道要我跟別人說我是去學養豬養雞的?村裡可是家家戶戶都養豬養雞的啊!我得替自己想好冠冕堂皇的措辭來應付即將到來的陣陣恭維。而在自己的慶功宴上我卻在尋找掩飾“功”的詞句,這未免太諷刺了,就好像是從未上過場的替補隊員在球隊拿下總冠軍之後面對球迷的簇擁的時候害怕被問起自己拿了多少分一樣。
忽然達德被媽媽的一聲溫柔的呵斥給驚得回過神來了:“你怎麼起床了還在睡啊?”
達德很是不解,懷疑媽媽是被幸福沖昏了頭。
“站在這兒發什麼呆啊你,還不趕快去換衣洗漱,客人陸陸續續地就要來了,主角你要穿着這麼美麗的睡衣接待你的客人么?”媽媽又說道。
達德一想到“你考了哪所大學啊”、“學什麼專業的啊”之類的問題在剛起床就要劈頭蓋臉地噴來,馬上又不高興起來,於是問道:“有誰這麼積極啊,剛起床就來了?”
媽媽還是很愉快地說道:“你是剛起床,可是太陽都累得打哈欠了!是你城裏的小姨,她剛打電話來說馬上就到了!”媽媽說完就又出去繼續忙了。達德在腦子裏搜尋了良久才想起來,大概是媽媽的堂妹,也就是外公的弟弟的女兒,這兩姐妹關係親着呢。達德還記得去年過年的時候小姨來家裏串門,那天家裏也來了許多其他親戚,
可熱鬧了。而達德印象最深的,無疑是小姨那讀初三的女兒,女孩子本來就發育得早,那會兒身材已是亭亭玉立了,該凸的凸,該翹的翹,五官也生得標緻;而且大概是住城裏不用干農活的關係,皮膚白皙中透着紅潤,加上一件毛茸茸的雪白的棉襖,活脫脫就像是雪地里走出來的仙女;並且她的怕生表現出來的羞澀更是平添了幾分仙女的靈氣。達德想,城裏人就是不一樣。
聽聞現在這位漂亮的妹妹也考上了一所重點高中。
當然,是時還未與女生走近過的達德也是怕羞,未與這位漂亮的妹妹多說上幾句,他自己也惱恨自己的膽小。不過一碼歸一碼,說話是一回事,相見又是另一回事,達德想為了小姨為了激勵女兒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這次我的考上大學的慶功宴肯定是會帶上那位妹妹的。而自己怎麼能穿得這麼不三不四來接待客人呢?
想到這裏,院子的大門被推開了,第一個進門來的正是小姨,這時達德立馬躲回房裏並反鎖着門。鎖上門的那一刻達德便再一次惱恨自己的膽小了,因為他此時想看看漂亮的小妹妹,但特地重新出去看一眼又躲起來的行為太過猥瑣,萬一恰巧又被漂亮妹妹看到呢?想到這裏,達德又一次惱恨自己新的膽小。後來達德便不再想了,而是聰明地先去換好衣服,因為他知道再想下去只會徒增自己的新的膽小。
達德明明在換衣服的時候聽得真真切切的小姨在院子裏和媽媽大聲寒暄,可是當他換好衣服打開房門準備出去的時候,差點和小姨撞了個正着。小姨的神出鬼沒可是把達德嚇得不輕,然而小姨卻是面不改色。小姨不僅面不改色,而且表現得好像一切盡在意料之中一樣,門一開就說:“阿德啊,小姨來看你來了!恭喜你考上大學啊,快快快,快來,我把你沈嫣妹妹也帶來了。哎喲我的大學生啊,你可得好好給你的沈嫣妹妹補習補習啊!這小丫頭也爭氣,考上了重點高中,接下來的就靠你和她自己了!”
小姨說著把身後的沈嫣妹妹拉上前來,達德想:這妹妹可真夠怕生的啊,在剛才以前我竟沒看見過她哪怕一根頭髮!
許久不見,並且這一意外的再見勾起了達德對沈嫣妹妹的美好回憶,於是達德便眼睛盯着漂亮的沈嫣妹妹思維在時空中漫遊,小姨離開都未曾發覺。沈嫣妹妹起初是在心裏琢磨他究竟在看什麼;但是當這沉默的對視引起了氣氛的尷尬之後,沈嫣的目光就由中性漸漸充斥了慍怒。當然,這些變化還是被達德看在眼裏的,於是達德本着作為男人的使命,或者是作為兩者中年齡大者的使命,開始尋找着話題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
達德說:“恭喜你考上重點高中!”
沈嫣也禮貌地說:“更應該恭喜的是你,考上了大學!”
達德一想到大學,立刻又羞愧了起來,他本想禮節性地說“慚愧慚愧”,但他明白這句話在妹妹聽來是禮貌語,但在自己心裏可是真的慚愧啊。達德不想拿斧頭鑿自己的心臟,於是轉而向大山鑿去,希望能鑿出一條路來。達德問道:“你不用軍訓嗎?”
沈嫣立刻露出鄙夷的神色:“你是過來人不可能不知道軍訓是在什麼時候,現在都八月中下旬了!”
達德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他想一定是話題太無趣了;但是難道自己絞盡腦汁找來話題是為了被別人鄙夷的嗎?大概城裏人就是這個模樣。
達德忍受着自尊心的重創繼續鑿山:“你們什麼時候開學?”達德一說到這裏的時候立刻想到自己是過來人身份,這個問題肯定會再次招來對面這座山的藐視,於是拖着“學”尾音繼續自顧自地說到:“不管你們什麼時候開學肯定是比我們早開學我們要過了教師節才去報到呢你們肯定是九月一號開學不出意外的話但高中以前的年級開學時基本上不會有意外的額啊媽媽在叫我嗎哦不好意思我媽在叫我我得出去一下,你自便!”達德一口氣說完這麼多然後跑了出去。
其實外面並沒有人叫他。
媽媽見達德一個人出現在院子裏,於是左右尋覓了一番然後說道:“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小嫣呢?”
達德支吾了半天也沒找到理由搪塞過去,看到小姨也在一邊好奇地等着他的回答,達德想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以為自己不願和來家裏做客的妹妹玩,這是多麼的不禮貌啊,雖然在他心裏更像是妹妹不和他玩。達德又支吾着總算說出了一個不像理由的理由:“我來看看豬殺了沒有。”
媽媽很是奇怪地說到:“豬殺不殺關你什麼事,你又不會殺!”
達德想:現在是不會殺,但馬上就會去大學裏學了!
他嘴上用媽媽和小姨都能聽到的分貝嘟囔着:“就是出來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嘛;沒什麼事我就進去和妹妹玩了啊!”說著就轉身故意像毛毛蟲一樣往客廳里走去,背後傳來小姨的誇讚:“阿德真是長大了啊!”緊接着又傳來大院大門被推開的聲音,達德回過頭去一看,是村裡與達德年齡相仿的夥伴,達德彷彿見了觀世音菩薩一般蹦着跳着和他們到一邊玩去了。
中午的餐桌上,大概是所有人的故意安排,達德還是和沈嫣坐在了同一桌——這一桌全是女性,不喝酒的女性,除了達德。達德的眼睛不聽使喚一般眼睛總是時不時地要往妹妹那邊瞄一眼;想低着頭吃飯,但這樣總不好,別人會說一個主角怎麼能自顧自地悶頭吃飯呢?而且餐桌上的人總是時不時地問他幾個問題,他每次抬頭回答的時候視線總免不了與沈嫣的視線相撞。達德在心裏想:這妹妹可真神秘啊,好像是一個從未被別人探訪過的山洞,裏面有誰也琢磨不透的秘密,雖然——真實的——裏面可能只是一些平常的碎石塊。
達德越吃越不自在,於是想藉著去敬酒離開,但隨即被桌上所有年齡比他大的——長輩也好同輩也好——給制止了。媽媽關切地說道:“有你爸和你哥替你敬就好了,你一個讀書學生,就不要去喝酒了!”
達德看到爸爸和哥哥正在其他桌上敬酒,也不知道是笑得太開心太使勁兒了,或是喝多了,總之倆人都是滿臉通紅的,那紅甚至蔓延到了脖子上,好像連衣領都要蔓延上去一般。
達德只好老老實實地坐回位置上,小姨又接着媽媽的話說到:“對對對,學生不要喝太多酒,不要學壞了;你還是留在這兒指導指導小嫣的功課吧!”小姨的提議一出,立刻受到桌上所有人的簇擁,甚至隔壁桌的七大姑八大姨也跟着起鬨:“對對對,三年之後我們就和小嫣的大學酒了!”所有人又開懷大笑起來。達德看了看沈嫣,沈嫣也在紅着臉看他;大概看了三秒鐘,隨後兩人又都約好了似的迴避着對方的視線。
還有更巧的是他倆一起放下筷子異口同聲地說到:“我吃飽了,你們慢慢吃哈!”
媽媽們勸了一會兒他們再多吃一點而無果之後,便說:“剛好,你們兩個去交流交流學習上的事吧,那是你們年輕人的事,只能你們年輕人去談,我們就只能拿着筷子吃飯咯!”
達德和妹妹坐在客廳里,只顧沉默,電視這麼好的緩解尷尬的道具都沒想起來使用。後來在沈嫣開口剛出聲的時候,達德就搶着說:“她們真煩!”
沈嫣:“對對對,我也覺得!”
達德又說到:“學習有什麼好說的,現在是放假時間!”
沈嫣:“嗯,我也覺得是,哎呀,她們大人真是,哎,不想說她們了!”
達德:“對了,你這麼長的暑假去做什麼了,有沒有去旅遊呀?”
沈嫣:“沒有,本來說想去的,然後……”
漸漸地,他們就找到了共同話題,從假期回憶道高中的同學、老師,哪位老師發生了什麼糗事,誰很滑稽。他們相談甚歡,甚至後來談到學習上的一些事,倆人也並不排斥了。也幾乎沒有人來打擾他們,因為當媽媽和小姨進來的時候,很是高興地看到他倆談得眉飛色舞,就不去打擾了,其他人也不去打擾這這兩個讀書人的事。
這場酒宴雖然是在怨氣中開始,但總算在快樂中結束。也多虧了幾乎沒人問起達德大學的事,就算有,也只是問問考上哪所大學,問問那大學的一點基本情況,而達德對那所大學所知甚少,但有一點是眾所周知的——那所大學很漂亮,環境很好,美麗程度能在全國大學中名列前茅。所有人都在讚歎學校的大、漂亮——雖然有些人並不知道而只是人云亦云——並沒有細究到達德的專業,後來便是一直在和相見恨晚的妹妹暢談,也避免了被揭開傷疤的可能。
達德想:若是能一直和妹妹像今天這樣開懷暢談,那該多好啊!只可惜過幾天她就要開學了,而我也不久就要去“學殺豬”了。一想到上大學的事,達德又愁悶起來:是否真的要去讀,什麼畜牧學,是不是不會的還能回來問問爸媽豬怎麼養、雞怎麼殺?復讀。一想復讀這個字眼,達德便不再往下想了,因為之前已經想過許多了,況且現在大學酒已經請了,還想什麼呀?現在能想的只是在大學要怎麼過了。可是還能怎麼過,光棍一根,也沒有同學朋友一起去那個學校讀書。
此去經年,形單影隻,應是良辰美景虛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