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明月1別

儀式與傳統本不重要，藩首一職，象徵遠大於實權，但榮譽的誘惑，之於社會性高級動物，從未衰減。

2774藩現共有奇士八百三十三人，四級及以上者一百零五人，常人九萬五千五百五十六。新首人選，按例無非二級議長，常由其聲望、等級皆高者出任，然低級奇士並常人中，太半轉戴[舛尼賈]，欲破常規，使任藩首，庶幾惠民，廣開訓練場，且再有利好發現，不復藏私。反之，高級奇士則多支[儀客阪]。

藩小鎮亦小，處一矮丘之上，高五十一米，圈地2.4平方千米，設圍牆及電子圍欄。圍牆高1.5米，不及成人身長，非鎮內居民，未獲首准而擅入者將為電子圍欄標記，遭安保機械人驅逐並罰資源配額。

10月27日9:48，[舛尼賈]立於藩首俯三樓頂，望鎮內外。一旋翼飛行機械人落在旁，聽之指指點點。兩相商議撤鎮拆牆、擴建各類訓練場之宜。

“恭喜你，這麼年輕就要當上藩首了。”[儀客阪]之聲響於耳旁，猝不及防。

[舛尼賈]一驚，轉視之，慍曰：“嚇我一跳，你什麼時候……”再一上下打量，又嚇一跳，蹦一小步，撞倒旋翼機。旋翼機跌落下樓，為[儀客阪]伸長臂接住，后自啟電機，飛落回樓頂。

原來[儀客阪]並未上樓，乃立地，伸長頸與話，頸長9.26米，抓旋翼機時，臂延至8.77米。

“大驚小怪！”[儀客阪]說，“你要撤了鎮？同時也取消私隱屏蔽嗎，讓我們所有人都暴露在全世界人面前，徹底毫無秘密嗎？”

[舛尼賈]站定后道：“要維持這麼大範圍的私隱屏蔽，即使是祖母在的時候，都非常勉強。我現在的資源配額只有她臨死前的千分之三。要怪就怪我們藩沒有鋒，但是以後就會不一樣了，會誕生大量新晉奇士，總會有人最終登頂的。”

奇士之藩，中等及以上規模，常設中心區為鎮，供奇士居，常人在外，緣碎夢強度最大，利修鍊。鎮內多設私隱屏蔽，不將監視、監聽、網絡操作等所有言行信息明示於全息網，不為人所查閱。所需資源配額依活動範圍、人數、時長而計，耗費不貲，多由藩首及議長們同擔，身為藩首，常負多半。七級奇士相較於鋒，資源配額常去數萬倍乃至十餘萬倍，雖藩小鎮小，僅奇士八百三十三人，持終日誠不堪重負。

[得物六析]之能，乃激增腦力，運算堪比諾亞，可行複雜系統預測，亦可衍生出多種相類奇技，如精神控制、營造幻夢等。生前常接計算任務，以其理性智力並人之經驗、悟性、發散思維助諾亞行現實模擬運算，得大量資源配額，以維鎮用。他藩、他人亦然，常有多類任務供各類人士自選。

[儀客阪]笑說：“登頂？新人？那也是幾十上百年後的事了，倒不如盼着你我早日晉陞為鋒。為什麼不提高入鎮標準，只讓少數有實用技能的人進入？問題立刻解決了。”

“我不想……”[舛尼賈]轉頭又見其長頸，甚感不適，“你能不能幹脆上來？非要站在下面的話，能不能把腿伸長，你這脖子看着真可怕！”

[儀客阪]伸腿縮頸，卻只長胻不長股。

[舛尼賈]無奈道：“上半身看起來是正常了，可你這九米多長的小腿露在外面……還是太驚悚。”

“吹毛求疵！大小腿一起伸長，褲子可沒那麼好的伸縮性。”[儀客阪]說，“你和其他議長們商量了嗎？”

“非要這麼乾的話，

怎麼不定製件長袍？”[舛尼賈]搖頭，“總之，只要我成為藩首，就這麼決定。其他議長即使不願意，也只能接受，因為97.5%的藩民都支持這個提議。”

[儀客阪]：“他們當然支持，他們本來就沒有任何私隱。”

[舛尼賈]：“對你同樣也沒有損失，以後你只需要屏蔽個人私隱就夠了，還大大節省資源配額。除了原先鎮內的那八百二十六位奇士，六位議長有什麼可抱怨的？以後，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自己藏好吧！”

[儀客阪]：“權威會大打折扣。”說罷欲去，忘收長胻，向前載倒，叫喊着滾下山坡，邊滾邊縮腿。

10月28日8:36，於議事廳，[儀客阪]贊[舛尼賈]撤鎮之議，並舉之為首，出人意表。又辭議長之職，欲往月球強化修鍊，希冀有生之年晉陞為鋒。眾人信，便不挽，望成功歸來。

[舛尼賈]喟曰：“祖母希望葬在月球，就是因為她一生最愛的人死在了那裏。三十四年前，那個人也為了和你一樣的目標，離開了祖母，去月球修鍊。所有人都渴望突破飛升，成功的卻寥寥無幾。勸也沒用，只有祝你好運！”

[舛尼賈]為藩首之事再無異議，定於11月5日上任。宣佈后，藩民歡呼。

會後，[儀客阪]即刻啟程，乘車至32-1行星際航天器定點發射場。發射塔高一萬五千八百五十五米，無需火箭，以電磁加速軌道射小型航天器至約七百千米高空。船憑“無界電池”供能，由渦輪風扇引擎調節姿態，再啟高速噴氣引擎，以超壓態高密推進劑反推，持續加速至直接登月軌道，后反向推進減速，全程僅需三十五時四十八分。此程起於何時何地、航線將作何修正，須經精密計算，考慮兩日之後，[舛尼賈]將乘何種飛船、起於何時何地、目的地精確坐標、屆時地月位置、自轉公轉、大氣擾動等一切因素，容不得半分差池，否則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無法與[舛尼賈]后發之路徑完美重合。故[儀客阪]早早準備，激智精算，且於昨日談話之時竊入其腦，窺得彼心，知其計劃，好沿途設伏。

10月30日6:25:22，[舛尼賈]攜[得物六析]遺體至同一發射場，登船，注氣凝膠結合劑，準時升空，不爽分毫。翌日2:54，距月直線距離約十萬千米處，[舛尼賈]習於艙中，集精神之力，注於手中一盔，絕其摩擦力，斷其共價鍵、離子鍵、金屬鍵，分離各元素，細至原子、化為齏粉，后自組還原，耗時六十五秒，為一完整試煉。歇三十秒重複，或試創合新物。物質未能改，其形大異，全無盔貌，不知何物，倒像機械怪胎。如許五輪，勞神心疲，忽聞鼾聲起，莫名其妙，並無二人，細聽又止，以為幻聽。查后倉，遺體無異，甚怪。方坐又響，經出自手中那怪胎模樣的頭盔。

“天吶，我變出個什麼玩意兒？”[舛尼賈]喊，“一定是做夢吧？剛才太累了是不是，你說！”

鼾聲又消，“怪胎”紋絲不動。[舛尼賈]愣許久，自言自語道：“我肯定是睡著了，怎麼會和這東西說起話來？”

是夢不假，卻不知此乃他人之夢。[儀客阪]算得與[舛尼賈]必經航線交匯於此，便以絕技布下這直徑約四千米的幻境，留於太空，但遇靈智過而向之收攏，一觸即發，亂其五感、淆其虛實，使其自害。

又聞一陣呲呲噠噠，回頭一看，無端冒出二機械人立於遺體兩邊，形似噬菌體，張牙舞爪，其臂正伸向遺體，骨鋸、骨錘、激光鑷等工具作響，欲開顱狀。[舛尼賈]驚呼，急衝過去，卻撞牆一般，一時眼昏耳鳴。摸着一面玻璃牆擋住去路，五秒前且無此物，不知何來。時又若干機械人向她而來，欲擒縛狀，粗數六七，艙驟顯略擠。她欲縱身躍出重圍，艙矮撞頭，眩暈中忖：“不對呀，明明看着挺高的啊。”無暇細想，迅凝神以分解近敵。面前一機械人六腳俱折，雖倒，激光器無損，失衡中削其半耳。她不顧疼痛，再聚精神，分解前後所有，並以手腳左右反擊。其間須精確操控意之所及，莫傷儀器、船體，投鼠忌器。終連滾帶爬，來到武器匣旁，取微型電磁軌道炮，戴上眼鏡，調為自動瞄準模式，卻報無效，不解。

再看后艙，那兩個正沿額頂緩緩切開[得物六析]，顯示屏卻朝向[舛尼賈]，現一笑臉，戲謔之態似人，非器。

“諾亞，你到底在幹什麼？”[舛尼賈]手動開槍，並問諾亞何為。

艙內揚聲：“我在駕駛飛船，到目前為止，一切正常，但是你的行為讓我無法理解。”諾亞所見，[舛尼賈]獨自作怪，於艙內胡亂蹦跳射擊，已隳部分設施，“你再這樣，我要啟動防禦性制裁程序了。”

“諾亞，回答我！”[舛尼賈]聽不見諾亞適才所言，連發數槍，擊倒三個，再發卻無效，蓋為自動鎖止，又問，“諾亞，為什麼？”仍不聞其音。是時，坐椅、飲食機、太空服皆活，更多機械人莫名湧來，她只得棄槍而再次分解機器。十二秒，身為激光所傷多處，均無大礙，摧毀機械人八，艙內粉塵瀰漫。至玻璃牆前，尋手動開關，不知諾亞警告。

諾亞：“[舛尼賈]，表明你的意圖。你既沒戴頭盔，也沒有供氧，為什麼要強行打開艙門？”

[舛尼賈]只見幻象，不見真實，以艙門為玻璃牆，欲破之而救祖母遺體，不使受辱。而“后艙”那兩個機械人卻遲緩至極，如許之久尚未切開，頗有挑釁之意。然她早無理智，一心破牆，見手柄不得轉動，旋即再施奇技，貫注心念於雙手，釋電磁干擾，所觸儀器盡失靈，再無機械人憑空冒出。后專心於玻璃牆，凡注目之處，物質相繼分解。雖十之有三不得展，約三十秒，艙門亦為之洞穿，足通人，氣外泄。便鑽“玻璃牆洞”入“后艙”，及二機械人前，繼憑電磁脈衝癱之，方保得遺體未有大損，焦心甫緩。卻不曉已然飄於太空，則面前空無一物。

來到遺體旁，始感無法呼吸。無盔、無氧，頭脹且熱不得散，其身有全能衣自動加壓、降溫而不覺。未等她質疑、解悟，身後微微閃光引其回身以戒。但見前艙一高大黑影，展雙臂如控身前一物，乃一細微光點，始如螢火，秒變火球，白森森映其怪臉猶如枯木。不知彼何人、所執何物，想必來者不善。此危不敢疏，合當速逃。轉視船側，大喜，月球已佔滿眼帘，接駁港近在咫尺，倘屏足一息、全速推進，大可離船自往，不過三四分鐘耳。

[舛尼賈]當機立斷，極速分解后艙殼體及燃料室，以其物質粉末重組為微型噴氣機，繞身一周。耗時五十七秒，竟還不見那神秘黑影來攻，只一心醞釀光球，莫非行為藝術？雖不合情理，卻猶豫不得，抱起遺體，便向高空接駁港衝去。然實情乃是，[得物六析]遺體自始至終安然無恙，仍在艙內，只[舛尼賈]強毀艙門而出，兩手空空，獨向太空深處逃去，背離地球、月球，南轅北轍，往茫茫無盡處愈飄愈遠，身繞五道噴氣尾跡，一去不返。

10月31日，17:54:16，月球十四號基地捕獲該船，硬件損毀嚴重，燃料泄露殆盡，偏離既定航線甚遠。內無一人，僅一屍體。[舛尼賈]不知所蹤，影像數據示其異舉，不得其解。[儀客阪]聞訊亦表震驚。11月5日，仍未得息，下落不明，2774藩藩民知希望渺茫，扼腕不已。11月15日，調查無果，[當糖漆]與[儀客阪]通話，望回。

[當糖漆]：“你的擁躉眾多，呼聲一直比我高，這種時候就該擔起責任。這本來也是你的夙願，議長們一致希望由你回來主持事務。”

[儀客阪]嘆道：“這裏的修鍊才剛開始……身為前議長，確實應該以藩眾利益為先，那麼，請容我考慮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