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顧伯遠是c城有名的地產商,人際交往極廣,雖然家資豐厚,為人卻謙和低調,不喜張揚,在商界頗有儒商美譽。十多年前,他在城北看中一塊地,請建築師設計建造了一幢現代風格的別墅。別墅佔地不過五六百平,但環繞周圍的綠地卻有上萬平,遠遠望去,如同一塊高地上遺世獨立的城堡。如今,城北早已發展為c城最繁華的商業區,而這棟別墅恰位於商圈的中心地帶,獨佔一個街區,在周圍環立的摩天大樓之中,更顯得稀罕尊貴。不少人對這塊地艷羨不已,卻又無可奈何,不得不佩服顧伯遠超前的商業眼光,而顧伯遠本人也對這棟別墅最為得意。
為顧伯遠建造這棟別墅的設計師名叫鄭鴻,年紀比顧伯遠略小几歲,在c城擁有一家建築事務所。鄭鴻曾留學英國,見識獨到,然而為人洒脫低調,極少與人爭鋒。原本按他散淡的性格並不會開一家自己的公司,不過是因為十幾年前他的設計在眾多別墅提案中被顧伯遠慧眼識珠,在幫其設計建造了這棟別墅之後,名氣大振,這才在顧伯遠的提攜之下開了這家建築事務所。十幾年來,公司規模雖擴張不大,卻因着與顧伯遠在生意上的多次合作,在業界也算積累了不小的名氣。鄭鴻和太太在英國留學時便相戀結婚,之後育有一子一女,這幾年兒女先後去了國外讀書,太太不放心,常年在兩個孩子身邊陪讀。
鄭鴻雖是事務所老闆兼首席設計師,卻已經很少自己接案子,事務所里多的是需要機會的年輕人,鄭鴻便放手下去,自己也樂得清閑。顧伯遠卻沒有鄭鴻這般愜意,公司事務繁多,雖然也有幾個得力助手,可大事小情仍然需要他親自拍板決斷。顧伯遠已過天命之年,最大的遺憾是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顧曉菲。女兒從小雖然嬌慣,倒還算成器,四年前考上c城最有名的l大學,讀新聞系。顧伯遠對這個女兒十分看重,不願勉強她將來接手自己的公司,然而他還是需要一個可靠的接班人,而這個人最好是自己未來的女婿。
顧伯遠的書房設在別墅二樓,佈置得很有中式風格,一流兒的明式紫檀傢具,多寶閣上擺着不少他多年來收藏的龍泉青瓷,都是極漂亮的梅子青。
難得清閑一天,一大早顧伯遠便邀了鄭鴻過來下棋。他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穿一件半舊的白色棉質對襟襯衣,一條寬鬆舒適的深色絲綿長褲,面色和悅,花白的頭髮理的很短,顯得十分精神。顧伯遠凝神看着金黃色原木棋墩上對殺的兩條大龍,身體略略前傾,右手裏捏着一枚盈潤黑亮的棋子,猶豫許久方才落下。而對面的鄭鴻則顯得氣定神閑,他隨意地盤着一條腿,把淡藍色襯衣袖子挽起在手臂上,並不過多考慮總是應手而出。
書房裏的紫檀花架上新擺了一盆花葉碩大的虎頭蘭,散發著絲絲魅人的香氣。鄭鴻瞧了一眼這蘭花嬌艷的媚態,不由皺起了眉,低聲自語道:“這花開得倒好!”
顧伯遠正為了棋局絞盡腦汁,頭也不抬地應和道:“嗯。”
鄭鴻想起上次來時看到的不是這個,低聲問道:“原來那盆呢?”
顧伯遠思慮良久下了一手好棋,這才抬頭對鄭鴻呵呵一笑,“久不開花,讓人搬走了。”
鄭鴻心裏一陣惋惜,那盆幽雅清極的寒蘭才是真正罕有之物,可惜了!一時之間竟心思縹緲起來。
顧伯遠眼睛一亮,好不容易等到鄭鴻這一招破綻,絲毫不敢鬆懈,連攻幾手。鄭鴻原本並沒有放十分心力在下棋上,看顧伯遠求勝心切,不惜連下殺招,無語地笑了笑,棋過中盤,便認輸了。
顧伯遠棋力不如鄭鴻,平時極少獲勝,今天贏這一局心情大好。他站起來,活動着腿腳,心裏頗為得意。
鄭鴻看顧伯遠志得意滿的樣子,也不說話,自己走到窗邊,向遠處眺望。
別墅四周包圍着綿延的綠地,綠地邊緣處整齊地種着兩排高大的國槐,把街對面熙熙攘攘的車流遠遠隔開。鄭鴻眯着眼睛,看見街角川流不息的人群里似有一個熟悉的身影,不覺挑了下眉,若有所思地問道:“麗君家姑娘今年是不是高中畢業了?”
顧伯遠有些意外,“是啊,怎麼想起問她了?”
鄭鴻看了一眼消失在綠色樹林裏的模糊身影,轉身答道:“隨便問問。”
顧伯遠微微一笑,重又坐在榻上,一邊擼着棋子,一邊說道:“哦,今年高中畢業。”
“麗君過得怎麼樣?”鄭鴻走過來欠身坐下,一邊收拾棋子,一邊裝作無意地問道。
“不好。”顧伯遠的回答十分簡單。
“怎麼?還在還債?”鄭鴻按住了棋盤。
顧伯遠冷笑一聲,“就憑那沈孝儒的能力,再還20年也還不清!我這妹妹,真是——”
鄭鴻心裏一沉,想起之前幾次見到顧麗君的情形,從她棲棲遑遑的樣子,也猜到了八九分,只是不想話從顧伯遠嘴裏聽來,格外地重。
第一次見到顧麗君,差不多是二十年前,那時鄭鴻剛有了大兒子,顧麗君也剛剛結婚,嫁給了沈孝儒。他幾乎沒有同顧麗君單獨相處過,卻莫名其妙地一直對她有種遺憾之感。他知道她婚後並不幸福,當年一時衝動追求到的愛情在現實面前總是顯得幼稚可笑。他不知道顧麗君是否也對自己任性的婚姻後悔過,他只是暗暗地替她覺得不值。同顧家相比,那沈家只是非常普通的人家,老兩口養了兩子一女,女兒出嫁,大兒子便是這沈孝儒。這個人文化不多,為人倒還忠厚,又極其孝順。他也安於本分,在工廠里做個小工人,日子尚能過得去。偏偏老兩口對小兒子過於溺愛,以至於昏弱無能,好不容易找個工作,後來又不慎出了事故,勉強撿回一條命,全家因此背了好幾十萬的債務。後來碰上國企改革,顧麗君所在的單位沒能保住,此後沈家背債的日子便愈加艱難了。原本幾十萬的債務對顧伯遠來說不算什麼,可沈孝儒十分迂腐倔強,堅決不願辭了工作在大舅哥手下做事。此後,顧伯遠也就對沈家不再過問,雖然心疼妹妹,但終究沒有出手相助。鄭鴻雖有心幫忙,可是看顧伯遠的態度,也是無能為力。
顧伯遠看鄭鴻盯着棋盤半晌不語,還當他是為了剛才那一局鬱悶,於是另起一個話題道:“朝暉集團去年上任的那個小老總,你見過嗎?”
鄭鴻點頭,“見過兩次,怎麼?”
顧伯遠朝前探着身子,眼角多出幾道笑紋:“這個年輕人很可以啊,做事有頭腦,比那些只能撐撐場面的少爺們可強多了!”
“哦?是嗎?”鄭鴻微微一笑,“聽說,他不是徐敏的親兒子。”
顧伯遠點頭道:“這傳聞早就有了,是不是徐敏的兒子不要緊,關鍵他是祁衛衡的孫子。朝暉終歸還是要姓祁的。”
鄭鴻笑道:“你不是挺喜歡那個杜海鵬么?怎麼,這麼快就換准女婿了?”
顧伯遠無奈地搖了搖頭:“女婿!那也得女兒願意呀!我真是把曉菲寵壞了。”
鄭鴻沒有接話,他知道顧伯遠煩惱的其實是自己的侄子鄭岩,因為顧家千金真正喜歡的是這個沒有家世沒有背景最讓顧伯遠看不入眼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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