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3)
顧曉菲回報社上班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聯繫了鄭岩,她以為鄭岩會和她一樣激動,甚至欣喜若狂,可事實上鄭岩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喜,他沉默良久,然後像和普通同事一樣客氣而疏遠地跟她聊了幾句閑天,就找個借口掛斷了電話。顧曉菲委屈極了,勉強忍到下班之後,在空無一人的會議室里大哭了一場。
鄭岩被顧曉菲這個突如其來的電話攪得心神不寧,他原以為他們不會再聯繫,可是許久未聞的女孩的聲音里充滿了激動期待忐忑不安和,讓他一瞬間腦袋空白,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好用無視她的感情來迴避這一切。他自信不是矯情的人,可是曾經好不容易遺忘的畫面又一次無法控制地在眼前重現:她穿着婚紗突然跳出來,含情脈脈的眼睛裏充滿了羞澀和期待,隨後他們激烈爭吵,那雙眼睛從失落痛苦變成了委屈不解,最後變成了絕望……他痛苦地把腦袋埋進辦公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里,他不可能再回C城了,前途已經不能更渺茫,他再也不想跟這位高攀不起的大小姐有什麼牽扯不清了……
彭鯤在業務能力上的確熟練,不過一個月,他就拉起了一隻像樣的工作團隊,幾乎沒讓祁震費什麼勁。放手供應鏈項目,又有了彭鯤的助益,祁震在工作上第一次體嘗到了什麼是輕鬆混日子,他於是開啟了標準的朝九晚五的工作作息,三餐規律,睡眠充足,連氣色都肉眼可見地紅潤起來。而最令他開心的,莫過於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和夏冰見面。他以為一切都將朝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他很快接到了爺爺的電話。
周六清晨,祁震早早地起了床,給夏冰發消息,他想在回老宅之前再見她一面。
時間尚早,周末沒有課,校園門口冷冷清清。祁震把車停在離門口稍遠處一片茂盛的白楊樹下,滿腹心事地在搖曳的晨光里徘徊。
夏冰從睡夢中醒來,習慣性地打開手機,沒有什麼比一睜眼得到的消息是喜歡的人正在來見她的路上更讓她心花怒放的了,雖然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們才剛剛無比眷戀地互道晚安。室友們還在熟睡,夏冰躡手躡腳地從上鋪爬下來,踮着腳尖去衛生間悄悄洗漱,然後換了身白色T恤和天藍色牛仔褲就溜出了宿舍。
清晨沁人心脾的空氣讓夏冰覺得精神一振,她興奮地邊走邊朝四周空曠的校園遙望,明艷的朝陽照耀着安靜的校園,遠處的樹林裏有幾個學生在晨讀,她不自覺地笑出聲,滿面春風地朝老校區的西門走去。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夏冰笑盈盈地走到祁震身邊。
祁震牽起夏冰的手把她摟進懷裏,“醒了就好想你,所以就來了。”
“你該多睡一會兒的,昨天聊得那麼晚,你至多才睡了六個小時。”夏冰依偎在祁震懷裏仰着頭道。
祁震俯視着懷裏的夏冰,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紅潤的唇上輕輕一啄,笑道:“對我來說夠了,我從前每天只有不到五個小時的睡眠。”
夏冰心疼地搖頭,“你得學會愛惜自己,從前缺的覺,正好現在可以補一補。”
祁震動作輕柔地撥開搭在夏冰額前的一縷碎發,露出些許壞笑:“我還是留着以後和你一起補吧。”
夏冰粉撲撲的臉倏地紅起來,溫柔而甜蜜地笑着把臉埋進祁震胸口。
祁震看着夏冰嬌羞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把人緊緊抱在懷裏,在她耳邊輕喚一聲:“小冰,”
“嗯?”夏冰頂着臉頰上兩片緋紅仰起頭,很自然地伸手環住祁震勁瘦的腰。
祁震欲言又止地望着夏冰,目光稍稍黯淡下去,他掩飾地笑了笑,在夏冰的額頭上輕輕吻了。
夏冰溫順地垂下頭,緊緊抱住祁震,她喜歡這樣彼此擁抱的安靜時刻,喜歡他身上隱隱的類似某種中藥的特殊香味,喜歡他的一切特質。她其實已經察覺他有心事,但他此刻若是不說,她就絕不會強問。她了解他有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知道那副成熟幹練的外表之下,埋藏着一顆怎樣溫柔易感又傷痕纍纍的心。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之間有了這種不相問的默契,以及兩人都迫切需要的這種無言的長長的擁抱。
溫和的晨光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驕陽四射而出的灼熱光線。祁震和夏冰終於在一個動情的長吻里蘇醒過來,戀戀不捨地鬆開了對彼此的擁抱。
祁震眷戀地揉捏着夏冰的手,捨不得移開目光,“我得走了,得回老宅一趟,爺爺昨天晚上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嗯,好。”夏冰乖巧地望着祁震,絲毫沒有露出情緒破綻。
“等我跟他們說好——等我——”祁震不舍地又一次把夏冰攬進懷裏,在夏冰柔軟的發頂輕輕吻了一下。
夏冰垂着目光,眼睛突然有些濕潤,她忍着情緒,攥住祁震的衣角道:“我不是天天都在等你嘛,快去吧。”
祁震一步三回頭地走向車子,朝夏冰揮手,“我周末晚上回來再來看你!”
“嗯!路上小心!”夏冰大聲囑咐着,目不轉睛地望着祁震再熟悉不過的背影,白色短袖和灰藍色休閑短褲,白色運動鞋,自然睡醒沒有特意打理過的頭髮柔軟蓬鬆,除去西服領帶,他彷彿就是隔壁班的某個男生,陽光挺拔,乾淨清爽。夏冰突然有種說不出的委屈:他為什麼不能是個普通男生?那樣他們就可以像絕大多數情侶一樣,一起牽手散步,一起讀書上課,一起吃飯逛街,一起看電影旅遊……但他是如此的特殊,他們的家世天差地別,彼此生活里沒有任何交集,她甚至不敢想和他在一起的未來,她卑微地把他當做上蒼賜給她的一個禮物,知道那些令她眩暈的幸福背後是無法安穩的恐懼和焦慮,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開始害怕他某天會突然消失不見,害怕一覺醒來,有關他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
在開車去老宅的高速公路上,祁震目光定定地注視着前方灰色的道路,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爺爺昨晚電話里很明確地警告他,不要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女生毀掉自己的前程和祁家三十年來的基業,他沒有辯解,只是聽着爺爺不斷加碼的訓斥默不作聲。如果說他的出生是個錯誤,他的存在讓整個家族險些崩壞殆盡,那他情願用自己的一切來償還他的罪孽,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不曾出生過。遇到夏冰之前,他從沒懼怕過選擇,他甚至對解脫有種說不出的嚮往,如果這世上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快速還債,他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只要能結束這種疲憊煎心的日子,他不在乎什麼時候去長眠。可是他遇到了那個女孩,他於是忍不住去幻想貪念他們可能存在的未來,他不再抱着遊戲人間無所謂的態度過日子,像是荒蕪的廢墟里長出了新的根苗。他留戀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渴望能與她耳鬢廝磨攜手終老,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所以,他必須為了他們的未來去和爺爺談判,必須為他們夾縫中的未來尋得一個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