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5)
祁震把車開出袁家所在的小區,默默停在路邊,他目光冷厲地盯着前方路上不息的車流,眉心又一次現出那道皺紋。來找袁術培,不過是個幌子,他知道這件事只能求助顧伯遠,可他又不能自己求上門,必須借別人之口。他下意識地把食指湊在嘴邊,咬住食指的關節,袁術培不可能再摻和祁家的事,所以一定會把消息遞給顧伯遠,可是,要多久才能遞到?顧伯遠得知消息會不會暴怒?會不會就此放棄他?祁震心裏沒底,這次只能是賭。
夕陽落下的角度正好把金色陽光鋪滿祁震的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拿起手機翻看着和夏冰的聊天記錄,很久,她很久都沒有回過他消息了,一直都是他自說自話。他突然覺得眼眶有點濕潤,很想見見她,也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就去看一眼吧,祁震想,只是看看她在的學校也好,或者偷偷地、遠遠地看一看……
夜色如薄幕一般覆蓋住整個城市,燈光太過繁密,以至於讓人有種黑暗會被驅散的錯覺。
祁震把車停在校外,跟隨着出入的學生群走進校園裏。他漫無目的地閑逛,身邊三三兩兩路過的學生都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他倒覺得沒所謂,只是感到落寞。他發給夏冰的消息,她依舊沒回,電話也沒接,之前他會暴躁地連續打很多遍,可今天,他只是平靜地把手機揣進褲子口袋裏,好像僅僅是看着她熟悉的一切,就憑空多出些許安慰。
夏冰心裏莫名其妙地有些不安,她剛才去水房打水,不過十分鐘的時間,回來就看到錯過的短訊和電話。祁震問她在哪兒?她還能在哪兒?當然是宿舍!他這又是犯了什麼毛病,半個月沒有消息,突然有了消息竟然是問這種問題。可是,他為什麼這麼問?就好像他在學校里,要找她似的?夏冰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強迫自己打消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可就在此刻,宿舍樓里突然響起了廣播:“602的沈夏冰在不在?樓下有人找?602的沈夏冰,沈夏冰在嗎?樓下有人找!”
夏冰騰地站起來,抓起手機走出宿舍。長長的樓梯間依舊在回蕩着宿管阿姨的聲音,夏冰一路小跑地下樓,不知道為什麼,她心慌得厲害,腿也莫名有些發軟,會是他嗎?會嗎?不可能吧?也許是跑得太快,夏冰終於跑進宿舍樓的大廳里時,腦袋一陣眩暈,她穩住呼吸,走到管理室窗口詢問,宿管阿姨沒說話,只隨手朝門外一指。
宿舍樓外燈光昏暗,沒人等在門外,不遠處的小路上過往的學生三三兩兩,不是去教學樓和圖書館,就是從那邊回來的。夏冰走到路上左右張望着,沒有什麼人在等她。她有些失望,說不清什麼感覺,只好落寞地往回走,突然,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扭過頭去,看見遠處路燈下正朝她跑來的身影似曾相識,是鄭岩,她懸着的心突然就落了下來,忍不住嘲笑自己怎麼這樣愚蠢,他怎麼可能會來,怎麼可能是他?
鄭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夏冰這才注意到他懷裏抱着一個紙箱,裏面放着一束花,花束下面似乎是書。
“小冰,”鄭岩臉色紅紅的,不知道是跑來太累還是看到夏冰過於緊張,他竟有點口吃起來,“那個,我,額——”
夏冰看着紙箱裏的黃玫瑰,眉心都沒皺一下,笑着對鄭岩道:“你又助人為樂了?”
鄭岩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上次分別,他心裏害怕極了,生怕夏冰會討厭他,拒絕他,沒想到夏冰竟然一點不計較上次的事,他看着夏冰發自內心的自然又溫柔的笑靨,本就怦怦疾馳的心跳怎麼也降不下來。
夏冰有意避開鄭岩的目光,看着那束花,語氣隨意地說道:“你這麼晚來找我就是要給我這個啊?”
“嗯,不是,那個是,碰到了,順便買的。”鄭岩把紙箱放在地上,活動着酸脹的胳膊,對夏冰道:“這些書,是給你的。”
夏冰驚訝地蹲下身子,藉著路燈的光線翻看着那些書,發現全是成套的古漢語方面的專業書。一部分是新的沒拆封,還有一部分顯然是學生用過的舊書,不過頁面很乾凈,讀起來並不費勁。
夏冰心裏有些小小的震撼,弄到這麼多書,鄭岩得費多少時間花多少心思,她不用腦子也能知道,可是,她怎麼能接受呢?
鄭岩看夏冰臉上沒了笑意,咬了咬嘴唇對夏冰道:“你不用有負擔,這些都是朋友給我的,我想起你說想要考古漢語專業,覺得你或許能用得到,所以順便送給你的。”
夏冰抬頭看着鄭岩依舊微紅的臉,冷聲說道:“我之前跟你說得很明白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鄭岩打斷夏冰,“我不再追你了!只是出於朋友層面,朋友之間不能互相幫忙嗎?”
夏冰尷尬地看着鄭岩,她還能說什麼呢,明明佔便宜的是她,是她把別人搞得無所適從,怎麼好像她更委屈了。
“我不會再給你壓力,”鄭岩看夏冰眉心微蹙,有些着急,“我這兩天還要出差,這些書索性全都給你吧,我也算了一件心事。我了解過了,跨學科考研可不是容易的事,我能幫你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夏冰低下頭,覺得很羞愧,她配不上他的用心,也配不上他的好。
鄭岩看夏冰不說話,着急得額頭滲出不少汗珠,他忍不住扶着夏冰的肩膀,低頭去看她的表情。
夏冰抬起頭,眼睛閃閃地看着鄭岩,“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鄭岩如釋重負地長出口氣,快樂地笑起來,“來日方長。等你將來功成名就,我找你要簽名的時候,你可不能裝作不認識我,對了,我請你吃過飯,你將來也得還回來,別想賴賬。”
夏冰被鄭岩孩子氣的話逗笑了,“我本科都沒畢業呢,也未必能考上研究生。”
“哎,我就當是風險投資了,萬一你將來成名成家了呢,那我不是血賺。”鄭岩笑起來。
夏冰看着鄭岩的爽朗的笑容,突然覺得他其實是個很帥的男生。
“行了,這些書你自己搬上去吧,我得走了,半個小時之前領導就打電話找我了。本來我是打算把這書給你放寢室樓下就走的,沒想到竟然能碰見你。”鄭岩笑得有些靦腆,“我今天運氣真好。”
“那個,不是你讓宿管阿姨叫我的嗎?”夏冰心裏有些疑惑。
“什麼?”鄭岩翻出手機正回消息,有些不明所以。
“沒什麼。”夏冰皺了皺眉,心臟又一次撲通撲通跳起來。
“那我走了,有事聯繫我。”鄭岩後退着朝夏冰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快步朝校門方向走去。
夏冰愣在原地,看着鄭岩離開的方向,不是鄭岩,那會是——誰,她突然覺得某個方向有人在盯着她看,她猛然轉過頭去,看見祁震正隔着綠化帶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夏冰的心立刻狂跳起來,兩個月前那個讓她心碎的夜晚,祁震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彷彿魔咒一般又一次縈繞在她耳邊,她以為自己這段時間對他所有信息的無視給了她起碼的治癒,可沒想到再見到祁震,所有的傷口竟然會在一瞬間崩裂開來。她看見祁震朝她走過來,她想逃走,可是渾身卻像被定住,一點也挪動不了。
祁震微皺着眉,走到夏冰面前,他彎腰從紙箱裏拿起那束玫瑰花,問夏冰道:“我看錯你了嗎?”
夏冰覺得心跳快得幾乎要讓所有的血液都湧上腦袋,她一定是有些犯暈,否則怎麼會聽不懂祁震的問話。
“我看錯你了是嗎?說話?”祁震面無表情地盯着夏冰的眼睛。
夏冰喘了一口氣,終於覺得恢復了部分知覺,她忍着不斷上涌的淚水,從祁震手裏搶過花束,喘息着說道:“這是我的。”
祁震眼裏閃爍着明顯的恨意,“這段時間不回復消息,就是因為他是嗎?”
“我不回復是覺得沒必要回。”夏冰咬牙說道。
“沒必要?”祁震冷冷地重複着,眼角倏地紅了,“你就這麼討厭我?”
“當然。”夏冰忍住哽咽,“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
祁震表情有些崩潰,他竭盡全力地深呼吸着,“為什麼?我沒有問你那男生是誰,沒有干涉你的生活和自由?”
“你憑什麼干涉?!你憑什麼干涉?!”夏冰突然忍不住大聲哭喊,嘴唇也跟着顫抖起來。
“對,我沒權利。”祁震看着夏冰情緒失控的傷心模樣,含着眼淚笑了,他知道雖然兩個月過去,可這女孩的所有情緒還停留在上次見面的那一天,他可真他媽是個混蛋,把她傷得這麼徹底,她那顆滿是傷痕的心,除了他,沒人能得到了。
夏冰看着祁震有些扭曲的笑容,無助地蹲下去,扶着紙箱哭泣,她在心裏一遍遍罵自己沒用,為什麼要當著他的面大哭,這麼丟臉,都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還這麼沒出息,可就是止不住眼淚。
祁震看着夏冰縮成一團哭泣的模樣,莫名生出些從未有過的感覺,很痛又很快樂,他不能擁有的,不敢碰觸的,又深深愛戀到無可自拔的,他突然覺得夏冰對他的總結太到位了,他真的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夏冰哭了一會兒,漸漸穩住情緒,她看見視野里的祁震的皮鞋一動沒動,突然又一陣傷心,他怎麼能這麼殘忍,就這麼喜歡看自己的笑話嗎?為了他一而再地哭泣,簡直沒出息到了極點。夏冰忍住眼淚,努力抱起紙箱,可大概是剛才哭泣的淚水弄濕了紙箱,她還沒朝前走,紙箱的一個側邊就莫名其妙地裂開了,書險些掉落一地。祁震伸手接過紙箱,看着眼睛紅腫的夏冰,用欠揍的語氣問道:“至於么?為了我哭成這樣?”
夏冰咬牙切齒地恨道:“才不是因為你!”
“那是為了誰呢?”祁震歪着腦袋看夏冰。
夏冰抽泣着,對上祁震那雙一樣紅得厲害的眼睛。他哭什麼呢,真是的,夏冰憤憤地想。
“是我自己沒用。”
“有用。你都準備考研了,怎麼會沒用。”祁震抱起紙箱兀自朝前走。
夏冰跟上去,想要拿回紙箱。祁震卻晃到一邊不肯給,他扭頭看着夏冰一臉嚴肅地問她:“你想考研,為什麼不跟我說?”
“為什麼要跟你說?”夏冰沒好氣地回道。
祁震沒有生氣,笑了笑道:“我能力強,能幫得到你,不管是書,是學校,還是老師、教授,我都有辦法。”
“不需要!”夏冰冷聲道。
祁震看着夏冰氣鼓鼓的樣子,又笑了,“好,等你需要的時候聯繫我。”
“你笑什麼?”夏冰氣惱地看着祁震無緣無故的笑臉,“到底有什麼可笑的?”
祁震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夏冰,“不是笑你,是看到你開心。”
夏冰心裏猛然一緊,不情不願地從祁震臉上移開視線,嘟囔道:“開心個鬼!”
祁震驚奇地看着夏冰,又一次笑道:“哇,氣得罵人了。第一次哦!”
夏冰咬住嘴唇,狠狠地瞪了祁震一眼。
祁震哈哈大笑起來,幽幽地對夏冰道:“你看我們像不像情侶在打情罵俏?”
夏冰難為情地要去搶紙箱,祁震仍是繞來繞去的不給,夏冰索性不跟他鬧了,快步朝宿舍樓走去。
祁震輕輕笑着,也大步跟上去。
宿舍樓門口人來人往,祁震一身西服在學生堆里有些扎眼,夏冰難為情地想要抱着箱子上樓,祁震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着夏冰,好似有很多話想說,然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幫夏冰把快要散架的紙箱攏了攏,嘆了口氣道:“一會兒發消息給你。”
夏冰看着祁震眉心那道似乎又深了幾許的皺紋,默默地沒有應聲。
祁震後退到門外,又朝夏冰揮了揮手,微笑着。夏冰看着他,覺得那笑容很有些凄楚的味道,不似剛才那麼簡單純粹,心裏又起了一些惆悵。
夏冰抱着紙箱上樓,莫名覺得心裏那些傷痕像是被藥物熨帖過一遍似的,不像剛見面時那麼痛了。她聽見手機有收到消息的提示音,於是飛快地朝寢室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