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因是為太皇太后祈福,朝中家眷來的並不少,溫若水站在最前面,也低着頭。
而皇後娘娘因舟車勞頓,染了風寒,所以宇文炎和宇文西曜等人並沒有來,大臣們也只在殿外跪着,並不能進殿。
“皇祖母安。”南陽略過眾人,也無視了太皇太后臉上的不愉,微微行禮后不等太皇太后說話便起了。
而洛寧顯得尊敬許多,她俯下身子說道:“太皇祖母萬福。”
太皇太后今日並不高興,但她掃視了洛寧一眼,看她只穿了薄衣后,臉色稍霽,點了點頭說道:“起來吧。”
“哀家看你們都穿得如此之厚,不像是來禮佛的,倒像是來養尊處優的。”太皇太后自己也是只穿了單件的高襟黑色綉紅福的褂子,手中拿着一串佛珠,一邊數着,一邊語氣頗為嚴厲地說道:“都下去吧,別髒了佛家聖地。華慧長公主和安凰郡主隨哀家祈福。”
“是。”
退出去的女眷們也是悄無聲息,而南陽和洛寧兩人站在殿中,神情淡漠。
“稟太皇太后,東西已備齊。”住持從殿後走出來,站在南陽和洛寧身邊說道:“請太皇太后移步。”
冬菊和春梅正要攙扶着太皇太後起身時,被她一隻手打斷,兩人立刻明白了什麼意思,默默地退到太皇太後身后。
南陽暗自冷笑一聲,這老太婆慣會拿喬了,平日裏對自己退避三舍,如今在佛祖眼下,倒是敢了。
洛寧完全無所謂,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在最後的時光里有些脾氣也就有些脾氣吧,再不體會下身份帶給她的權力,化作一抔黃土后,再尊貴也只能隨風飄散了。
太皇太后混濁的眼睛一直盯着洛寧看,眼中閃爍着難以言說的情緒。
洛寧掛起笑容,快步上前將手伸出,說道:“太奶奶慢些起。”
太皇太后滿意地點點頭,她自是知道南陽不可能攙扶自己,她藉著洛寧的力氣起身後,一邊往裏走,一邊默念着佛經。
主殿中的佛有數丈高,低垂着眉眼,結着施願印,雖是金身,但是並不刺眼奪目,反而透出柔和的光來,讓人看了心生敬意,不由自主的想跪拜下去,祈求佛祖庇佑。
僧人們身着袈裟站在兩側,低着頭,嘴中一齊念着佛經。
金佛面前擺着住持親自雕刻的佛像,太皇太后從一旁侍候的僧人手上端過供奉物,緩慢而又恭敬地擺在佛祖面前,將自己的手串放在香爐之前,手持三炷香,煙緩緩飄起,她隔着煙霧向佛祖拜了下去,又將香插在香爐中。
洛寧跪在錦墊上,靜靜地看着太皇太后做完一切后也跪在了佛祖面前。
在很久之前,她曾見過無數人重複着太皇太后今日所做的事情,有的是為了姻緣,有的是為了子嗣,有的是為了名利,有人得償所願,有人付之一炬,有人笑逐顏開,有人痛哭流涕。
她不信佛,卻也曾在深夜裏來到佛祖面前,一遍遍地問,她是否還能再見現代的父母一面,是否還有回家的機會。問到絕望時,也會大哭一場。
可佛祖從來沒有回應過。
剛開始她以為是她並不誠心的緣故,可當她冷眼看着許多人一生侍奉佛祖,卻也得不到什麼好下場時,她就很少再來到佛祖座下求些什麼了。
她看向潛心禮佛的太皇太后,這個暫時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還想要什麼呢?佛祖能聽見嗎?
住持就站在金佛左下方,他是個得道多年的高僧,當年也是他說洛寧命格奇特,先要在寺廟受十年佛法點化才能平安一生。但是住持在這十一年裏,很少見洛寧。
住持比太皇太后還要大一些,卻依舊精神矍鑠,眼神清明,他看得出來洛寧並非是會被什麼束縛住或者是改變的人。他之所以讓洛寧身處重錦寺,是為了霖王妃的一句話。
雖然洛寧並沒有成為霖王妃希望的那樣,他還是要試一試。
殿中的時間流逝的很快,祈福完畢后,已經過去兩個時辰了。
住持上前將手串雙手戴在太皇太後手上,雙手合十嘆說道:“阿彌陀佛。”
“住持和諸位高僧辛苦。”太皇太後面露疲色,起身時劇烈顫抖了一下,差點栽倒在佛祖面前。
“還請太皇太后仔細涵養,必得天年龜壽。”住持閉眼說道。
太皇太後身體難以再支撐她做任何活動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被住持留下的洛寧,那裏面蘊含的複雜情緒,讓洛寧愣了一下。
南陽一直很尊敬住持,她見住持要與洛寧長談,便也先離開了。但她並不是要回去,而是要去找那個人。
“你讓我看到那間密室,要幹什麼?”洛寧被住持領到殿後的禪房裏,剛坐下便問道,眼神冷冽,語氣不善。
住持點上檀香,將爐蓋仔細蓋好后,坐到洛寧面前,他端詳着洛寧,眉目慈祥地問道:“為何不是鴻蓮?”
“師父向來有話直說,並不會故意引誘我。”洛寧冰冷的目光直直刺向住持,厭煩地說道:“我沒有什麼拯救世人的心,這裏與我無關。”
住持面色忽然悲哀了起來,他白色的眉毛和鬍子抖動着,像是在使勁按壓住什麼情緒一樣:“你能回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死亡。”
死亡,這個詞在兩天內出現了兩次,還是在不同的人口中說出,洛寧驟然起身,迎着住持深邃的目光長吸了幾口氣,說道:“不是正常的死亡,是嗎?”
“魔族族長的心頭血,是打開你回去的路的鑰匙,而唯一能殺死魔族族長的方法,是你與他同歸於盡。”住持目光如炬地看着洛寧,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
洛寧好似沒有聽懂一樣,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問道:“是誰說的?”
“霖王妃。”
“你與寧兒說了什麼?”南陽看着背對着自己敲木魚的鴻蓮,冷冷地問道。
鴻蓮閉着雙眼,停住了手,但沒有說話。
“當年若不是霖王嫂嫂拼了性命也要保住你們二人,你豈有性命活到今日興風作浪?”南陽上前兩步,抓住鴻蓮的僧衣,追問道:“你又想做什麼?”
鴻蓮直視着南陽憤怒的雙眼,她平靜地說道:“長公主真的在乎郡主殿下的話,不如多和郡主殿下談談心。”
“你是想對我炫耀你與寧兒心意相通嗎?”南陽像是被戳到了痛處一般急促地回應道:“你這種只會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人,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背叛,你真的能和任何一個人共情嗎?住持為何要讓你撫養寧兒?你配嗎?”
鴻蓮眼睛裏慢慢染上痛苦之色,握着木魚棒的手都失了力,掉在地上發出悶聲。
“她不配,你也不配!”紅葉憤然推門而進,罕見的未施粉黛的眼角也激動出了紅色。
南陽見到來人,鬆開了手,冷笑道:“你們不是要老死不相往來的嗎?現在又來什麼姐妹情深?”
紅葉面對着長公主卻絲毫不懼,她勾唇笑道:“長公主殿下為了洛家的地位榮耀,將郡主殿下強行許配給她不愛的太子殿下,哪怕知道郡主殿下終身不孕,身中寒毒,也毫不願意讓郡主殿下去追尋自己想要的,眼睜睜的看着郡主殿下虛弱下去,這難道就是母女情深嗎?”
“她是我的女兒,這是我為她選的最好的路。”南陽堅定地說道:“只有成為皇后,才能確保她的平安,而且她無所出又如何,她可以撫養任何一個嬪妃的孩子,任何皇子公主,都要認她為嫡母,況且還有她的兩個哥哥在,前朝後宮,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樣她就會幸福嗎?太皇太后如今怎樣,你看不出來嗎?”紅葉譏諷地說道:“整日裏看着夫君人在心不在,空坐着鳳位,一舉一動都要合乎規矩,在那深宮裏活得像個提線木偶,甚至最後去往另一個世界時,夫君都挽着別人的手。這樣的路,你替她選了,她願意走嗎?”
“紅葉。”鴻蓮低聲制止了紅葉的話,她終於抬頭看向了臉色鐵青的南陽,說道:“是我對不起霖王妃,這是我一生禮佛都洗不清的罪孽,按說我早該隨着霖王妃的腳步離去,但是有一事我必須要完成。”
紅葉聽到離去二字時身體僵硬了一下。
“霖王妃離去前曾囑咐我和住持,務必要將郡主殿下帶入正道,這是我還苟活於世的理由。”
紅葉越聽越疑惑,忍不住問道:“霖王妃離去時郡主殿下還未降生啊。”
鴻蓮解釋道:“我也不知道為何,霖王妃曾將我和住持叫到一件密室里吩咐到,如果長公主殿下得了個女兒,必然要抱養到寺廟中,十歲後方可回京城,若是這個孩子一直抱着離開的想法的話,便要將密室給她看。之後霖王妃又對住持單獨囑咐了幾句,是什麼我也不清楚了。”
南陽越聽臉色越低沉,最後聽到住持二字時,沉的簡直能滴出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