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色漸晚了,大雨也嘩啦啦的下着。
雜亂的牢裏鋪着幾塊稻草,臟黃色和紅色混在一起,顯得有些滲人。
蘇迎被綁在木樁上,低着頭,長發散開,嘴角不停的流出新的血跡。
衣裳被撕了去,在腰間的大帶上吊著,踏到稻草的血跡上。身體也出現了幾道鮮紅的傷疤,裏面還有些許獻血流出,無限的淤青在臉上和身上。
一盆水潑來,蘇迎從昏厥中被驚醒。
陳未清站在他的面前,叼着煙斗。
蘇迎緩緩抬起頭,吐出一口淤血,嗓子和肺都感到火辣辣的疼。
“拿點辣椒油來。”陳未清對剛剛潑水的下屬說。
“老大,再搞,這人可就死了……”那下屬有些害怕。
“死了又如何,一個屠鎮惡人的餘孽罷了。死了就死了。”陳未清呼出一口煙。
蘇迎嘴角顫抖,艱難的吐出倆個字:“什……么?”
陳未清笑了一聲:“那風李笑沒跟你說吧,那行,那我來告訴你。”
陳未清吸了一口煙斗,把煙吐在蘇迎臉上,蘇迎咳了幾聲,肺部又是火辣辣的疼。
“你幾歲來着……哦,對。二十年前,戰亂結束,可還是有那麼些雜碎,在搞什麼反動。十幾年前,河江鎮被屠戮,那惡人慕仁之被抓到后,判誅九族。但他好像沒有什麼親人了,除了手上抱着的那個男嬰。對,對,那男嬰,就是你。”
聽到這,蘇迎顫抖的搖搖頭:“不……不,不可能……”
陳未清接著說:“風李笑於心不忍,跟殿下保證,會把你培養的很好很好,但真諷刺呢,你現在,被審問,被我審問。”陳未清捂臉狂笑起來,彷彿講了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蘇迎瞪大了眼,那佈滿血絲的眼睛彷彿在說不可能。
“不是我乾的……不是我乾的……”蘇迎喃喃自語。
蘇迎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自己偷了什麼東西,這東西跟殿下到底有什麼關係。他只想回家,回到那個溫暖的地方。
從小到大,哪怕犯事,風李笑也只會假意唬他,不會真的動手教訓蘇迎。在經歷了這麼久的行刑逼供下,蘇迎只感覺到疼,眼淚卻一滴都沒有流出來。蘇迎已經不知道自己腦子裏在想什麼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去,甚至自己能不能活命。
聽到陳未清說的這些,蘇迎一直搖頭,他不信,或者說,他寧願是陳未清在騙自己。
但蘇迎好像說服不了自己。風李笑一直不告訴他是哪裏來的,除了必要的情況,也不帶他去朝廷里。這些種種聯繫起來,蘇迎很難不認為風李笑是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來自於一個屠鎮的惡犯的懷裏。
陳未清把抽完的煙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怎麼這麼慢……辣椒油呢?!”陳未清對着外面喊了一句。
沒有人回應。
陳未清打開蘇迎所在的牢的牢門走出去,剛剛走到拐角,就被踹飛了。
“咳呃!”陳未清倒在地上。
蘇迎有些驚訝,努力看清對面的情況。
陳未清剛想起身,就被一隻靴子踩住了胸口。他感到十分難受,雙手抓着那靴子,想把靴子移開,但使勁了全身的力氣,那隻靴子也移動不了半分。
突然,那人彎下腰來,抓住陳未清的衣領,把他提了起來。
陳未清在被提起來的時候看清了那人背後的自己的下屬,已經倒在了地上。
陳未清“呃”了一聲,想喊救命,但下一秒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感,隨後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牢房裏的蠟燭只有一支還亮着,蘇迎努力的看清外面那是什麼人。
可下一秒,那人徑直往自己這邊走來。
黑色長袍,綉着幾朵梅花,頭戴竹編斗笠,蘇迎瞪大了眼。
此人正是楚丹墨。
“啊呀呀~我還沒來得及好好跟你道謝呢,你居然消失了,原來在這裏呀。”那賤賤的聲音傳了出來。楚丹墨微笑着說。
但蘇迎現在的狀態明顯沒有辦法跟他嬉笑,蘇迎艱難的吐出幾個字:“你怎麼……”
楚丹墨沒有回答他,而是把蘇迎解綁。
蘇迎雙腳已經沒有了力氣,在繩子解開的一瞬間,就跪在了地上。
“你還真奢侈呢……單獨住一間,外面那一排髒亂亂的牢房,可把我熏死了。”
蘇迎劇烈咳嗽了幾聲,楚丹墨微微皺了皺眉,收起了那笑容,去扶起蘇迎。
“喂喂……你可別死了。”楚丹墨把蘇迎一隻手繞在自己脖子上,扶着蘇迎走出去。
蘇迎很努力的睜開眼睛,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了,任由楚丹墨把他扶到牢獄房大門。
楚丹墨環顧了一下四周:“趁現在夜色,快走吧。”
蘇迎微微搖搖頭:“風哥哥……我要……找到他……”
“風李笑嗎,他很好,倒是你,必須要治療了。”楚丹墨扶着蘇迎東躲西藏,慢慢摸出了朝廷。
蘇迎想反抗,但剛剛踏出南面門的那一刻,就暈了過去。
…………
蘇迎看見了,自己坐在辰奇宮的一旁,周圍坐着許多大臣。
風李笑拿着那張帶着邪術地方的冊子,獻給殿下。殿下開心的大笑起來,大加讚賞了風李笑。
風李笑帶着蘇迎回家,誇讚着蘇迎。蘇迎嘿嘿傻笑幾聲,用大拇指指着自己,一本正經的吹起牛來,把風李笑逗得笑起來。
蘇迎一回頭,突然發現什麼都沒有,只剩下黑暗。
再一轉頭,面前的陳未清拿着辣椒油,往蘇迎傷口上滴。
…………
“啊!”蘇迎睜開眼睛,叫了一聲。
“醒了?”楚丹墨把草藥收起來。
蘇迎感覺胸口前的傷疤火辣辣的疼。那是草藥的作用。
“別碰,過一會就好了。”楚丹墨按住蘇迎將要抬起來的手。
過了幾秒,果然就不疼了。
蘇迎看向楚丹墨:“這草藥……是什麼?”
楚丹墨沒有回答他。
蘇迎慢慢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床上。
楚丹墨拿過幾個饅頭遞給蘇迎:“這是一家客棧,我跟這的老闆認識,不用但心被朝廷發現。”
蘇迎看見饅頭,肚子突然叫起來,他拿過饅頭啃起來,不到幾口,一個饅頭就沒了。又拿過第二個啃起來。
在吃了三四個后,蘇迎終於感覺到一絲飽意。
“你到底是誰?”蘇迎問楚丹墨。
“不告訴過你了嗎,楚丹墨。”楚丹墨回答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蘇迎正要說出口,房間門突然被敲響了。
楚丹墨起身去開門。
是客棧老闆。
客棧老闆把幾兩銀子拿給楚丹墨,對他說:“馬車已經備好,車夫不會出賣你們。”客棧老闆頓了一下:“現在全城已經貼上了通緝令,你們恐怕只能到城外躲着了。”
楚丹墨點點頭。
蘇迎聽到這,往窗外看去。
天已經亮了。
楚丹墨走到蘇迎身邊:“該出發了,把那斗笠帶上。”
蘇迎搖頭:“不行,風哥哥還在等我……”
楚丹墨冷冷的問蘇迎:“你想再被抓回去嗎,這次一旦被抓,別說見你的風哥哥,你連人頭都不一定保得住。”
蘇迎愣住了,隨後低下頭,眼眶變得有些紅。
今天正好是風李笑的誕辰,可別說過生日了,風李笑被關禁閉,蘇迎甚至沒有辦法回去陪玉嫣。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蘇迎不明白,就這麼短短几天,自己從一個美好的家庭突然變成了現在的通緝犯。
楚丹墨拍了拍蘇迎的肩膀:“聽好,我們還會回來的。”
蘇迎抬起頭看向楚丹墨:“你到底,為什麼幫我?”
楚丹墨又歪着頭,露出那個微笑:“因為你借我了個地方睡了一晚呀。”
蘇迎皺了皺眉。
過了一會,楚丹墨和蘇迎下樓。楚丹墨示意讓蘇迎先去馬車上。
楚丹墨來到前台,老闆問他:“值嗎,為了一個孩子。”
楚丹墨搖搖頭。
老闆嘆了口氣。
“注意安全。”
楚丹墨坐進馬車,蘇迎低着頭。楚丹墨斜眼瞟了蘇迎一眼,拿出袍袖裏的冊子。
蘇迎看到了,瞪大了眼睛。
那正是他的那個記錄者邪術地方的冊子。
“你去過我家了?!”蘇迎把冊子搶過來。
楚丹墨放開手,任蘇迎把冊子搶過去。
“嗯哼~我給你嫂子留了筆書信。”
“你怎麼知道她是我……”
“猜的。”楚丹墨無賴起來了。
蘇迎第三次被這人無語到。他看着手上的冊子,突然感覺有些迷茫。
楚丹墨拍了一下蘇迎的背:“接下來去哪呀?”
蘇迎疑惑了:“我怎麼知道?”
楚丹墨說:“你們這些當官的不都有幾個親戚啥的嘛,那風李笑就沒個鄉村下的親戚?”
蘇迎搖搖頭。
他的確不知道,甚至,這是蘇迎第二次出城。
第一次是去參加玉嫣母親的葬禮。
“那就去這吧。”楚丹墨指着蘇迎冊子上的“魂山”。
蘇迎轉過頭看着楚丹墨,更疑惑了。
楚丹墨說:“邪術可是個好東西,被別人先找到可就不好了。”
說完,楚丹墨把斗笠摘了下來。
蘇迎呆住了。
那是一幅絕美的容顏,比他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公子都要美。不僅五官十分俊俏,而從臉上就看出一種儒雅隨和的氣質。白皙的皮膚,深邃的眼眸。額頭上還是個“美人尖”。
這樣的一幅絕世容顏,怎麼偏偏就長了張嘴。
“再看,口水就流出來了,我可是有愛人的。”楚丹墨逗着蘇迎說。
“愛人?”蘇迎疑惑了。
“嗯哼,曾經有,不過現在嘛,她也一直活在我心裏。”楚丹墨輕鬆的說。
蘇迎對眼前的人更疑惑了。對方為什麼要幫自己,為什麼願意幫一個小孩。穿着看起來精緻的衣裳卻好像四處漂泊。但又說自己有愛人。
對於蘇迎來說,楚丹墨的一切都十分神秘。
但,楚丹墨似乎什麼也不願意說。
蘇迎低下頭,思考着未來。
難道就這樣一直漂泊,一直東躲西藏。
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麼,慕仁之是誰,他跟自己是什麼關係。屠鎮,為什麼屠鎮?自己為什麼又被慕仁之抱在懷裏。
蘇迎什麼都不知道,慢慢的,身心感到有些疲憊,隨後閉上眼睛,睡了過去。